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苏揉了揉脑袋,这酒水喝着淡淡的,没想到后劲倒挺大的,他的脑袋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
秦湛仔细听着他的话,不住点头,从卫苏的话里,可以看出等到法脱离出原来的束缚,自成一体后,用以治国也是一个全新的尝试,说不定能带来一个全然不同的崭新的秦国。
如果,如果他能试试,秦国是否就能摆脱目前的困境?富国强兵,富国强兵,这是多少有为国君的期盼。
西秦如今国弱民孱,如若不改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亡国灭种,从此国将不国。如果卫苏有办法富国强兵,那么……
可惜,他只不过是颗无人在意的弃子,空有一身抱负,最后也只能蹉跎一生。他捏紧了拳头,终还是不甘心啊!
荀祁反复咀嚼卫苏的话语,哪里还有一开始的玩笑之意。他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眼神放空,双手不停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许久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蹭地站起身来,也不管被他衣角带倒的凌乱碗盏,急急就跑了出去。
“你做什么?”秦湛拉住他,怕他出什么事。
荀祁手舞足蹈,“我先告辞了,去学宫找韩先生。哈哈哈,这题有解了,我要让先生也高兴高兴。”荀祁自顾自高兴,出门槛之际差点被衣角绊倒。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提了衣摆,连平日里时刻都要注意的翩翩风度都丢掉了,丝毫没有形象的小跑离开。
“……”卫苏一脸懵,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得他这般喜之若狂?
秦湛几乎没眼看,嘴角却多了一抹笑意,用眼神示意让侍候的仆人继续给卫苏斟酒。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他平日里不这样。”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秦湛举起酒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敬你一杯。”
卫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了几句客套话。
秦湛眉心紧皱,“我亦有难题,萦绕心底良久。至今无法解决,不知能否请卫公子解惑?”
卫苏撑着脑袋,“说来听听。”
虽然不确定能不能解决问题,但是这种事埋在心里就怕到最后成为解不开的心结。说出来不管能否解决问题,也会让人轻松一些。
秦湛帮了他不少,这点问题,他没理由拒绝不是?
秦湛思索了一阵,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卫苏也没有催促,只等着秦湛开口。
“我是西北之地西秦小国的一个不受宠的王子。”秦湛小心的看了卫苏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惊异之色,提到喉咙都心才放下。
卫苏点点头,秦湛与荀祁两人身上自带了一股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的贵气。他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过多去猜测,秦湛这么一说,他也并无意外。
“西秦国王子?”卫苏一拍脑袋,笑着道:“我原说见你怎么有些面熟,原来是真的之前就见过。“
他想起来了,之前还在白水县城之时,有西秦王子路过白水县前往颍阳学宫,那时整个白水县都轰动了。他也带着妹妹去看了,只不过当时人太多,又隔得远,他的心思又在妹妹身上。就怕人挤人的,妹妹卫蓁会有什么闪失,故而当时晃过一眼。到后来,这事情过了也就将之抛在脑后了,所以上次再见面他才会有熟悉的感觉,只是当时他没想这么多罢了。
”是吗?“秦湛嘴角微勾,他却不敢说当时这一抹青衣就此入眼入心,再次见面时他的雀跃欣喜。
他借着喝酒的动作,将眼中复杂的情绪掩去。再次抬头时,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无波。
第29章
秦湛苦笑, 选择性将自己的事说出来,“我的身份虽然是个王子,然而, 却比一般的庶民还不如。至少庶民还能享受父慈子孝, 家中温情。可我母亲只是一个贱籍歌姬,我一出生就注定是颗弃子。”
他不愿意多说自己的身世,几句话带过之后转而说道:“西秦之地, 实属不毛之地, 往西是蛮夷戎族,他们经常入侵边地抢虐,西地百姓苦不堪言。而东边更是娄国,幽国等强敌环伺。”
“七岁那年, 娄国入侵西秦,西秦不敌, 只能派使者前往邶国求援, 好在有邶国插手, 娄国答应退兵, 西秦最终割舍了五座城池这才算平息这场战事。”
卫苏点点头, 他现在已经有所了解当前外面的形势,前朝分崩离析后, 便形成了一个个的诸侯小国。
几百年来大大小小的诸侯国之间纷争不断,弱肉强食,秦湛所说的这种情形是常有的。
秦湛继续说道:“为了表示对邶国的感谢,西秦付出了大量的金钱布帛。而我这个弃子也成了利用的工具,被送去邶国为质子。”
卫苏默然, 看秦湛的眼神带了一丝同情,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本应该在父母呵护下成长,却过早的担起自己的责任。这么小就离家,只身去往敌国为质,一个不好,只怕连命都会丢掉。秦湛说自己是颗弃子,的确也是被早早放弃了啊。
秦湛不以为意的道:“熬了十多年,总算平安回到西秦,不过半年时间,颍阳学宫又必须派王子进学。本来的人选是西秦小王子,只因为宛夫人舍不得幼子远离,故而进言让我代替小王子入颍阳学宫求学。”
“你别难过。”卫苏安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注①。要勇于面对现实,哪怕以前没有亲人的爱护,可是在你向前看,在不远的将来,你就能有爱你的珍惜你的人,也会有想要保护的人。”
秦湛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不屑之色,亲人?那是什么?在他苦苦哀求不要将他送走之时,父王冷漠的甩开他,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我不会难过,只是心中有怨。”秦湛口吻凉薄,十分淡漠。
卫苏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默然不语。
“只是,我生为西秦人,到最后也终要回去。西秦人太苦,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贵族肆意欺压。如今的西秦早就不比百余年前,国力日渐衰退,民不聊生。可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毫无办法。”秦湛叹息。
他从邶国回西秦,一路上所见民众流离失所,路有饿殍 ,这样的景象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能否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现状。
刚刚听了卫苏一席话,这个念头又浮现出来,这才想问问卫苏。
“要想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这跟君王的执政理念息息相关,如果君王有为,能心系百姓,再加上利民措施得当,自然就能有所改变。”卫苏斟酌着说道。
秦湛苦笑着摇摇头,“哪里那么容易?”
目前王庭之中,父王独宠宛夫人,连朝事都不愿意管理。而宛夫人当然是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只在父王耳边吹耳边风,父王耳根子软,加上爱屋及乌,对于小王子自然宠爱非常。这已经威胁到了大王子的地位,为了稳固然自己的地位,不得不汲汲钻营,想方设法拉拢朝中大臣。
王庭之中权贵勾心斗角,只会顾及自己的利益,又岂会管百姓的死活?
卫苏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有点头晕目眩,看什么都不怎么真切。秦湛断断续续的说话,他便安静的听。两人间有种安然温馨的氛围,阳光透过窗棂投射下来,点点斑驳跳跃萦绕在两人身上,形成一幅美好的画卷。
“那么你就眼睁睁看着?要是我,没有条件也创造条件。迎难而上,争上一争。为自己的理想抱负,努力改变世道。”卫苏微眯着眼,脱口而出。
“哦?”秦湛眼中一抹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升起一丝警惕,“什么意思?”
卫苏摇摇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有些不胜酒力,胡言乱语,不用理会。”
这话秦湛如何会信?一开始他以为卫苏知道他的秘密,故而警惕心大起,但是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卫苏怎么可能会知道他的事?
秦湛站起身,来到卫苏身前,深深一揖,“卫郎君,还请教我。”
卫苏头疼,他可不想惹麻烦,刚刚他的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在见到秦湛眼中的警惕之后更甚,一国王子,看着再怎么无害,可该有的见识心计一样不会少。正是因此,他恨不能收回他的话,喝酒误事啊,自己怎么脑袋瓜子一热,就祸从口出。
卫苏摆摆手,敷衍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都说了是酒话了。哈哈,酒话怎么能信?你快些起来,这样成什么话?”
秦湛却不为所动,坚持说道:“还请教我。”
“……”卫苏想锤桌,这人怎么就这么拗呢?我教你什么?啊?教你造你爹的反?这不太合适啊喂!
秦湛大有卫苏不答应就坚决不起来的意思,卫苏看看左右,还有仆人看着呢,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只得无奈说道:“你先起来,坐下慢慢说。当然,我们就探讨一下各自的观点,不一定就能帮到你。”
秦湛嘴角微勾,这人就是心软,他早就从卫苏的待人接物上看出来卫苏的性子,使出这一招来,果然成了。
秦湛这才直起身,挥挥手让仆人们都退下,仅剩下自己与卫苏两人。
重新坐定,卫苏才说道:“此间言谈,勿要传于第三人之耳才是。”
见秦湛点头应是,卫苏方才放下心来,“说说看吧,你想要讨教哪一方面?国事家事天下事?当然了,说好了只是探讨,敏感问题我可以选择不作答。”
秦湛此时也不再有任何隐瞒,他有野心有抱负,奈何势单力孤,难以有进展。如果卫苏真有什么好的办法见解,说不定能让他拨开眼前的迷雾。所以他情愿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心思展露在这人面前,不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他这么做虽是无奈之举,可他就是相信卫苏,相信卫苏能帮到自己。
因为在刚刚荀祁的考校中,他看到了卫苏真正闪光的一面。他冷静分析,目光长远,见识不凡。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分析透彻事物的本质,将一直困扰大家未曾有定论的问题给轻而易举解决掉。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至少他所见的人中没有。
哪怕是病急乱投医,秦湛也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再不济也比自己庸庸碌碌,像个没头苍蝇乱撞的好。
“我虽身为王子,却从小在外,王庭之中没有半点根基。回去王庭大半年的时间,也无法有所作为,我所见到的王庭乌烟瘴气,早就腐朽没落了。”秦湛苦笑,顿了顿才道:“所以,我想改变现状,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我现在什么资本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资本?你的身份就是很好的资本。”卫苏换了个坐姿,揉了揉跪坐得发麻的腿。
“愿闻其详。”秦湛神色肃然。
“呐,你是王子,这点没错吧?起码在身份上就已经在顶端了,是普通庶民永远都无法接触到的资本。你想要争那个位置,不是不可能。”
秦湛坐直了身子,认真聆听。
卫苏微微一笑,“你在王室不受重视又怎么样,那从现在起,你就先打造你的完美人设,潜移默化,影响他人对你的感官。”
“人设?”秦湛不明白。
“比如弱小可怜无害,尊敬长辈,仁心仁德这些美好的一面都展现在别人面前,让他们一想到你,就想到这些标签。”卫苏想了想,总结道。
“可是,相隔千里万里,这些他们又如何能看到?”卫苏说的这些都很简单,只是他又不在王宫之中,就算做这些也是无用之功啊。
“只要自己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卫苏嘿嘿一笑,用手支着脑袋道:“比如平日里没事就多写写信问候你爹和祖母,信里面说点有趣的事儿,顺便卖卖惨。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不用多么贵重的,都可以事先让人送过去。不要不好意思,说白了,你一个小辈,尽一份孝心,在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王宫中就算是独一份了。天长日久,他们就不会忘记你,甚至可能会念着你的好。”
“这……这样可行吗?”秦湛有些疑惑,没想到这么简单。
“反正都这样了,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再坏也不可能比现在坏吧?”
卫苏说得很有道理,秦湛点点头,“好,我会照你所说的去做。”
秦湛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卫苏很是满意,“当然了,你自己也得培养真正得用之人,多学点御人之术,将来用得上。”
这点他早就想到了,点点头,苦恼的道:“我知,也早有打算,只是人才难得,到目前为止,得用之人实在太少了。”
卫苏却不以为然,摆摆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你要做的就是识人辨人之能,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
秦湛如同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欢喜的行了一礼,“原来如此,湛受教了,多谢卫郎君。”
“不用谢,我只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真正如何行事还的靠你自己。”卫苏脑袋混混沌沌,酒劲上头,有些难受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行了,天色已晚,今日便到这里罢,我也得回去了。反正住的近,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便是了,今日谢谢你的款待,下回我再请你。”
卫苏双颊酡红,醉意朦胧,秦湛连忙起身,过去搀扶他,“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卫苏摆手拒绝,然而醉酒的身体却软绵绵不着力。
秦湛的手已经扶住他,轻轻带一点力,卫苏就靠在他的身上。
卫苏微微皱眉,这人看着不大,力气倒是不小。不过他也没再拒绝,他执意要送,自己倒省了力气,反正就在隔壁,几步路的事。索性就这样靠在秦湛身上了。
卫苏身上的气息萦绕在秦湛笔尖,让秦湛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还从来未曾有人跟他如此亲近过。
明明他可以让下人送卫苏回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不自觉跟了上去。
他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卫苏感觉到不舒服,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他忙不迭将手松开一点,转移注意力,声音微哑,“小心阶梯。”
第30章
卫苏睁开眼睛, 不是熟悉的地方,混沌的大脑思维停滞了一下,这才想起, 这是新搬的家。
想要起来, 头却一钝一钝的疼,卫蓁刚好端着碗进来,见卫苏醒了, 一脸痛苦, 又心疼又嫌弃的道:“看看你,喝这么多,头该疼了吧?”
她走过来,将手中的碗递过去, “这是三娘熬的解酒汤,快些喝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卫苏轻轻一笑, 这场景像极了他当初刚刚在这异世醒来那个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卫蓁可没那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