卓叶嗔笑道:“思郎就会这般油嘴滑舌!明明昨晚你还说柳灵韵身怀异香,是你最爱之人,今日又便来哄我了,我可不会像那卖花女那样好哄!”
李籍尴尬一笑,而后又换做深情模样:“叶儿,我只不过爱灵韵她的异香,但我却爱你的全部啊!灵韵她前半生过得苦,我才多说了几句好话哄她罢了,但她又如何能跟你相比?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爱的人啊!”
卓叶美目闪动着异光:“既然思郎最爱的人是我,那我说了我讨厌那些女人,你为何不肯将她们赶走?!”
李籍叹了口气,道:“叶儿,你不是中原人,所以你才不懂得这里头的缘由,这件事啊,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就是!”卓叶快言快语,“你老是拿这些含糊不清的话来糊弄我,为何不跟我实话实说?!我倒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会留那样多的女人在身边!”
理由?哪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自己是男人嘛,送上门来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李籍尴尬一笑,心里对追根究底的卓叶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埋怨。但接下来的行动还要仰仗卓叶的掩护,不是二人能够吵闹翻脸的时候,所以李籍耐着性子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叶儿乖,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好好跟你分说,可好?”
卓叶定定看他,倏尔一笑:“好,既然如此,我们回头再来分说。”
李籍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又逃过了一劫,忍不住露出笑来:“这才是我最爱的叶儿啊!”
卓叶笑而不语,与李籍又喝了两杯水酒后,抬起眼来,看似不经意对上了对面桌上一个女人的目光。
那女人年轻,美貌,就如同卓叶一样,但与卓叶身上为了美而美的衣服不同,她的身上穿着代表着身份地位的威严官袍,周身环绕着卓叶向往却又不敢深想的气度——那是由权力带来的气度。
永朝的审计主事,顾雅。
对方虽是主事,手上干着与户部相关的活,但却独立于户部之外,直属于皇帝,负责审计核算户部的一应账簿开支,短短几年时间,就从被百官蔑视排挤的人变成了让户部人绕着走的鬼见愁,其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如今她堂而皇之的端坐宫廷宴会之上,不是因为她是某某人之女,不是因为她是某某人之妻,又或是某某人之母,而只是因为她是顾雅。
而她,卓叶,虽贵为古庾巅国公主,可永远也只是公主……所以就连身边这个男人,都可以哄着她与众女共侍一夫……
卓叶面色变幻。
对面,顾雅微微一笑,向她遥遥举杯。
卓叶不再看她,低下头来,凝望着酒杯里自己摇晃不定的面容,倏尔露出笑来,向李籍转头娇嗔:
“思郎,再喝一杯吧!”
·
天色渐黑,这场持续了三天的盛大节日终于要走到最后。
谢非言在众宫人的拥簇下坐上首座。
这一刻,万众瞩目!
谢非言神色从容,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了神色沉着的沈辞镜,看到了强装镇定的陈国公,看到了远处面色各异的使臣,也看到了黑暗中的影影绰绰。
他不动声色,端起酒杯说了开场词后,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下来,舞娘乐师入场,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因谢非言这位天子向来是年轻锐进不拘小节的形象,礼部官员并没有将这场晚宴办得过分拘束,并在谢非言的提示下将龙椅摆得与众人很近,一副与民同乐的姿态。但在封建王朝,皇帝的姿态摆得再平易近人,那也是皇帝,因此最靠近皇帝的一众高官朝臣举止稍有拘束,唯恐自己御前失仪。
可此刻,真正离皇帝最近的人——那位回京后便从从一品骠骑将军升为一品骠骑大将军的沈辞镜,却是举止从容,端起了酒。
正等待着陈国公发难的谢非言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愣了愣,望过去,却见这一刻,他的这位大将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明亮有神极了,甚至像是能透过冕旒看到他的真容!
沈辞镜话语直白,单刀直入:“臣一直以来,承蒙陛下信任与厚爱,佩紫怀黄,隆恩深重,无以为报。这些年来,臣一直辗转反侧,想着若臣当年能早日与陛下相见便好了,有了幼年情谊后,想来更能名正言顺地护在陛下左右,也不至于多年分隔,不得见陛下容颜。”顿了顿,他道,“如今而言,微臣对陛下实乃真心实意,天地可鉴,却不知陛下是否觉得微臣此番心意过于冒犯?”
谢非言呆住了。
座上众臣也在这一刻瞠目结舌,失去言语。
等会儿?大将军,你这话有点东西啊?!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第23章 少年将军与狸猫太子23
当今世人,说话大多含蓄,折子上写个正事都是骈四俪六,浮笔浪墨,夸多斗靡,更别说拍马屁这种事了。
直到新皇登基,将这些浪费时间的从马屁中找正事的文章统统打回,并规定了字数与章程后,各位大臣的行事风格这才慢慢脱离了浮夸,变得稳重务实起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再说。
而既然圣上不耐烦看那些华丽辞藻,那么一些好拍马屁的朝臣自然也行动得更为隐晦了,对新皇的吹捧那都是掺在正事里拐弯抹角地提的,哪里像现在——
大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这是恃宠而骄,仗着皇帝倚重你,当着众人的面拍马屁啊!
什么“若臣当年能早日与陛下相见便好了”,什么“不至于多年分隔,不得见陛下容颜”,什么“对陛下真心实意,天地可鉴”……这般不要脸的马屁,他们也想说啊!
虽然最后一句将问题抛给天子的态度太过胆大冒犯……但前头的那番马屁他们真的想拍啊!
这是一些直男朝臣的心理活动。
而一些对风月之事并不陌生的朝臣,则对这话听着不太对味了。
大将军,你说的有点东西啊?
前头说恨不能早日与陛下相遇,否则不会浪费了多年时间都没能与陛下相伴左右,也没能见到陛下龙颜;后头又说,自己虽然与陛下相遇太晚,但现在已经是对陛下全心全意,此番心意天地可鉴……你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后院小妾争宠时的自我剖白呢?
大将军,你这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懂?!
某些朝臣一阵头秃。
而更让他们好奇的是,皇帝如何应对?
这一刻,附近凡是听到了沈辞镜发言的高官们,都纷纷掉头看向了龙椅上的天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试图透过冕旒看到天子此刻的面色,揣摩天子真正的心意。
他们提心吊胆,等待答案,因为从天下接下来的对应中,他们就会知道,天子心中对这位战功赫赫、还有着“入朝不拜,奏事不名,带剑上殿”的特权的宠臣,究竟是真的看重,还是不得不宠。
但令他们心惊的是,对于沈辞镜的这番直白得近乎冒犯的话语,天子只是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平静道:“沈爱卿,你可知晓你的这番话在说什么?”
众朝臣:是啊是啊,大将军你真的知道你在说啥吗?!
沈辞镜坦然道:“我知道,我在说我想放弃一切,只求长伴陛下左右。”
一些直男朝臣还在想这沈大将军为了拍马屁未免也太拼了,万一皇帝当真了怎么办?
另一些人却是倒抽一口气,确定了沈辞镜的心意——原来这位沈大将军竟然真的是这个意思!他竟真的对陛下……
那陛下又会如何?!
众人再度看向天子。
首座上,天子声音如旧:“你可想好了?”
这一刻,众人看到龙椅上那人一身威严深重,但沈辞镜却看到了他藏在龙袍里的手,和冕旒下那张脸上隐约可见的红。
——他害羞了。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坦然谈“欲”却羞于提“爱”的人。
他的凶狠冷酷与狡诈是真的,他的柔软笨拙与羞怯也是真的。
但后者却是独留给沈辞镜的一面,是唯有沈辞镜才能发觉的真心。
如此珍贵,如此可爱。
沈辞镜心愈快,分明他滴酒未沾,一种醺醺然的感觉却忍不住浮上心头,让他像是踩在云上,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被这一颗心融化。
沈辞镜忍不住上前一步:“臣早已想好了。”
是的,沈辞镜早已想好了,在他发觉来往书信里的种种线索的时候,在这位天子对他屡屡重用的时候,在对方躺在他的床上,一边说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告知一边又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过去的时候,沈辞镜就已然有所察觉。
所以在那天晚上,沈辞镜暗示对方,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但那人太喜欢他了,容不得一分一毫的风险,满心都是忐忑——一如现在这样。
既然这个可爱的人这般忐忑,那就让他来说好了。
沈辞镜心中有难耐的情绪涌动,他再度上前一步,直直看着龙椅上的人,道:“臣心悦陛下,想要长伴陛下身边,不知陛下可允许臣的这一点妄念?”
这一瞬间,众人皆是失声。
分明下头花团锦簇,乐音靡靡,众人和乐融融,但最上首的这一处却是一片死寂,全都被沈辞镜这样直白的告白吓得呆住。
谢非言面上一阵滚烫,耳畔纷乱的声音全都远去,唯有砰砰作响的心跳声越发清晰。
他早就想到自己的身份可能瞒不了太久,但沈辞镜肯顺着他的意思不去深究,谢非言便也就没想太多了……可谢非言万没想到,沈辞镜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身份,甚至选择在这时候当众告白!
这会儿,谢非言心中又是慌张,又是羞恼。
他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谢非言自然不会害怕给自己打工的臣子们的眼光,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还没准备好!
他们不是还在磨磨蹭蹭谈恋爱吗?他们不是还在初步试探和交心的阶段吗?
虽然上辈子他们的确已经相伴多年了,但这辈子他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吧,怎么这突然就跳到了求婚?
那这会儿的他要如何回答才好?
拒绝的话谢非言不舍得,可若答应的话,会不会显得他们进度太快?
会不会显得不够郑重?会不会让人感到太过轻浮?
所以——怎么办?
谢非言脑袋里乱成一团,呆呆看着沈辞镜那双含着星光和笑意的眼睛,思考也在这一刻混沌懒怠,凝滞不动了。
不过,这片诡异的死寂并没有维持多久。
几乎就在几息后,一脸精明老态的陈国公便喜气洋洋地带着自己的庶长子陈金荣来了,再三叩谢皇恩,并表示想要亲自为天子呈上贺寿礼。
原本古怪凝滞的空气被这位一无所知的陈国公打破,众人连带龙椅上的天子都悄悄松了口气,唯有沈辞镜投来不满的一眼。
陈国公:“???”
这位骠骑大将军什么表情?
怎么一副新郎官被打断拜堂时的杀人表情?
陈国公思忖着自己好像也没得罪过他啊!
也罢,如今要务在身,不便想太多。
陈国公很快不再去思考这细小的古怪之处,脑中精神紧绷,先是叩拜天子口中称贺,然后就拍起了马屁。
“陛下,臣想要献上的,是臣从胡商处意外得来的一盆花!此花娇贵,难以驯养,同时又鲜红如血,开花时妩媚多姿,香飘四里,实乃异花之首!臣如今此花献上,便是盼望陛下之美名如同这花一般,传遍四海!”
谢非言向捧着高高方盒的陈金荣看了一眼,而后落在陈国公身上。
“陈国公有心了。”谢非言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语气平静,“既然如此,那便呈上来看看吧!”
谢非言话音刚落,不等他身边的宫人上前,陈国公就推了一把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