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们觉得战争没什么,可对我来说,战争却不是必要的手段。你们有没有计算过,一场战争下来, 会有多少人死亡, 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会带来多大的损失?你们有没有想过损失的民生, 经济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你们身在高位或许对此不屑一顾, 因为无论怎么样, 你们的生活地位都不会改变。而被毁掉的只是穷苦平民百姓的家园以及生命。”
卫苏的话说得很重, 荀祁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先生?”
卫苏叹了一口气,他这幅模样,让想到了曾经在学宫中的意气少年,每每与人争辩不过,或者惹恼了他,他接受惩罚之际总是这幅委屈不甘的样子。
昔日的学生,如今已经成长起来了,站在权利的巅峰,可以任性,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从出生就习惯了高人一等的眼光,看不到底层百姓的生活条件,只以为这都是应该的。
“你是邶国王子,本来轮不到我来说你什么。不过看在曾经我们的师生情分上,我再提醒你一句罢。有道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注①你要记住了。”
荀祁心中一凛,恭谨应是。
自己的话或许有些重了,卫苏缓了缓语气,“我不过应邀去娄国,并无性命之忧,你不必担心我。等我在娄国待腻了,届时路过邶国,可是会找王子祁讨要一杯水酒喝的,到时候你可不要不招待啊。”
王子祁撇撇嘴,卫先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只要入了娄国,再想要出来可是难上加难了啊。
看穿了王子祁的担心,卫苏上前两步,轻轻抱了抱他,趁机在他耳边说道:“你且放心,我真要离开,没人能阻止我。”
荀祁一愣,脸色微红,喃喃的点点头。
卫苏对荀祁的敦敦教诲,旁边的阮稷是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泛酸,更是大大的不满,哼!凭什么先生就对你另眼相看?
“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你带着兵马先回去吧。”卫苏说道。
既然卫先生都不答应跟他走,荀祁也没有办法,只得将先前的计划作罢。
不过他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对着卫苏行礼道:“先生,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卫苏看向他,他都已经将利害关系给他分析完全了,要是再执迷不悟,他真的会失望了。
卫苏看着他没说话,只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荀祁面色红了又红,似乎难以启齿,许久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卫先生,这件事我想了许久,今日却想求的卫先生成全……”
求我成全?我能成全什么?卫苏对于荀祁没头没脑的话万分不解。
荀祁顿了顿,豁出去了,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那就是我想求娶卫家女,阿蓁。”
本来他的请求是不太合理的,他算得上是卫苏的学生,求娶卫蓁本不可能。可是他知道卫先生是不太讲究世俗这一套的,素来都是将他们当学生又当朋友相处的。
在颍阳学宫之时,一开始秦湛对卫先生献殷勤,他就以为秦湛是为了卫先生之妹。他本着朋友一场能帮就帮一把的想法,还特意旁敲侧击的向卫苏提了一下关于卫蓁的婚事问题。卫苏当时并不在意,只是说男女之事,主要是看两人能不能合得来,他的妹妹绝不能受委屈。不管是谁,娶了他的妹妹,那就必须像个男人样,爱护心疼尊重卫蓁,不许有什么三妻四妾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否则提都别提。
后来他去给秦湛说了,秦湛却一脸茫然:我何时说过我看上卫先生之妹了?
荀祁无语,秦湛若不是看上卫蓁,他岂会对卫先生大献殷勤?然而,秦湛却始终不承认,只说这是他自己瞎猜测而已,自己只是将卫蓁当做妹妹。
秦湛信誓旦旦,难道真是他自己猜错了?他也有些尴尬。幸好没有真跟卫先生说起此事,不然可真的糗大了。既然秦湛没这份心,他也只能惋惜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只是帮好友留意,没想到到后来卫蓁却让他越来越移不开眼。卫蓁这丫头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他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这丫头挺好的,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可惜年岁小了些,如果再大一些,只怕会惊动无数人,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惦记呢。
到后来卫蓁成了温先生的义女,跟着学习医家之术,长大后的卫蓁越发的自信大方起来。本来学宫中先生也跟卫苏提过卫蓁的事,只不过卫苏的条件太过于苛刻,让不少人打退堂鼓。
只可惜,自己在学宫之中待了没多长时间就赶着回国了。不过,他心中却一直有个影子,卫蓁的消息他也一直有在留意,她学成后,成了大夫,为颍阳城中的百姓义诊,救活了不少人。她在颍阳城名声大噪,越来越耀眼。他每每听到这些,都忍不住为她高兴。
他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有见地有自我的女子,他发现卫蓁越来越吸引他的目光。他甚至在想,卫蓁值得人对她好,如果自己能娶到她,定然会爱她疼她敬重她,自己绝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今日他并非是贸然提出来的,是深思熟虑良久之后才决定下来的。阿蓁早已及笄,如果卫先生没有早早放出话去,只怕卫家的门槛都会被上门提亲的人给踏破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决定先下手为□□蓁这么好,他怕今日如果不说出来,万一被被人给捷足先登,到时候自己哪里哭去?
至于卫先生的要求,他有这个自信,每一样都能达到要求。说完这话之后,他便满是希冀的看向卫苏。
周围的人都静默了,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来。
卫苏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荀祁不怕死的又说了一遍,“先生我心悦阿蓁,这一辈子我都能对阿蓁好。”
卫苏怒极反笑,“单凭你一面之词,你说对阿蓁好就行了吗?我告诉你,想要娶阿蓁,这些是必须的。还有重点,那就是娶了阿蓁,便不得再娶妾室,一辈子爱重她,你能做到?”
卫苏的话让人目瞪口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得娶妾?可如今天底下,有几人是不娶妾的?这一点怕是难以做到啊。
荀祁早有心里准备,很认真的点头说道:“我能做到。”
卫苏嗤笑道:“很好。”荀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卫苏话锋一转,“这是我妹妹的终身大事,还得要阿蓁自己喜欢答应才是。而且,就算这一切条件都满足,我还要留她两三年再说,天下好女子多的是,王子祁若是等不及……”
卫苏还没说完,荀祁已经满口答应下来,“无论如何我都会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那你便等着吧。”卫苏一头黑线,一甩袖子就转身离开。荀祁这人虽然有些中二,但是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他竟然肖想阿蓁,这就不可原谅,自家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白菜,咳咳……反正现在他是怎么看荀祁怎么不顺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马车上,正在看书的卫蓁见到卫苏气呼呼的,心中奇怪。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般模样的。不由试探着问道:“哥哥,怎么了?是不是事情不好解决啊?”
卫苏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的确有些棘手。”
卫蓁蹙起眉头,能让哥哥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定然是大事。正替哥哥着急呢,就听卫苏问道:“阿蓁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卫蓁毫无防备被卫苏莫名其妙的话给问住了,“啊”了一声,疑惑道:“哥哥问这个干嘛?”
卫苏轻咳了一声,“我就是随便问问。”他盯着卫蓁半晌,感慨道:“阿蓁长大了啊。”
卫蓁奇怪至极,哥哥就出去一趟,怎么变化这么大,是在外面受到什么打击了?“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阿蓁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好歹也可以替哥哥出出主意吧。”
卫苏倒也不打算瞒她,想了想组织了语言才说道:“是这样的,有人来提亲,哥哥是想多留你几年的。虽然现在都是及笄便谈婚论嫁,可是女孩子太早婚嫁生孩子对身子的损伤太大,所以哥哥才想着等两三年再说。不过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最终还是得你做主。”
卫蓁闻言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倒也没有太过惊讶。之前就有人提过此事,不过哥哥自有考量,放出自己的择偶条件,慢慢也就消停下来了。有哥哥在,她就不用担心了,只是平淡的问了一句,“谁啊?”
“你也认识,邶国王子祁,前方兵马正是他率领来的。我也说了我们的条件,他却没有被吓退,还说愿意等。”
“其实哥哥说的对,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等几年在考虑这件事最好。”卫蓁十分赞同哥哥的意见,她相信哥哥。
她这些年行医,也见识过许许多多,很多成亲早,很早生孩子的,不是母亲身子落下病根,就是孩子先天不足早夭。哥哥这么做为了她好,她又岂会不知?
卫苏也是怕妹妹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有道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万一自己好心为妹妹着想,妹妹最后却因此怨怼自己,那他可就有苦说不出了。
既然卫蓁这么说,他就没有太多的顾虑了,就算外人说三道四,他又有何惧?妹妹是自己的,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不为她打算考虑,世上还有谁会为她着想?
至于王子祁,将来与阿蓁有没有缘分,就看天意了。
第81章
西秦王宫, 此时的秦王寝宫中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宫人不敢大声喧哗,连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什么声响, 惊扰了主子, 到时候大不敬之罪就落下来。
秦湛站在廊檐下,看着暮色渐沉, 远处的昏鸦归巢, 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寝宫内灯火通明,有人影幢幢,是太医令正在忙碌。宽阔的大床上, 一个老者面色苍白,除了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着,其他真看不出这是个活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一病不起的秦王, 一开始还能睁眼进些汤水,近两三天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看样子已是药石难医。
有个年轻太医轻轻走了出来,见到站在一旁的秦湛似乎吃了一惊, 想了想才走过来行礼。
秦湛收回目光, 问道:“怎么样了?”
他叹息着摇摇头, 小声道:“殿下, 已经入夜, 凉气过重,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秦王一病不起,诸位王子都忙于拉拢朝臣, 巩固自己的势力, 只有王子湛守候于此。朝中俱传闻王子湛赤诚纯孝, 如今见到了,果然诚不欺我。
秦湛幽幽一叹,“父王如今这般,也不知道还能陪伴多久,未免遗憾太多,还是能陪便陪一时吧。”
那太医心下感动,深深朝着秦湛一揖,“殿下孝心可嘉,足可感动上苍。”
秦湛唇角不着痕迹微微一勾,眼中冷漠之色一扫而过。“陈太医不用管我,自己去忙吧。”他早就将替父王治病的几位太医认熟了。
陈太医正要退下,外面一阵吵嚷声传来,“放肆,尔等好大的胆子,敢拦本夫人。”其声音尖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宛夫人,我等奉太后之命,任何人不得惊扰了大王。”
“任何人可不包括本夫人,我可是大王最受宠的夫人,我身边这是大王最宠爱的王子。告诉你们,盱儿可是未来的王,你们敢拦我们母子,等盱儿为王,将你们一个个脑袋都砍下来。”宛夫人气势汹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三日前,自大王病情恶化以来,颛太夫人就封锁了消息,并且下令以大王安心养病为由,任何人不得惊扰。今日宛夫人在此大闹,想来是得到了大王昏迷不醒的消息吧,看来宛夫人还是不能太过小觑啊。
秦湛眯眯眼,眼神中流露出危险之色,不过,他隐藏得很深,一般人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的秦湛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样子。他装作仔细倾听了一阵,皱眉道:“外面好像是宛夫人?”
陈太医喏喏,这种事情他还是少参言为妙啊。然而秦湛却不打算放过他,长叹道:“宛夫人能来看望父王,也是有心了,不如让她进来见一面,陈太医认为可好?”
王子湛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虽然有太后的命令在,可眼前这王子湛却是太后最为看重之人,现在能讨好还是尽量讨好吧。
他硬着头皮上前去询问,然而就趁着这个空档,宛夫人母子已经跑了进来。
这个平日里尊贵得体的宛夫人,因为刚刚在外撕扯,如今衣裳头发紊乱,哪里还有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招摇得意样子?
秦湛冷眼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之色,他理了理袍服,朝着宛夫人躬身一礼,“宛夫人,湛这里有礼了。”
看到秦湛在此,宛夫人愣了一下,抬手整理了鬓边散落的乱发。然后昂着头,一副高贵瞧不起人的模样,“原来你在这里,那老妖……太后还说什么不许任何人探视,原来早早安排了人在此啊,哼!想要得些好处,也不照照看自己什么样子?告诉你,你们一个个谁都别妄想,大王的位置是我儿子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秦湛低着头,丝毫没让人瞧见自己嘴角的弧度。“宛夫人,父王正在安睡,太后这般安排,也是为了父王的病情考虑。”
宛夫人神色怨念的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为大王病情考虑,呵!她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完就径直往里走,“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本夫人这便进去,请大王立盱儿为太子。”
“宛夫人……”秦湛欲言又止。
此时的宛夫人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上前伸手将秦湛推开,拉着秦盱直接进了殿门。
秦湛顺势借力让开,似乎对于宛夫人的行为无能为力。
一抬眼,见到旁边的陈太医,秦湛露出一抹苦笑来,“陈太医,你看到了,我拦不住宛夫人。”
陈太医早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面对宛夫人的强势咄咄逼人,秦湛几乎不敢硬碰硬。
“这并非殿下的错,臣先进去看看。”他怕宛夫人冲撞到大王,安慰了秦湛几句,便跟着宛夫人进去了。
宛夫人跌跌撞撞奔到秦王床边,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秦王,心中悲痛欲绝,立刻梨花带雨哭喊道:“大王,您这是怎么了啊?您醒醒啊,看看您最喜欢的盱儿啊,您这要是走了,我们母子俩可要怎么活啊!”
原本在床边忙碌的太医,见到宛夫人扑过来,都避开到了一旁。
宛夫人哭喊了几句,见秦王始终没有动静,哪里还受得住?厉声喝问道:“太医令,大王究竟如何了?”
太医令不敢隐瞒,只得躬身答道:“禀宛夫人,自三日前,大王急火攻心,呕出一口血来,人就一直昏迷不醒。”
宛夫人闻言大怒,这么重要的事,她今日才得到消息,那老妖婆欺人太甚。
如今秦王昏迷不醒,看来让他当众口谕让盱儿做太子已是不可能了,今日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大王的手谕,否则外面诸位王子虎视眈眈,这王位根本就轮不到她的儿子坐。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块布帛,咬破了手指。
秦盱见父王这般模样,心中哀戚,此时见母亲宛如疯了似的,连忙扑上去阻止,“母亲,您干什么?”
宛夫人已经顾不上什么了,一把将他推开,眼睛血红,“盱儿,娘都是为了你,今日不搏一搏,日后你只怕被你的兄长们啃得连渣都不剩!王位是你的,谁也别想抢走!”。
说完她指尖的鲜血侵染上白色娟帛,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一笔一画的写着什么。
秦盱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流泪。宛夫人就他一个儿子,自然是视若珍宝的,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宛夫人又是性子强势之人,希望自己的儿子比任何人都好,她一直寄予希望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这就让宛夫人多了一份寄托。因此从小秦盱就在宛夫人的压迫寄托中长大,成为一个矛盾体,也就造成了他今日怯懦的性子。
宛夫人写好后,状若疯狂,这空白手令是大王赐予她的,上面有大王按下的手印。只需要找出大王的印玺,将大王的印玺盖上,朝中大臣就不可能说什么,到时候他的儿子就成了太子,接着就是秦国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