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餐馆用香气和信誉向南来北往的行人发出邀请。
无数人走出家门,呼着白汽,默默汇聚到这里。
新的一天,正式拉开帷幕。
山间云雾一般浓密的水汽,不断从后厨涌出,然后分散到服务员的手上,再传到每张餐桌上。
这里是美味的发源地,也是美食的传输链。
对于清江市的本土老百姓而言,米粉这种早餐并不多见。
可他们似乎对这家餐馆的老板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只要对方敢做,他们就敢尝。
谁打从生下来就吃遍天下美食呢?
吃没吃过的,怕什么!
在氤氲的香气中,短暂的等待也成了享受。
他们搓着手,跟认识或不认识的食客们蜻蜓点水般打个招呼,嘴里说着熟悉或不熟悉的话,那一双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后厨。
那一方天地间,正孕育着难得的美味。
米粉从出锅到上桌,前后也不过几十秒。
经验丰富的老板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捞出,放入提前预热过的大海碗中,再慷慨地浇入高汤。
这可是精华!
每当有服务员端着餐盘经过,所有人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哪怕明知不可能是自己的,也一定要努力看几眼。
我点了牛肉,可又觉得邻桌的清汤不错;
他点了肥肠,可又不自觉对着我的牛肉流口水……
别人碗里的,总是最好的。
不多时,等候已久的餐盘终于上桌。
其实或许也并没有等太久,只是过分饱满的期待,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样难熬。
“咔哒!”
大海碗与桌面接触的瞬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漫长的等待,正式宣告结束。
这个时候,祁安便会很贴心的给特写镜头:
廖记餐馆的高汤颇负盛名,有经验的食客们往往会先舀一勺汤,撅起嘴,“呼呼”吹几口。
汤里的油花已经被撇去十之七八,仅留下三二分,安静地趴伏在清澈见底的汤汁中。
微微一吹,就像活了似的,又像金色的游鱼,飞快地游动起来。
“嘶溜~”
一口热汤下肚,沉寂了一夜的肠胃都跟着缓缓舒展。
食客们不自觉眯起眼睛,发出悠长的,舒适的感慨。
“啊~”
真好!
先往嘴巴里扔一颗脆爽的小腌菜,然后等待津液泛滥的过程中,用筷子奋力夹起一大撮米粉。
对,一定要一大撮。
或许吃不了那么多,但第一下一定要多一些,才有满足感。
煮熟的米粉就像海面之下的冰山一般,在完全抽出之前,你根本猜不到底下还埋着多长!
用力抬高胳膊,看着它们一阵猛滑。
热气被拉出长长一条,似活过来的游龙。
很滑很弹,光洁的米粉表面不断有细小的汤汁溅起,在空中荡开一点,又乖乖落回去……
看清楚米粉全貌之后,才算了了一桩心事。
来啊,恰粉啊!
真正的行家讲究一气呵成:
入口前,气沉丹田,先咬住一头,然后用力一吸!
嘿嘿,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弄不好了,要被中间的汤汁呛到的。
懂行的人会让手中的筷子和嘴巴一起配合,一个往里吸,一个往上推。
“嘶溜溜~”
爽滑的米粉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口中,尾端在半空中甩起一道弯,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唇齿间。
一次性成功的人一边咀嚼,一边环顾四周,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都透出得意:
你们,不行!
一波波食客来了又去,镜头快进,两个小时的早餐时间被压缩到极致。
刚出镜过的两位老人先后站起身来,倒背着手,慢悠悠往外走。
祈安见状跟上去,“两位去哪儿啊?”
两人脚步不停,“去给孙老哥吹一段儿!”
他们口中的孙老哥,是一位晚年以拾荒为生的老军人。
一直到他去世,那段被隐藏的历史才慢慢揭开。
经过各方不懈努力,终于在上个月,将孙大爷的骨灰迁到清江市烈士陵园。
镜头跟随宋大爷和李老爷子一起站在路边等红灯。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但今天似乎有点阴天,阳光不甚明亮。
地上还堆着未化的积雪,风一刮,凉飕飕的。
等红灯的人群中,有年迈的老人,有精壮的青年,也有满脸稚气,不断打闹的学生。
如果把这座城市比作一个人,那么他们就代表了这个人的一生:
少年,青年,老年;
未来,现在,过去……
三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拼凑在一起,总叫人有几分感慨。
几秒钟后,绿灯亮起,镜头又跟随两位老爷子穿街过巷,转入地铁口。
因为在拍摄之前已经跟当地政府办好了相关手续,可能会涉及到的几处公共场所都提前打好了招呼,祁安一行人并未受到任何阻隔。
地铁上的人很多,每一节车厢都是这座城市的缩影:
满面红光的退休老人,正眯着眼睛努力看加大字号的手机屏幕;
画着精致妆容的上班族连头发丝都透着疲惫,他们大多木然的盯着车厢对面玻璃窗外划过的巨幅广告,然后随着地铁车厢的晃动,慢慢陷入梦乡。
在大城市长距离通勤是常态,上班路上的补眠至关重要。
有带着婴儿肥的高中生手捧单词本,口中念念有声……
即将到来的高考将会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第一个重大转折点,几乎没人敢懈怠。
老师和家长们的话早已深深刻在他们的脑海中:
“上下学的时间不要浪费了,现在多背几个单词,多记一道公式,将来高考就可能压过几十上百名竞争对手……”
列车到站后,学生们纷纷抓紧书包,排队挤了出去。
然后,向着未来飞奔。
烈士陵园是这条地铁线的最后一站。
到站时,车厢里已然不复初时的拥挤,空空荡荡,不剩几个人。
宋大爷和李老爷先后下了车,倒背着手,慢悠悠往山上爬。
清江市多山多水,烈士陵园就修在山上。
远处一片乳白浓雾,无数群山在里面若隐若现,看不清全貌,惟余几条玲珑墨线勾勒出轮廓……
群山环抱之中,绕过来一处陡坡,上面竟错落散布着许多雪白石碑,不少石碑前还有燃烧过后的黑色灰烬,碑体上挂了几个精巧花环,色彩斑斓,娇嫩的花瓣在夹杂着细雨的寒风中微微颤抖,似乎一下子就令此处生动可爱起来。
其实说来也是,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譬如此地,山清水秀,倒也不觉得可怖了。
祁安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老爷子,这些墓碑是谁的?”
两位大爷头也不回,“这座城市的历史可比这片烈士陵园要长久的多……”
自然是前代居民的。
如今逢年过节,也还有后人过来祭拜呢。
顿了顿,李老爷子转过头来,“你们这体力不行啊!”
这才爬到哪跟哪儿?
祁安摆摆手,苦笑连连,“比不了,比不了……”
整个摄制组都是第一次来烈士陵园拍摄。
当他们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转过层层叠叠的松柏,抬头,瞬间失语。
灰暗的天地间,无数墓碑在眼前铺开,它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看不到边际。
密密麻麻的墓碑上还堆着一层白雪,寂静无声,岿然不动,默默矗立着。
他们站在高山上,俯视着生前魂牵梦绕的故土。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纷纷扬扬。
周围的松柏郁郁葱葱,随着风,奋力摇摆,然后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