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作坊”,渝昔无奈道:“叫神洲科技。你好像不怎么关注这些,你听说过吗?”
渝鸿骞与他拉扯的动作一下子定住,脑袋僵硬地转过去,问:“你、你说什么??”
“神洲。”
渝鸿骞还在愣着想是不是重名,就听渝昔继续补充道:“坐中间位置的是我们老板,裴喻洲。不过你不看财经报,他也不爱受访,不认得他也正常。”
渝鸿骞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问道:“是……是那个做出市医院的自动取药机的神洲?我上次去医院用了,我的娘啊,是这真快啊……”
渝昔拧着眉点头,问:“您去医院干嘛呢?哪儿不舒服……”
渝鸿骞打断他,追问:“没事小毛病。你实话说,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渝昔苦恼。
“那怎么有些人打扮得像模像样,有些人还穿着拖鞋?还有个留着小胡子!”渝爸爸狐疑。
“因为今天来的都是技术组的员工,他们比较辛苦,加班了好久,形象就没那么注意了。里面还有一个朋友是搞艺术的,另类一点也很正常。”
“那、那你在那里面干什么呀,你和那个……future是同事了?”渝鸿骞难以置信地问。
渝昔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嗯了半天才说:“算是吧……我就是个敲代码的。”
“那你和我说说,那个future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啊?”渝爸爸追问,“我看网上说中国人不可能那么厉害,那是请来的国外精英,气死我了。”
“……”渝昔:“爸,我是中国人吗?”
渝鸿骞用看憨包的眼神看他一眼:“要不是我和你妈来京城,你就是个农二代,土生土长中国人。别废话,快告诉我。”
渝昔说道:“那future他也差一点就是农二代,也是土生土长中国人。”
“……”
“……”
“你不会说你是future吧,儿子?”
“是啊。”
“……”
两人安静下来,听到了一阵细小的气音一样的笑声。渝鸿骞尴尬地拉开门,看见蹲在门口笑到失声的程弈。
坐席上的众人想是听了程弈的传话,也都一脸憋笑的表情。
裴喻洲用手抵着唇,眼睛微弯,朗声:“小天才,你还没跟你家里人坦白吗?或者我应该叫你……future?”
渝鸿骞老脸一红,顿时脸上挂不住,在他儿子腰上狠狠地拍了一掌,低声道:“赶紧进去!一会我让人进来给你们点菜。”
渝昔被推得一个踉跄,还不忘说道:“爸,来壶普洱。”
第三十七章
被一室的人笑闹,饶是淡定如渝昔也脸皮微红。
少年因不常晒太阳而白得晃眼的皮肤透出一层薄红,在家人面前掉马掉得十分不风光的他沉着脸将笑着蹲在门边的程弈提溜回去。
程弈被拽回去了还在抹笑出来的眼泪,他难得见一次渝昔不太聪明的样子,要一次笑过瘾,直到被护短至极的裴喻洲扫了一眼他才收敛下来。
点好了菜,茶最先呈上来。
味道是沁香好闻的,一阵雅致的茶香热腾腾地飘到鼻子下面。茶汤的颜色是红褐色的,微微发黑,色泽润亮,渝昔一下子就懂了当时程弈笑如果和裴喻洲学茶艺,学的就不是白茶是普洱是什么意思了,不由得暗暗好笑。
他握着杯沿,嘴角衔着笑,将茶杯冲对面的陈遗芳扬了一下,对方也笑起来,端起茶杯举了举,彼此心照不宣地吹拂热气,抿了一口茶。
他不谈梦蝶的第一张个人单曲的含义,他也不问少年邀自己的用意。此时谁开口言谢都显得俗气了,一碗清亮的茶汤灌下肚,心照不宣。
区别在于,陈遗芳喝完倒是朗声夸了一句:“味道醇和,好茶!”
渝昔倒是苦得脸都皱了起来,艰涩地咽下茶汤,又烫又苦……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茶。明明普洱这个名字这么好听,他还以为会和银耳一样香甜温软呢。
“茶馆除了美味佳肴,就是雅致小点,普洱茶虽然苦了点,但却是解腻的好东西。”裴喻洲无奈道:“我就猜到你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裴喻洲动作自然地将少年的茶盏移开点,把另外叫的椰汁西米露递过去。
椰汁西米露香甜滑润,渝昔喝了一口,眉间的小郁结才解了开来。
菜品一样样呈上来了,裴喻洲才开口问渝昔:“你说的第三个礼物,是什么?”
程弈正夹了块牛小排在嘴里嚼着,闻言差点囫囵吞下肚,忙问:“不是吧阿sir,我们才刚忙完!又要搞什么事情了?阿sir,给我们留点儿头发吧。”
裴喻洲瞥他,问:“奖金不满意吗?”
此言一出,全桌的员工都齐唰唰看向程弈,生怕他小子口无遮拦下回就不给翻两倍奖金了。好在程弈识趣,赶紧说道:“阿sir有事尽管吩咐!”
渝昔咽下口中的陈村粉,安抚他:“别紧张,我还只是一个想法。”
“我是看到梦蝶的首场线上演唱会之后,外网上的一些声音,所以对动漫领域产生一点兴趣,但我目前也还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渝昔说道:“我……我不怎么看动漫,所以对这个市场还不是很了解。”
其实何止是不了解,他根本对动漫领域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为了准备之前的全息投影而了解过虚拟偶像发展史和市场以外,二次元的另一半动漫江山他是没怎么涉足的。
他只是觉得,中国二次元文化发展市场不应该这么偏科。
哪怕说中国的动漫影视不要说最好,起码别人提起来不要这么嗤之以鼻,那么梦蝶的诞生也就不会受到这么大的质疑。这是从根上就觉得,中国动漫不行。现在一块站起来了,另一块总不能还躺着吧,这算什么?
这就好比两人三足的比赛,一个人腿脚飞快,一个人总是摔倒,那么最终名次也不会很好看。而且还容易被人说,你看,就是那个人拖后腿,不然早拿第一了。那这样那个腿脚慢的人将会被打击得更重,更容易一蹶不振了,这不是一条明朗的未来发展道路。
渝昔当时看完这些评论,就是这样想的。
毕竟大市场是流动的,行业间会相互带动。不能一个跑一个爬,慢的是会被拖死的。
众人听完这些想法之后一时安静了一会,程弈也不嬉皮笑脸了,叹道:“唉,难啊。渝神啊,你不看动漫你不懂的,我是老二次元了,我跟你说这是一代一代留下来的毛病了,哪儿是那么好扶的?”
“况且现在国漫市场压根赚不了几个钱,狗公司太多。如果一个市场只能让少数人赚钱,那它很难做起来,只能金字塔尖的几个玩玩罢了。”
“而且说实话,做起来的那几个在我们国内火是火,但在国门外还不算走了很远呢。而且大多都是大制作的动画电影,周播动漫也就只能圈内玩玩,而且节奏啊剧情啊,老外不一定懂,大多三集弃。”
道理他们都懂,但是实操难啊。一个断腿多年的人,能站着就不错了,怎么还能妄想他和正常人一样奔跑呢。
这就触及到了渝昔的知识盲区了。
少年咬着筷尖凝神思考,被像老父亲一样的裴总叫住,“别咬,快吃,跟他们吃饭你筷子停一会菜就要没了。”
是了,这个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事并不会影响他们的落筷速度,其中以肉类消失得最快。
陈遗芳倒是慢慢停下来,又喝了一口苦茶,像干了一杯酒似的叹了一声,才道:“是啊,谁能想到当初我们也辉煌过呢。”
哦?
渝昔抬起眸子看向他,他还以为这一块一直是个短板,居然曾经辉煌过?那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陈遗芳看他不解的眼神,笑了:“我是年近半百的人了,是从那个时代一路走过来的,你们没经历过是不会理解这种遗憾的。我呀,我的童年没有R国,是《大闹天宫》、是《哪吒闹海》、是《雪孩子》、是《九色鹿》、是《黑猫警长》,也是因为它们,我才会对画画心生向往,从而拿起画笔的。”
“可谁知道,我刚拿起来,他们却慢慢放下去了。”
“是因为画风?”渝昔想起外网上的那些个评论,问道。
“或许吧……因素太多,市场太杂,现在谁也说不清到底谁的问题更大了。”陈遗芳说道:“但我觉得画风没有标准画法,在R系美少女画风盛行起来之前,大家的画风都是百花齐放的。尤其是我们中国动画,我们的历史多么多,我们从古代开始就出现书法、水墨丹青的艺术,自然派系众多。什么水墨系、上美系、蓝猫卡通幼儿系、到现在最主流的R系和新动画时期的3D电影大势,多了去了。”
渝昔吃了个裴喻洲夹的蟹粉小笼,好奇上来了:“陈哥,这怎么说?”
裴喻洲看他一眼,给他倒了杯普洱。
见年轻人感兴趣,陈遗芳也稍微高兴起来,说道:“中国第一部 水墨动画片是《小蝌蚪找妈妈》,当时还拿了电影节荣誉奖呢,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它和一般的动画片不一样,不是单单的平面动作,墨痕会时隐时现,让画面特别生动,很有国风韵味。”
“上美系,那就是我童年的神话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就是它,做出了最早的水墨动画、做出了最早的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同时也是亚洲第一部 长篇有声立体卡通、做出了有史以来最轰动的动画电影《宝莲灯》、还做出了拿奖无数的巅峰之作《大闹天宫》,那在当时可是世界级的水准啊!我们的画技、剧情哪一样都不差!”
“惊艳归惊艳,烧钱也是真烧钱,荣誉,也是真荣誉。”
陈遗芳说到激慨处都止不住地声音发颤,那是他午夜梦回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时代。那时的外媒,说起中国动漫的时候用的都是“幻想”、“绮丽”、“浪漫”。
“不过可惜的是从那以后就慢慢越来越走下坡路了……一方面是时代改变,我们在最难最苦的战争时期都立于前列,反而是生活逐渐变好之后文化开始脱节。”
“上级的决策、人民思想的禁锢和市场的趋利化,慢慢地给动漫产业增重,后面就跑不起来了。后来政府觉得不行,落后得好像是有点太多了,于是开始扶持,可中间的油水被捞过几层,真正用于创作上的少得可怜,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甚至你敢想象,作品越垃圾,管事人拿的反而越丰厚这种荒唐事吗?出事了也没关系,到头来只要一刀切就好,这个产业就是被无数的蛀虫一口口啃空的。”
“现在想做起来了,可是谈何容易。孩子们都已经不对我们的市场抱有期待了……”陈遗芳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R国好作品层出不穷,季季有新番,谁还想委屈自己看烂片啊。”
身为沉寂了足足三十年的画作人,陈遗芳感触良多,“我是想救,也心有余力不足。”
嗯?
渝昔敏锐地听出一点端倪,问道:“你做了什么吗?”
陈遗芳嗐了一声,悻悻地说道:“啥也没做成。”
“我本想趁着梦蝶这股热潮,推一把动漫。于是就和张总沟通了一下,问能不能借机发展一下国漫,趁现在整个国际都在关注。但是这个计划血本无归的可能性太大,而且张总刚刚买了一批R国动漫的版权放进I站来,花了快两个亿,现在冒不起这个险……所以我的想法就搁置了。”
他道:“我之前不是在绘世上接单吗,其实我有好几个看好的年轻孩子。风格多变特别,创意新颖,都是不错的苗子,我用小号建议了他们好几个我认为还不错的漫刊,但也没有收到回音,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投稿。虽然以他们的水准,偶尔接接商稿,没事接点人设,应该也能混得不错。但是这样不稳定的工作在世俗眼光看来还是不务正业,这么好的苗子啊,我不想看见这样的小火苗被扑灭。”
future圆了他的梦,他也想圆别人的梦。
因为在这个时代,梦想太可贵了。
“其实我看了好几部国内比较火的几部动漫作品,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路易斯听了半天,也参与讨论:“不过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我的中文水平还可以,你们中国文化太深奥了,有些含义非常深刻,很难让人看懂。我想这可能也是一个很难走出国门并且走远的原因吧,或许你们可以多征求一些特别天马行空、特别跳脱、特别给人冲击感的作品,先用震撼感把人的眼球抓住,这样他们也许就更愿意留下来往后看,才能看懂它的内涵所在。”
陈遗芳摇摇头:“这个办法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审核不是那么好过的。我们的人文环境决定了一些这类型的很优秀的作品没法那么快见光,否则很有可能就被举报下架了。事实上,被举报下架的作品已经不少了。我想只有我们的产业先立起来,发展开来了,让他们知道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民众的接受度才会越来越高。”
渝昔拧着眉头,陷入沉思。
难搞。
又要文化输出保留中国特色,又要抓人眼球,又要顺利通过上级审批,又要让狗企业不来分一杯羹……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温暖的触感,渝昔抬眸,裴喻洲正挑眉看着他:“小天才,伤脑筋了吧?”
渝昔蹙着眉,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想撬这块铁板吗?”
“想。”
“为什么?”
“因为帅啊。”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
他没见过陈遗芳口中所说的国漫盛世,他想看一看,是不是那么慷慨激昂,是不是那么热血沸腾。
是不是值得那么多个少年执起画笔,在无望而孤独的环境中画出一笔笔希翼。
那肯定很帅啊。
才会让人思之如狂,才会让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