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镜头其实是我们用两个摄影师在楼上拿绳子吊着镜头不断往下垂拍到的。”
那人震住了,这么不心疼相机的吗?!
“那……这怎么保持稳定呢,中途如果发生磕碰……”
娃娃脸打断道:“畏手畏脚的怎么能拍出拿奖的镜头来!保持稳定的话就用稳定器加持,外加锁定航向轴,镜头的紧密跟随就配上遥控就可以了。”
“为了效果,我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发挥你的想象力!拍摄是件很美的事!比如我们拍冰淇淋球广告的话,其实可以用土豆泥,因为它不会融化而且成本更低,它蓬松的状态看起来和冰淇淋是一模一样的。”
一旦开了话匣子,气氛就热闹起来了。
有人被他这段话给激动得倒吸一口凉气,还能这么玩?!
海顿骄傲地挑眉:“何止,你还可以在啤酒广告里做功夫。比如在杯底加入一层均匀透明的洗洁精,啤酒倒下去的泡沫就会更加绵密和持久,看上去特别劲爽!”
秦飞指着一段视频问道:“那这段炫技一样的镜头是怎么完成的呢?”
“嗯——其实就是在炫技啊。所有的一镜到底,都是在炫技。你真有眼光,这是年度最佳镜头之一。这一段看似流畅丝滑的镜头,实际上我们拍了整整一天,但是前期的人员布景排练我们就花了一个星期。你仔细看,中间布景变换了六次,还有一些很复杂的光线变化,最重要的是过程必须要快,不然就会露馅了。”
说罢,他又指指另一段,喏的一声。
众人瞪大了眼睛,这一段!教科书式的特效效果!
这一段是幽灵行动:荒野里的CG场景,地上猩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地面的纹路蜿蜒流进白色的面粉里,一边染红了面粉一边拉近镜头,瞬间转化转场!
黏糊的场景一下子变成了正在厮杀中的泥泞战场,凸起的面粉颗粒变成一个个士兵拔地而起,一边呐喊一边骑着战马向前奔赴。
海顿给他看到之后就调出了时间轴,画面上粉粉绿绿红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人的肉眼几乎都看不清。
“你看,实际上,好看的效果没有捷径。这都是一层一层叠加上去的,这几秒钟,可以是我们一个星期的工作量呢。”
秦飞激动得呼吸都在发抖,这是他不曾近距离观测过的梦想中的世界。这种流畅度、这种场面调度!这就是玩弄时间的魔法,这就是镜头美学的艺术。
国内外的特效相差这么大,除去用心程度,真的是基础相差太大了。
在国外,视效这方面的学科绝对是非常抢手的,而国内很多院校可能都没有相关专业。要么就是只教一些用来撑场面的AE,PS,MAYA,然后根本就不深入。从基础上,很多东西就已经欠缺了技术层面的指导,乃至发展成现在国内著名的五毛钱特效的现状。
他忽然明白,这绝对是一场倒贴钱都值得的观摩学习。
他的胸膛正中央,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燃烧。
如果可以,他希望国内的特效电影也可以不要再只是贴素材。他没有多么大的出人头地梦,他只是想亲手将自己做出来的英雄搬上大荧幕,也让外国小朋友向往一下而已。
聊到自己专业的领域,每个人眼睛都焕发神采。
他们原本应该是个很可敬的对手,渝昔想。
可惜……资本家的血腥气,仍是掩盖不住。
他的余光飘向另一侧的一群黑衣人身上,他们始终沉默不语,个个都自带设备,视线完全不集中在屏幕上,而是直勾勾地紧盯渝昔的一举一动。
那边热火朝天地说完,坐在海顿身边的伊恩开口抱怨道:“所以你们越明白这些镜头的精妙之处,就越能懂我们的苦楚了!你知道future他想干嘛吗?他竟然想搞出一个万用变形器!”
“他想象中的那种东西真的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哪能真实存在呢?他要搞脑机接口,这已经是世界性难题了。但他还不愿意用直上直下的思维反馈,他要的是,他那边脑子里想一想,然后大屏幕就自动根据他的想法做出相应的变化!还要有不输给大制作大电影的精彩程度!”
他越说越生气,几乎是唾沫横飞:“这怎么可能呢?!他简直就是在为难我们!”
不怪乎伊恩如此委屈,实在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过分的要求。
因为他们特效组的有时候也需要参与研发工作,为了让效果达到预期,他们也得撸起袖子专门开发一个变形器或者重写适配的函数。
渝昔安抚这位易怒的合作伙伴:“冷静点,朋友。直上直下的反应那成什么了?那不就是PPT了吗?”
那样做出来有什么惊喜可言?他们惊鸿的拟真度全世界都已经有所领教,如果这次的产品做出来,还是一样的逼真,对民众来说也是惊喜度大大降低。做不出花样的东西,渝昔不可能满意。
初版惊鸿,他做到了让人类形体自由化,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处不到。他让蟠桃园不再独属于王母娘娘,他让人们可以乘上鹦鹉螺号到达海底两万里。
升级版的惊鸿,他让虚拟数据可触化,实现一场史无前例的虚拟破壁。他让精神与肉.体到达另一个维度,而此刻的人们不知道,这正是未来光脑的雏形。
这次,他想要实现真正的思维解放。
简单地解释,如果一个人在脑子里着想让镜头里的主角往左走,然后他就真的只是很普通地往左走了。
确实从原理上实现了脑机接口的目的,可是……这有什么意思呢?
人们只是惊叹一下,噢——好新奇好厉害的体验,神洲真厉害。
这只是很无聊的表演,渝昔从来不喜欢严肃的突破。
那些写在论文里的冰冷的学术突破,往往要等上几年,才能慢慢让人民享受上科技的福报,太久了。
他要做,就要举国上下都一齐欢呼。
就像future这个代号突然的横空出世一样,他一如既往贯彻暴烈的风格。
如同咻的一声蹿上天际的烟花,让世人都注目它的盛放,虽然方式暴烈,但风姿却很温柔。
伊恩不理解,他如果看过甄嬛传,他只想呐喊臣妾做不到,“如果你能在脑机接口这个举步维艰的领域,真的能做出PPT效果,诺贝尔奖已经属于你了!”
言外之意——你做呀!你做吧!别只刁难我们了!我们只是负责给你切角度挖镜头衔接的小喽啰罢了!
混口饭吃,大哥别搞!
渝昔叹了口气,他想说,他本来就不指望这部分交给浪潮做的。说得狂妄一点,全世界除了他,谁都做不出来。他只是让他们做好分内之事,给他提供精准的模型和富有创意的镜头表现就可以了。
他现在不想做,只是因为……紧跟在他身后的那群黑衣人让他很不爽罢了。他只要一有动作,这些人就跟嗅到了血味的鲨鱼一般,恨不得拿八倍镜观察他。
如果对方打算当强盗,他反倒欣然接受,能抢走也算是他们的本事。但他偏偏最讨厌偷偷摸摸的小偷。
雷区被疯狂踩踏的渝昔皱起眉头,他开始有点想裴喻洲了。
他坐直腰背,刚把手放到操作台上,果然那群人就立刻凑上来看了。
渝昔啧的一声,努力让自己忽略掉他们,点开刚刚其中一个视频片段,终于开始动手。
第八十章
海顿看着渝昔动作,呼道:“future,你要做什么?呃……你打算一上来就挑战这种高难度?你就选刚刚那几个广告片段也可以,我们不会嘲笑你的……我是说,《失焦》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悬疑片!你可别给我玩坏了!”
海顿气哼哼地看着这个倨傲的东方人,一上来就选取刚刚他们热烈讨论着的那部男主是全剧最大boss的惊悚片片段。要知道,这部电影可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呢!
这部电影神转折巨多,各种神镜头制造出来的明暗细节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在当年获奖无数,放到现在依然是经典永不过时。
而且这部电影,当时还十分大胆地第一次在大荧幕上使用了“生成对抗网络”这种技术,即GAN,一种深度学习模型。他们应用了其中衍生出来的最有名的、也是当下最火的一种技术,AI换脸术。
当时在电影院上映时,男主崩溃发疯,英俊的脸突然变成了恶魔的样子,映射在他的内心世界中其实隐藏着反社会人格,这个镜头非常惊艳。
也是这部电影,奠定了海顿想要做一个优秀的特效拍摄师的理想基础,从此让他在追梦的康庄大道上奋力向前。所以这部电影对他来说真可谓是意义重大了。
渝昔朝他笑笑,虽然没说话,但是给他戴上设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一下子让海顿把质疑吞回了腹中。他也不明白,明明这个少年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娃娃脸,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气势,就像个……呃那个词叫什么?
对!少年帝王!
每次被他不咸不淡地看过来,海顿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战战兢兢上奏折的朝臣……真是怪事。
他不情不愿地将渝昔粗鲁地给他戴上的设备调节好,大大的试验版脑机接口对接头盔套在他的卷毛脑袋上,看上去有点滑稽。
这个头盔还只是初级开发阶段的试验品,笨重的机器外壳上连接了许多电线,杂乱地连接到惊鸿上。目前在外观上它还没有什么观赏性,不过浪潮这边很满意,认为基本形体已经出具模型,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他们还想专门开会给这个头盔取名,但是神洲这边忙得很没人想参加,最后施密特一拍掌说要不就叫“fly”吧。寓意展翅高飞、前途光明,他还自认为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毕竟他们都让产品的名字首字母和future一样了!
可是future本尊嫌名字太土坚决不肯采纳,于是现在取名工作还无果。
海顿戴上VR眼镜前不放心地说道:“这个不会把我电死吧?”
这回那群一直紧紧挨着渝昔的黑衣人其中之首开口了,他用有些古怪的强调道:“哈哈,放心吧海顿。如果你真的出什么事,即使是future也是要担责任的,我想他也不会想被人扣在海外回不去吧?”
秦飞闻言奇怪地看了那人一眼,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像是对合作伙伴说的话。
渝昔看也不看黑衣人,自顾自将海顿的VR影像平面投到大屏幕上,对他说:“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既然是你最喜欢的电影,那你现在想象一下你正跟踪在这个主角的身后,然后你希望他做出什么反应。”
期间伊恩已经扶着海顿去到了惊鸿实验演示区域里。
其实根本用不着发挥想象,海顿不得不佩服惊鸿的拟真度,他只要一进入场景,他就已经感觉自己站在了主角威廉的身后。
昏暗的回旋走廊,镶嵌在石壁内侧的烛台,烛光随着不知哪儿刮来的穿堂风左右摇曳。威廉身着黑西装,像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样走在他的面前,鞋跟敲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咯咯声,和海顿疯狂跳动的心脏踩上了节拍。
海顿在体验惊鸿之前,从没想过玩VR设备能更让他出戏的是现实的环境。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然而现实背景里却有人在争吵。
“伊恩,你看好了,接下来就是你说的‘能用脑机接口实现PPT效果已经很伟大了’的效果,你看看这会让海顿拥有什么样的体验。”这是一道清朗的声音。
“好极了,你尽管放开手做吧!如果你失败了,我可以大度的不笑那么大声!”这个聒噪的声音是伊恩发出来的。
“你们可别吵了!一点氛围都没有了!”海顿骂道,但没有人在意他。
乔纳森,就是那个率先开口的黑衣人,站在一旁不屑地抱臂观看着渝昔的操作。他简直不明白上级派他来监视窃取future的技术是为什么,明明想要实现这个量级的脑机接口,在他看来人类至少还得再发展一百年。
他所在的实验室,是目前M国科学家基金会资助的,可以说是排在全世界研究脑机接口进度最前列的。正因如此,他也更明白为什么脑机接口会这么难实现。
目前来说分两个大块:植入式和非植入式。
植入式顾名思义就是手术植入脑机接口,优点是更精确,可以编译执行更复杂的指令。但弊端是手术创伤的问题,和人道主义的问题,这项技术短期内不可能在人类身上试验,现在用在最多的也就是猪、猩猩这一类的动物身上,还时常要被动物协会的人反对。
非植入式就更难发展了,而很明显惊鸿就是非植入式。
说起原理其实很简单,不就是采集大脑电信号,再翻译成动作指令吗。
可人脑何其复杂,运算速度何其快。大脑的运动皮层就那么小一块,但它的运算量,支撑出了人类从文明诞生时代直到现在的所有智慧结晶。
他们一直都在将技术升级方向往“精解码、高指令、强交互”上发展。
他们的设备,拥有全世界密度最高的探针,可以捕捉更多的电信号。但遗憾的是,还是远远达不到能解答人脑思维的水平。
就算再提高一百个密度数量级,也是……
“痴人说梦,神经元那么小,只有疯子才妄图掌控它。”乔纳森轻轻嗤出声。
嘲讽完之后乔纳森才从自己的情绪里恍回神来,奇怪地发现四周变得很安静,他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像是血液滴在石板上的声音。威廉好像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被人辱骂过,一边下楼,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曲调回荡进耳蜗里有些阴森。
海顿跟在他的身后,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像是怕被他发现一样。人总是越怕什么,越忍不住要想什么。
突然他身前的高大男人脚步一顿,阴森的曲调戛然而止。
在场的人都高高悬起了心!
男人就像伪善的面具被人戳穿了一般,慢慢……慢慢移动脚尖,转过头来——
然后——哄堂大笑。
全场只有体验官海顿最为愤怒,他涨红了脸,气得直接摘掉眼镜大骂:“你们!你们这是在故意整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