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件不是挺好的吗。”成岩把江暮平从头到脚飞快地扫量了一眼,状似随意地说。
“李思知她不喜欢我穿衬衫,到时候一定会说我败她的兴致。”
成岩面露迷茫:“为什么,很帅啊……”
江暮平向成岩无意中的夸赞报以微微一笑:“她是个怪人。”
江暮平换了件款式休闲的T恤,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成岩的车留在了北城大学的南门口,他坐江暮平的车一同前往画展。
傍晚时分,参观画展的人已经不多了,也没有看到李思知的身影。平时纹身让成岩养成了做事专注的习惯,他径自欣赏了一会画作,回过神来的时候江暮平已经不见了。
江暮平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其实成岩也不是,他就是个学过两年画画的半吊子,所以两人全程没什么交流,只静静品鉴着,你看你喜欢的,我看我喜欢的,就这么走散了。
成岩找到江暮平的时候,李思知就在他身旁,他们低声聊着天,悠然地看向墙上挂的某一幅画。
成岩能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这不是来了吗。”
“没必要浪费一张邀请函。”
“可是你又不喜欢我的画。”李思知转头看着江暮平,嘴角微微上扬。
“你给了我两张邀请函,不就是想让我跟他一起来吗。”
成岩站在原地发了一会怔,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江暮平是在洗手间碰上成岩的,他正在水池边洗手。
“李思知过来了。”江暮平走到了成岩的身边,“我找你很久,没看见你。”
成岩嗯了一声,关上了水龙头,他转过身,一副有话想说的神情。
江暮平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问:“怎么了?”
“江暮平。”
“嗯,你说。”
“我知道老师想撮合我们,”成岩看着他,“你不喜欢这样,就不要勉强。”
成岩低哑的烟嗓总让他有种近乎忧郁的气质,他的表情很平淡,言语里的低落又掩盖不住。
成岩说:“我不喜欢勉强。”
第9章
江暮平对成岩说:“跟老同学一起看画展,我不把这种事情称为勉强。”
“可是我会误会。”
老同学这层关系在成岩眼中从来都可有可无,如果不是之前相亲碰上,他的人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江暮平有交集。
他的过往没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他跟以前的同学也早就断了联系,有江暮平这么一个优秀的“老同学”,他很幸运,可成岩不需要“老同学”,所以江暮平以老同学的身份自居而做的事情全部都没有意义。
成岩的人生轨迹一开始就是跟江暮平背道而驰的,这样的相遇,像场意外一样。
“误会什么?”江暮平问。
“误会你有跟我进一步的想法。”
“所以呢,你有跟我进一步的想法吗?”
这句话听起来像表白,但成岩知道这仅仅是个问题。
成岩没有立刻否认,模棱两可道:“我不知道。”
江暮平很优秀,也很英俊,加上高中时代的滤镜,成岩对他抱有好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成岩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江暮平从各方各面来看都是个完美的恋爱对象,可是成岩太理智,想法又过于自我和绝对。
他单方面否认了自己和江暮平发展的任何可能性,所以也不希望江暮平制造希望。
一起去画展的邀请稍稍动摇了成岩的理智,可刚才江暮平和李思知的对话又把他拉回现实。
成岩知道自己不年轻了,他习惯孤独,但并不享受孤独,尤其是在遇到江暮平之后,他才意识到有那么多年,自己都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追赶这漫漫余生。
可能人就是这样,习惯的时候一切都能忍受,一旦原有的状态被打破,就会变得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成岩又说了一遍。
他们之间有片刻的沉默,直到江暮平开口:“知道了再告诉我。”
成岩抬头看了他一眼。
“马上就闭展了,还要再去看一会吗?”江暮平问他。
“嗯。”
两个人逛到了闭展的时间,江暮平本来要送成岩回学校去拿车,成岩对他说:“你能不能先送我回工作室拿个东西,到时候我就不回工作室了,直接从学校开车回家了。”
“好。”
这是江暮平第三次来成岩的工作室,工作室的门是半透明的,里面的助理小姑娘看到熟悉的车子,立刻探着脑袋往外面看。
成岩关门下车,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嗓音沉厚,有几分老态:“小岩。”
成岩循声转过头,看到来人喊了声:“林叔。”
江暮平侧目看了眼后视镜,后视镜里反射出半截男人的身子。
“最近可还好吗?”林建民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客套的笑容。
成岩道:“挺好的,您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我来这边办事,正好过来看看你。”林建民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的人,“这是?”
“我朋友。”成岩说,“他是阿径的老师,江教授。”
林建民有些惊讶:“真的啊。”他急忙走到窗前,冲车里的江暮平连连点头:“江老师你好,我是林为径的爸爸。”
江暮平点了下头:“您好。”
成岩问林建民:“林叔……您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啊?”林建民很快转过头来,“没事儿,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
林建民又把头转回去:“江老师,我们阿径平时在学校表现还好吧?”
大学不是高中,这问题江暮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照实说道:“我是他的任课老师,平时上他们的课不多,不太了解林为径的情况。”他顿了片刻,补充道:“他之前交给我的一篇论文挺有想法的。”
“是嘛?”林建民露出骄傲的笑容,“这孩子从小学习上的事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当初说要考城大,要学法律,说考真的就考上了,我跟他妈真的是一点心都没操过……”
林建民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题总离不开林为径,其实他面对成岩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健谈,是江暮平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可是江暮平并不多言,只是默默地听着,于是林建民也就渐渐地收敛了起来,不再没完没了地东拉西扯。
“我耽搁您做事了吧?”
江暮平摇摇头。
“不打扰您了,您忙。”林建民转身对成岩说:“小岩,我先走了。”
“嗯,您保重身体。”
成岩进工作室拿了东西,回到了江暮平的车上。江暮平启动了车子,朝北城大学的方向驶去。
半道上,江暮平问:“林为径的父亲?”
“嗯。”
“养父?”
成岩转头看了江暮平一眼。
“林为径告诉我的,”江暮平说,“不过抱歉,是我主动向他问起的。”
“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好奇你高三的时候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成岩一时五味杂陈,心里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原来江暮平还记得他是高三的时候离开学校的,江暮平关于成岩这个人的记忆,似乎要比他想象的更多一点。
“我辍学了。”成岩的语调很平,嗓音依旧是低哑的。
江暮平轻轻嗯了一声:“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班长。”成岩突然这么喊道,把两个人都推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是夏末,高二刚开学,成岩从外地转到了江暮平的学校。他在那里仅仅度过一个短暂的冬春,在下一个夏天来临时就又离开了。
“干什么?”江暮平笑了下。
“我记得我以前是这么叫你的。”
“嗯,我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江暮平控诉似的口吻,“你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
成岩不想告诉江暮平,其实他是不敢叫,他甚至不敢跟他多说几句话。
他那个时候真的好自卑啊,借着自卑之名也无形中伤害了很多人。
成岩的生父是个烂赌成性的酒鬼,在生父死之前,成岩是在无数次的搬家中度过童年的,他居无定所,跟着只会忍气吞声的母亲四处漂泊,一次次的,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
可惜他可怜的母亲直到死都没有摆脱他的父亲。
成岩的生父是喝酒喝死的,死后留下一堆债务,把他妈硬生生压垮了。成岩猜他妈可能要喜欢弟弟多一点,不然她应该也不会留下成岩一人,一声不吭地抱着年仅四岁的林为径跳了河。
成岩很平静地道出过往:“他们把我弟救上来了,我妈没救得活。
“我妈没了,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我上不起学,就退学了。”
成岩高中时的成绩不错,他也很用功,虽然性格有缺陷,但学习很刻苦。因为他一直想摆脱现状,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停止他妈的悲剧,可是他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跟江暮平重逢后,他时常会想,如果当初好好地念完了高中,幸运的话,再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他的人生是不是会靠像江暮平这样优秀的人更近一点,他最青春的那段时光是不是会更难忘一点。
“后来我养我弟养了两年,养不起了,我就把他寄养给他现在的父母了。”成岩的喉结动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他倒是不怨我。”
成岩的语气轻飘飘的,听上去漫不经心,却字字沉重。江暮平知道他的诉说一定了省去了很多细节。
“他没理由怨你。”江暮平开口道,“那样的境况下,把他寄养给有能力抚养他的家庭是最好的选择。”
江暮平听到成岩的呼吸声有些加重,成岩沉默了很久,仍旧看着窗外:“如果当初能供得起他上学,我一定不会让他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