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强也傻了,还沾着白灰的铲子砸到脚面都不知道。
说话了?
哑巴说话了?!
为什么?
自从医生检查出来先天性聋哑后,所有人都默认了枣儿不可能说话,也就没人教过她。
可现在,枣儿说话了?
余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忘了究竟说了多少遍。
他看到了这个小姑娘眼底的渴望,好像有稚嫩的种子在她眼底发芽,抽根、破土,疯狂蔓延,叫他心尖儿直颤。
“天~”
枣儿累出一头汗,脸涨得通红发紫,青筋在薄薄的头皮下跳动。
她攥着拳头,用力摆动已经发麻的口舌:
“t~i~an~”
严格说来,发音并不算标准。
但只要仔细听,就能听懂。
余渝的眼眶突然湿了。
他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很棒。”
枣儿的眼睛亮了。
“t~i~an~”
“t~i~an~”
“t~i~an~”
“t~i~an~”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雀跃,仿佛一只沙哑的鸟儿拼命嘶叫,恨不得从喉咙里呕出血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回音。
黑瘦的小姑娘突然站起来,跑向门口。
她气喘吁吁地指着外面,看着色彩越发浓烈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t~i~an~”
她又指着地上的字,眼泪吧嗒落下来,在地上晕开好大一个水圈。
“t~i~an~”
枣儿娘跑过去,搂着她,哇哇大哭。
刘国强两只手胡乱摆着,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老大一个男人红了眼眶。
他没什么好回报的,只好拼命朝余渝鞠躬。
“谢谢您……”
余渝吸吸鼻子,摆摆手,“带孩子玩而已,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枣儿很有天分,等植入人工耳蜗,能听见一点外面的声音后,说得会更好的。”
对聋哑人而言,听不见是最大的困扰。
一般来说,单纯的哑,常见。
但单纯的聋,少有。
只要一个人很小就听不见,那么大概率也不会讲话。
因为学说话本来就是模仿的过程,而他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知道真正的声音是怎么样的,自然也就不会模仿。
看着那边抱头痛哭的娘儿俩,果果突然也瘪瘪嘴,哇一声哭起来。
余渝一愣,“怎么了?”
小姑娘揉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说:“不知道哇啊啊啊。”
小姐姐说话了,应该是很好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就好想哭。
余渝失笑,抱着她晃了晃。
“果果是个好孩子。”
感情细腻的人很容易共情,会有同理心。
看到别人笑,他们也想笑。
看到别人哭,也会觉得难过。
回廖记餐馆吃饭时,廖初看到果果红肿的眼泡还吓了一跳。
听了余渝说原委后,又有点好笑。
小姑娘用力缩在他怀里,只把背面留在外面。
现在不哭了,她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是大姑娘了,害羞了。
廖初拍拍小屁股,“这是好事。”
宋大爷之前就说过,如果果果能坚持下来,一定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二胡家。
因为她懂感情。
而音乐就是人内心的宣泄,不懂感情的人,哪怕技巧登峰造极,也永远都不会登顶。
果果往里缩了缩屁股,哼唧两声,又有点高兴地说:“枣儿姐姐说话啦。”
廖初一愣,下意识望向余渝。
后者点头,如释重负地笑道:“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我顺手搜了下资料,就试了试,没想到成功了。”
他不是专业人员,枣儿都能有这么大的进步,等去了专门学校之后,小朋友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现在回想起来,“天”这个字的发音还是太过复杂了,或许应该从更简单的音节入手。
不过,既然连这么难的都学会了,其他的,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二天,枣儿一见余渝就指着天空:
“t~i~an~”
一天过去,她的发音更稳更接近了。
做了六年的哑巴,她第一次体会到说话的快感。
简直比夏天跳到河里游泳还要畅快!
她近乎疯狂地宣泄着,像一只压抑了六年的小兽,终于能成功发出怒吼。
枣儿娘十分骄傲,黑脸上满是红光。
我闺女会说话了!
以后看谁还敢骂她是个哑巴!
刘国强喜得合不拢嘴,又有点头疼。
昨天一晚上,加今天一整天,枣儿就跟复读机成精了似的,一直在说,嗓子哑了都停不下来。
不光说,手也不停。
她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木棍,就在泥地上一遍遍写着“天”,写一遍,就抬头看看天,傻笑一回,再写再看。
她以前去过坟地,看那些墓碑上都刻着字。
她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她却觉得,如果以后自己死了,也能有一块墓碑的话,一定要刻上“天”。
她喜欢这个字。
接下来的几天,枣儿又从余渝这里学了“妈妈”“风”“雨”和“叔叔”。
其中,音节最简单的“妈妈”和“雨”说得最好。
“风”涉及到类似英语中“不完全爆破音”的技巧,枣儿暂时还说不太好。
至于“叔叔”,她总说成“susu”。
前后历时四天,原奶茶店的粉刷工作彻底完成。
廖初给他们结算工钱,还额外给枣儿买了许多文具。
枣儿娘不想要,廖初说了几遍,不通,只好骗她,“扣你钱了。”
枣儿娘就又高兴起来。
扣钱好。
扣了钱,给闺女换本子!
她不会写字,但是她闺女会!
枣儿有点舍不得果果和余渝。
她交到的新朋友,还教自己说话。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都含着两大包眼泪。
余渝就说:“以后识字了,写信。”
他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枣儿看不太懂,可也知道是让自己写字的意思,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