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手中捧着一册书,兴冲冲的往卫苏家中而去。这几个月来,受到卫苏的影响,他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少年本性,不像之前那般阴郁冷漠。就连荀祁都说他现在才像个人了,若不是他们从小的交情,真以为他变了一个人。
“哟!王子湛你来了。”正在整理花草的周成笑着打招呼道。
“周伯,先生可在家中?”秦湛点点头,问道。
周成笑眯眯,“在呢,在呢,早前祭酒大人过来了,此刻正在前厅品茗吧。”
皇甫雍现在是彻底被茶给俘获了,自从沾上了卫苏送来的炒茶,以前钟爱的茶汤那是半点都不感兴趣了。其实,卫苏的茶叶已经在学宫之中流行起来了,简单又不失风味,口感独特,让许多人尝过一次之后就喜欢上了。
而皇甫雍更是每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找卫苏研究茶道,据说还真让他给弄出点名堂来了。
因此秦湛听说皇甫先生也在,也不以为意,他也见过很多次了,倒也不妨碍什么,直直去前厅找卫苏去。
早就熟门熟路了,秦湛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
刚到前厅却见大门紧闭,他心中奇怪,平日里就是见客也不会闭门啊,今日如何就关上了?
不过他也没多想,也没拿自己当外人,上前两步就想推开门。刚伸出手,就隐隐听见门内传来说话声。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天下纷乱太久了啊。”卫苏的声音传来,秦湛心中一惊,推门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接着皇甫先生的声音响起,“是啊,天下纷乱,苍生涂炭,正如你所说的百姓苦。”
沉默了一会儿,皇甫先生又道:“你这般说法,可是有治天下的良策?”
秦湛心中一凛,原本还想着偷听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正打算离开,此时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脚。他也想知道卫先生是否真有什么治天下之法。
卫苏苦笑,“哪有什么治天下的良策?不过是点愚见罢了。”
皇甫雍倾过身子,“愿闻其详。”
卫苏摆摆手,“也没什么,现今不是诸国并立嘛,就是一群小孩子。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为了点地盘人口,争来争去也不是个头。”
皇甫雍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笑,这卫苏说出来简单易懂,话糙理不糙,倒也是这个理。
“所以啊,要让天下不乱,那就扶持一个有能力的起来,将这些小孩子都打得服服帖帖的。将他们都收服统一了,将来就安安心心治理一个国家。天南海北,度同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注②则天下大治也。”
门外的秦湛内心澎湃,卫苏所言,他从未想过,原来竟然可以如此么?他以前只不过局限于西秦弹丸之地,如今眼前豁然开朗。卫先生总说起格局,这才是真正的胸怀天下的格局啊!
放眼看去,当今天下,可不正如卫先生所言?在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皇甫雍听得连连击掌赞叹,“话虽如此,可真有这样的盛世么?”
卫苏笑:“怎么没有?只要人尽齐力,上下一心,相信不难实现。”
皇甫雍叹息,想象着盛世之景,可惜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那依你之见,当今天下,有能力者为何?”皇甫雍摸着胡须问道。
卫苏摇摇头,就听皇甫雍继续道:“如今娄国势大,很多文人志士都去往娄国以求进身之阶,娄国国君魄力气度非凡,汝意如何?”
“不过刚愎自用之辈,不足以托付。”卫苏如实说道。这种人一意孤行,很少会听取别人的意见,很明显对于娄国国君并不看好。
他早就了解到了如今的各个诸侯国的形势,因此讨论起这些也游刃有余。
皇甫雍想了想,“邶国国君呢?礼贤下士,世人对他评价颇高。”
“此人优柔寡断,守成有余,拓展不足。”
皇甫雍所说的这两人都是当前比较大的势力了,其余各小国都仰望其鼻息。可卫苏竟然连这两位都否定,那世上还能有谁能做到?
他也是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知道卫苏对于各个诸侯国君的看法,便几乎将各国都说了一遍。卫苏也都一个个分析了一遍,总之都不足以成事。
“那西陲边地尚有一西秦之地,其国君又如何?”皇甫雍笑问。
他也是有玩笑之意,其他诸国卫苏都无法入眼,这西陲边地小小弹丸之地,国弱民孱,又如何能寄希望于此。
门外的秦湛听到西秦两个字,心中一震,他不用看也能知道卫苏对西秦的评价,会是怎么样的,可心中依然升起一股希望来。
卫苏已经哈哈哈大笑起来,“皇甫先生也会开玩笑了,西秦国,我根本就没考虑在内。”
只一句话就让秦湛心灰意冷,原来卫先生根本就没将西秦国放在眼里。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根本就听不见屋子里人的笑声,失魂落魄就往外走。周成见他出来还有些奇怪,每次王子湛离开的时候都依依不舍的,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快?
还没开口问,秦湛苍白的脸上勉强挂上一丝笑来,“我忘记将先生要的东西带来,这便回去拿,你莫要与先生说起。”
周成还以为是少年面皮薄,不愿意张扬,忙点头答应下来。也没发现秦湛紊乱的步子。
那边卫苏两人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笑过之后,接着道:“西秦国君昏庸,底下王子也并无什么可造之材,很难啊。”最最主要的事,现在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大局观念,若是要培养出一个大局观之人,费时费力不说,也不知道未来变局如何。
卫苏这样说,皇甫雍没有任何意外,“那,如果所有国君以及国家都能达到你的要求条件,让你选一个相帮,你会选哪国?”
这就要看各国的地形地貌,以及人文,经济条件,这里面包含了很多的东西。
卫苏起身,不一会儿出来之时,手中多了一卷东西。
卫苏将它铺在桌上,皇甫雍好奇过去一看,上面线条曲折,不知道画的什么。
“这是什么?”
卫苏解释道:“这是地图啊,我问询了学宫中各个地方来的学子,由他们口述,再照着画出来的,可能有偏差,但大体上差不多就行了。”其实他没说出来,很多东西也是照着后世记忆中的地图对比着他们的叙述弄出来的。好在这个世界的地形和他熟知的那个世界差不离,这才事半功倍做出这么一份出来。
“地图?是为何物?”皇甫雍没听说过。
卫苏简单解释了一下,让皇甫雍惊讶无比,原来竟然可以这样,“如此一来,岂不是天下都能尽现眼前了?”
“差不多吧,当然,肯定也有很多地方不实之处,可能还需要修改。”卫苏点头道。
尽管卫苏如此说,皇甫雍也肃然起敬,能想到这般,已经是天纵之才。
卫苏不再讨论这个,转移话题,他手指着地图上某一处地方,“祭酒大人请看,这里便是颍阳城,整个地图的中心点。”
皇甫雍倾身看过去,顺着卫苏的手指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然后点头示意知道了。
接着卫苏将各个国都指出来,皇甫雍也顺着看到了娄国,幽国,邶国,邹国……他以前也只是大体上知道哪国在哪个方向,可并没有眼前的直观。现在看到地图,一眼就能看到哪个地方在哪一个地点,临近哪里,离他们这里远近如何,心中也就能一下子分析出来。
“妙啊,妙啊!”皇甫雍赞叹不已,心中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够让卫苏割爱。
卫苏当然不知道皇甫雍此时的想法,分析道:“娄国势力最大,占据着中原富庶之地,所占的地盘也最大,其地域经济发达。邶国占据南边,其地域水系发达,当然地盘也不小,其他国零零散散,将整个中原瓜分完毕。”
卫苏顿了顿,眼睛落到西边这一块,还没有其他小国的一半大。他手指停顿在此,沉吟片刻说道:“唯有这西秦之地,苏很看重。”
“什么?”皇甫雍不可置信,“你居然选择西秦之地!”
第59章
皇甫雍不明白为何卫苏会选择西秦这弹丸之国, 明明先前也没有这样的意思啊。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卫苏低眉敛目道:“这有个先提条件,需要一位真正有大格局的统治者,更加要有真正的勇将良臣。”
这个是自然, 皇甫雍点点头,“除了这,你选择西秦又是为何?毕竟弹丸之地, 土地荒凉贫瘠,国弊民弱, 外有戎夷之害, 内有贵族官员为祸。我实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国弊民弱,外忧内患这些都可以人为改变, 并不算什么。可若是说西秦荒凉贫瘠,苏却不认同。”
“哦?”皇甫雍一双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想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卫苏挑眉一笑, “祭酒大人难道没有发现这里吗?”他手指轻轻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
皇甫雍凝神看过去,却见卫苏所指的地方,跟颍阳差不多大的地盘, 在西秦国西南边角之地, “这是?这是蜀地。”随即恍然大悟, “这也是西秦的地界。”只是卫苏单单指出这里做什么?
卫苏手画了一个圈子, “没错, 正是蜀地,苏看重的正是这块地方。西秦只要蜀地不丢, 最基本的偏安一隅, 是能做到的。”
“蜀地四面环山, 只中间有一盆地, 放以前这里旱涝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可秦王先祖派人前往治水之后,这里却成了西秦的粮仓。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作为保障,西秦如今还能守住基业,这蜀郡功不可没。”
皇甫雍想了想,点点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有了这块宝地,进可攻,退可守。只要 君明臣贤,厉兵秣马,将来未必没有一争之势。”只可惜秦王昏庸无能,祖先留给子孙的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
“那么,你说可以人为改变国弊民弱,内忧外患,却不知是什么办法?”皇甫雍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如果卫苏真有办法,那么卫苏所说的一统天下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哪知卫苏却摇摇头,“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情况不同,需要的方法也迥异。因地制宜才是关键,况且,我们所说的一切前提都只是设想而已,并不能当真。”
卫苏这话滴水不漏,倒是把皇甫雍的话给堵了回去。
知道卫苏也不会多说,皇甫雍只能遗憾作罢。卫苏已经替他续上茶水,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皇甫雍走后,卫苏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哪里不对劲?所以说皇甫先生这不仅是顺了自己的好茶走,连桌上他才赶制好的地图都给忽悠走了啊?
卫苏有些心疼,怎么就着了这老狐狸的道了啊!他辛辛苦苦费了不少的时间精力。不行不能白白吃亏,自己怎么也得从皇甫雍那里整点什么好玩意儿过来,填补自己的损失。
卫苏的打算不足以为外人知。没两日又是卫苏的讲学,现在卫苏将讲学时间固定在每月五,十,也就是说每月逢五,十的日子就会有一场讲学。自从开始的讲学打出知名度之后,他也有了一批忠实拥趸者,他们每堂课都不落,甚至卫苏交代的课后作业也能很好的完成。
陶瑾当然就是其中一个,有陶瑾在当然少不了谢灼。
每每陶瑾质问谢灼,一直跟着他是什么意思,谢灼总是慵懒中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痞笑,“怎么?卫先生的讲学没有规定我不许来啊?难不成这里就是你陶公子的,让谁来,不让谁来,你陶公子说了算?”
一句话就把陶瑾给气的够呛,他倒不是不让谢灼前来听卫苏讲学。只是不明白为何谢灼总挨近他身边,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开。
陶瑾躲了几次都没能躲开,谢灼却毫无顾忌的笑,“你别想躲得掉,我要了解你,然后打败你!就如卫先生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陶瑾闻言便也不再躲他,心下发狠,“呵!很好,想要打败我,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谢灼嘴角一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卫苏今日一进来就发现有些不对,扫视一番,发现前方一个空着的位置上少了一人。他眉头一皱,秦湛为何没来?每一次他都坐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今日那个位置突然空了出来,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王子湛今日为何没来?”卫苏问道。
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两三日没有看到秦湛了,以前不管自己有空没空,秦湛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他面前。有空时两人就会聊些有的没的,西秦的特产,邶国的风俗,而自己也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逸闻趣事,总之是天南地北,想到哪说到哪,没有负担的随意聊。没空时他也会在一旁安静做自己的事,从不会打扰自己,而自己忽而一抬眼间总能见到他看过来幽深的眼神。
荀祁站出来,说道:“先生问阿湛啊,听说是病了。”
“病了?严重么?可有让温先生前去看过?”卫苏关切问道。
荀祁摇摇头,有些抱怨道:“昨日里我前去看他,他居然都不见我。真是的,不知道躲着人干嘛?又不是女人,病了怕容颜憔悴才不敢见人,秦湛一个大男人,还害怕人看?”
韩奚有些担忧道:“我听说王子湛病了,前去探望,也是说拒绝任何人探访。唉!也不知道王子湛的病情如何了。”
卫苏闻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小子一向身体素质挺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的看大夫拿药吃。他一个人独身在外,没个人照顾,生病了心灵脆弱,更没人安抚开导……想到这里,卫苏莫名就有一点点心疼。
韩奚旁边的阮稷冷哼一声,幸灾乐祸道:“原来是病了啊!太好了,没有他在,这两天眼前清净不少,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呢。”
嘴贱得治。卫苏看着阮稷,“王子稷,上一次讲学留的课后题可有做完?”
阮稷得意洋洋,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这次本王子可是完成得好好的,先生可找不到借口再罚我了吧?”
卫苏眯起眼睛,“嗯,今日王子稷进步很大嘛,应该给予表彰,大家都要向他学习。既然给你布置的题都做完了,那就说明还有进步的空间。所以今日课后王子稷可以多做十题,算是表彰。”
听完卫苏的话,阮稷瞬间垮了脸,什么?什么?他没有听错?这是表彰?给他加题算哪门子的表彰?上次他就不耐烦做这些,结果卫先生一怒之下直接让他出去,又给他加了好几道题目,要他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才能来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