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臻离开观演厅,从大厅上到二楼,往后台方向去。不远处拉着条拦线,竖个牌子,写“演出后台,闲人免进”。
临近出口的走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保安晃来晃去,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一颗脑袋从拐角探出来,左右看看,接着闻小屿从拐角出来,提着裙摆沿走廊往外走。
保安看见他,招呼一声,“唉,小姑娘到哪里去?”
闻小屿尴尬咳嗽,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表示自己的男性身份,这时他冷不丁被握住手腕,身后响起声音:“我和他说几句话就走。”
闻小屿刚转过头,就被闻臻牵进了旁边的餐厅门里。
保安望了望,以为是小情侣偷偷见面,便没有再管。
餐厅很大,亮着灯,此时空无一人。闻小屿被拽进来,头发上的流苏簪晃得轻响,他站在门边,手腕还被闻臻握着,半天没有松开。
“你松手。”他声音偏小,没什么气势,“我牵一下衣服。”
闻臻一直看着他,这才松开手。闻小屿低头整理被捏皱的袖子,不知怎么,不敢抬头看人。
“谁买的裙子?”闻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森老师让人定做的。”
闻小屿垂着眼眸,没有看到男人在他面前不动声色滚动了喉结。闻臻抬起手,抚平他微微凌乱的长发,随即若无其事收回。
“刚才打电话听你的声音,好像很紧张。”
“只是有一点而已。”
“你这么漂亮,还要怯场?”
闻小屿霎时红了脸,觉得闻臻有时候的说话方式真的很奇怪,“舞蹈大赛,观众又不是看你漂不漂亮,是看你跳得好不好。”
“这次没跳好也没关系。”闻臻说,“你任何时候想演出,我都给你安排舞台。”
闻小屿好气又好笑:“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我没有安慰你。”
闻小屿抬起头,看到闻臻深黑沉静的眼睛。闻臻没有和他开玩笑,竟是真的要准备这么做。
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一点不愿道出的小小开心,沉默半晌,才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闻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他始终望着面前的闻小屿,餐厅的灯明亮温暖,在闻小屿的垂纱裙上落下万千星点光芒,柔顺黑发披在背后,耳边清新的花饰衬得他的脸庞鲜艳可爱。一截白颈侧边生着枚吻痕状的胎记,唇上点了淡红的唇釉,白肤由里到外透出润泽。
没有他人的餐厅角落,静谧烘托起热。闻臻抬起手,抚向闻小屿的脸颊。闻小屿察觉到他的意图,心中忽地警铃大作,双手捧住他的手指。
“妆......容易花。”闻小屿紧张咽下唾液,喉咙发紧,“你快点回去吧,我也回去做准备了。”
说完也不等闻臻回应,放下他的手,牵起裙子转身离开餐厅,飞快跑了。
闻臻在原地安静站了很久,直到热从指尖慢慢退去,才整理衣领,从餐厅离开。
舞台灯光暗下。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第六支队伍——由著名舞蹈演员、舞蹈表演艺术家、教育家森冉老师编舞、由来自首都舞蹈学院的优秀学子共同演绎的中国浪漫古典舞——《花神》,有请!”
啪一声,聚光灯亮起。背景乐模拟花鸟虫鸣与林间溪涧的声音奏响,村民在山野田地之间劳作。大自然青山绿水,万灵共生,在人们的簇拥下,森林诞生花神。
聚光灯打在闻小屿的身上。他一袭轻纱如梦,在花丛中优雅起身。神灵好奇这繁华的人间世界,舞姿柔美,生动,顾盼生风。村民喜爱花神,邀请花神与他们共舞,在欢庆的人群之中,花神遇到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两人互相吸引,靠近,显露爱意,闻小屿和姜河进入舞台中央,群舞退去,一段浪漫的双人舞展开。
台下李清激动地手掌合十:“哎呀,我们小宝真好看呀,跳起来这么美,真像个仙女!”
黑暗之中,闻臻坐在靠座上,看着舞台上的闻小屿。李清无意回过头,奇怪问:“闻臻,你怎么面无表情的?小宝跳得不好看吗?”
随着悠扬灵动的音乐鼓点,飘然裙摆折射万千舞台光点,随着闻小屿旋转的动作散开,姜河接住他的腰,闻小屿搂上他的肩抬手下腰,灯光打在他湖水般温润的下颚线与脖颈,一瞬亮得惊人。下一刻闻小屿忽地起身,被姜河握住腰抱起悬空,长裙轻纱飞扬,故事中的恋人互相对视,闻小屿望向姜河的目光亲密无间。
闻臻调整坐姿,回答:“他跳得很好。”
花神与青年陷入爱情,然而好景不长,战乱打破了这片桃花源的安宁,青年被充入军,花神苦等青年不归,毅然离开山林前去寻找自己的爱人。花神来到一片荒芜的战场,最终只找到青年战死的身躯。音乐转入哀曲,混合带有愤怒和痛苦之情的强烈鼓点,花神要献出自己神灵的生命换回青年的性命,巨大荧屏之上流云呼啸,黄沙漫天,无数战士与折断的兵戈被掩埋大地,花神在悲歌中死去,青年缓缓醒来,演出收尾,剧情结束。
台下掌声不断,李清更是站起来开心鼓掌。舞蹈演员们在舞台上站成一排,朝下鞠躬,闻小屿个子不高,站在一排人中间。近十分钟的舞蹈,他几乎绷着神经从头跳到尾,这会儿累得脸红喘息,还得手忙脚乱整理头发。下台的时候姜河还在他旁边乐,顺手也帮他理理头发。
灯光再次暗下来。李清高兴和闻家良讨论半天闻小屿的舞,然后转过头也想和闻臻说几句,却冷不丁发现旁边座位不知何时空了。
“唉,闻臻去哪了?”
第21章
演出结束后,《花神》众望所归拿了大赛第一名,一班子年轻人上台领奖、合照,之后观众也渐渐开始散去。闻小屿站在舞台上,往观众席的方向看了看,想知道胡春燕来了没有。可惜当他搜寻到位置的时候,却发现座位上并没有人。
闻小屿没有太多失落,他猜到胡春燕不会来。第一次参与大型舞台演出就拿到这样的名次,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刻意去向养母证明能力。在聚光灯下跳了一场淋漓尽致的舞,他有一种类似解脱的感觉,像从一场漫长的茧封中破开,所有挣扎和咬牙坚持终于有所回报。
闻小屿和同学从舞台离开,路上又遇到不少人请求合影。旁边姜河左看右看,忽然开心招手:“心哥,这儿呢。”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穿过人群过来,姜河笑着把人牵过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我们小花仙闻小屿。”
女孩叫做沈孟心,姜河的女朋友,与姜河同一年级,学习芭蕾舞专业。沈孟心穿一身大棉袄,休闲褂子,与闻小屿打过招呼,诚恳询问,“请问能看在老姜的面子上和我合个影吗?我怕你出名以后我就再没机会了。”
“当然可以。”
姜河和沈孟心一左一右挨着闻小屿拍照,拍完后,沈孟心煞有介事对闻小屿道:“我同学还朝我要你联系方式,我说你有本事自己要去,就没理他了。”
姜河八卦:“男的女的?”
“男的,就我们班那妖艳小零。”
“不会吧,零也喜欢小屿这款?”
“我怎么会知道基佬的想法。”
闻小屿听得云里雾里,两人示意他不需要懂,把人推进化妆间。闻小屿早摘了假发,这会儿再卸妆,换下衣服,套上卫衣和牛仔裤,背起书包挎着棉袄出门。森冉过来找他,“小屿,有电视台想采访你,你去不去?”
“我不去。”闻小屿说。他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至于到接受媒体采访的程度。
“那待会儿咱们一起聚个餐,老师请客!”
所有人欢呼,闻小屿接到李清电话,对众人说自己过会儿就回来,拿着电话离开后台,下楼去了大厅。
李清和闻家良正在大厅门口等他,身后停着一辆车,半天不见人影的闻臻也站在一旁。闻小屿走过去的时候,闻到闻臻身上一阵淡淡的烟味。
闻小屿看闻臻一眼。夜色下,体育馆前灯影辉煌,闻臻面容沉静,没有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家良在闻小屿的节目结束后就提前退场,在车里坐着休息,这会儿精神还不错,笑着说:“看来小屿呀,和妈妈一样,天生就是要站在舞台上的。咱们家以后就有两位大艺术家了,了不起。”
李清高高兴兴牵着闻小屿:“小屿是不是要和老师同学一起聚餐?玩得开心哦。”
闻小屿的脸颊红扑扑的,套着件松软的大棉袄,像颗苹果。他“嗯”一声,抿着嘴角,显然也很开心的模样。
这场演出结束后,寒假也即将来临。学校的计划是让森冉和老师们先把学生带回学校,再让学生各回各家。李清问闻小屿可不可以提前和他们先直接回家,免得又要往首都再飞一趟。
一直沉默不语的闻臻这才开口:“他学校还有事,到时候和我一起回。”
李清只好答应下来,与闻小屿聊过一阵,叮嘱他监督哥哥早点一起回家,之后扶着闻家良进车。
车边剩闻臻和闻小屿。闻臻说,“我今晚先回首都。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酒店。”
闻小屿点头,闻臻又加一句:“回酒店以后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
闻小屿答应着,抬起头,看一眼闻臻,还是忍不住问,“刚才你怎么不在台下面?”
闻臻垂眸看着他,答:“我在外面抽烟。”
抽烟?是有什么心事吗?看他的演出,为什么还要想着别的心事。闻小屿胡思乱想,却不防被一只手点起下巴,回过神来。
闻臻收回手,说,“恭喜你,第一名。”
闻小屿的心情又转个弯扬起来,他等来等去,不过就是等这几个字。他故作矜持点头,“是我们团队第一名,不是我一个人。”
“你是。”
闻小屿一怔,听闻臻低声又重复一遍:“你是第一。”
“小屿来啦。”
一群人在侧门大巴边说说笑笑,闻小屿背着书包跑过去,森冉吆喝一声:“走啰,先回酒店,再去吃大餐!”
姜河和沈孟心暂时道别,沈孟心要去参加她那边的聚会。他蹦上车,找到闻小屿旁边的空位坐下来,一看闻小屿,“哟,红光满面啊。”
闻小屿抬手挡住自己绯红的脸,没什么气势瞪姜河一眼:“你还满面春风呢。”
姜河装模作样叹气,“烦着呢,马上就到孟心生日了,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
他从地上提起自己书包,拉开拉链,从里头一下翻出好几个巴掌大的便笺本,花里胡哨的捧在手心,“我打算画那种定格小人,画满一个本子连成定格动画。就画我单膝跪地,给她送一个生日蛋糕,怎么样?”
闻小屿没想到他花样还挺多,“......嗯,很可爱。”
“帮哥看看,哪个本子好看点,我是真不会挑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看孟心学姐喜欢什么风格的。”
“她喜欢那种可爱风。”
“那就这个粉色的,或者这个猫猫头的。”闻小屿胡乱指,他也根本不会挑。
两人琢磨半天,姜河终于选定一个便笺本,收进书包放好,然后把剩下的摆到闻小屿面前,“你拿一个走吧,剩下这些我也用不着了。”
闻小屿无言,只好随手拿走一个夏日海风图案的活页便笺本,姜河把其余的分给了旁边一圈人。闻小屿坐在窗边,捏着便笺本,指腹轻轻摩挲封面纸壳突起的图案纹理。
他没有谈过恋爱,从前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从小到大只专心练舞,连努力念书都是为了以后考上自己目标的舞蹈学院。人家小孩的青春期烦恼多种多样,他的烦恼只来源于自己的家庭。闻小屿鲜少关注外界,大学以前都是独来独往,就算隐隐听闻有人传言他端架子,不合群,和某某人谈恋爱种种,这些话也全都没能过他的脑子。他都是懵懂以为在说别人的事情,很快就丢到脑后了。
直到此时此刻,闻小屿才发自内心羡慕起别人的爱情来。
聚餐结束后,闻小屿回到酒店房间,和闻臻打过电话,洗完澡,坐在床边。姜河去外面和女朋友打电话,花神群里十分热闹,闻小屿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到一边。
他滑到枕头下面躺着,几分钟后把自己书包够过来,拿出姜河送自己的那本便笺,拿出一支笔,趴在枕头上,翻开便笺本的第一页,写字。
[哥说我是第一。]
他写完这句话,看了一会儿。随后啪一下合上便笺,额头抵在封面上。
闻小屿发现仅仅是逃避,尚不能消减他对闻臻的情感。闻臻的一句话,一个目光,一点靠近的距离,就足以将他的意志打乱。他无可奈何,拿着一个别人随手送来的小本子,费劲想到这样一个幼稚的方法来缓解情绪。就像在后台的餐厅里,他想蹭进闻臻的手心;就像从舞台上往下望时,他想看到闻臻注视自己的眼睛。
闻小屿翻开第二页便笺,写:[我好像太喜欢了,有什么办法吗?]
第三页,写:[不想我哥有女朋友。]
然后把便笺本收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拉好拉链,书包外层的拉链也严严实实封起来。
从S市回首都后,寒假来临,闻小屿在家好好休息了几天,没有再高强度练舞,但依旧早起早睡,吃好喝好,跑步锻炼。
闻臻在隔壁省出差,已经一个多星期不在家,两人极少联系。闻小屿一个人在家,依然每天要往学校跑。寒假结束后学校有一场汇演,班上也要求交出一份小组作业,闻小屿天天和同学一起扒剧目,半点不比上课的时候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