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芷小声逼逼,声音有如蚊呐:“就是说,是喜脉啊!”
司马彦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石芷,大有对方再胡说八道,他就立马让后者血溅当场的架势:“你说什么?!”
石芷以为自己声音太小,皇帝没听见,于是踏着小碎步往前挪了两步,他反正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也没什么不能说了,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大小,让自己说的话只有面前的天子才能听见。
“就是,陛下您可能有孕的意思。”他连忙补充,“不过诊断喜脉,也是要依据现实的。微臣曾在书中看到过,有男子深爱妻子,妻子有孕,但不显孕相,倒是为人夫君者,出现了恶心、呕吐,甚至是肚腹胀大的情况。这并不是说男子有孕,是男子过于紧张,出现了假孕的情况。”
越说石芷就越觉得离谱,假孕是有,可天子后宫形同虚设,哪里来陛下什么深爱的女子。
对哦,陛下又没有对象,总不可能凭空受孕,总不可能是神话故事书里那样,踩了什么神明留下来的大脚印,就怀孕了生了孩子。
石芷眉眼不由放松几分,颤抖的声音也镇定下来:“臣看脉象的结果是如此,兴许是臣才疏学浅,老糊涂了,看差了脉象,造成陛下这奇异脉象的,可能是什么罕见的蛊毒。”
石芷在太医院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是因为他钻研的是女子之道,得宫里的妃嫔看重。蛊毒是他的薄弱项,他说自己不行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太医院上百人呢,总不能要求一个医正做到样样精通吧。
他非常机智的拉了自己的同僚下水:“夏春夏太医是岭南出身,对解蛊一道很有研究,陛下龙体贵重,臣一家之言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没错,自己怎么就差点忘了,这世界上还有奇奇怪怪的蛊毒,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更别说皇帝这种“洁身自好”的男人。虽说他看陛下面若桃花,体内阴阳之气调和,真的是太像怀孕了。
石芷是心态放轻松了,司马彦却并没有他这么乐观。
“冯吉!”
“奴才在。”屏风后面探出冯吉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司马彦眸色沉沉:“移步翠霞宫,把所有太医院的人都叫来,为……”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帝卡了一下壳,他根本就不记后宫那些女人的样子和名分。
冯吉一听就知道天子着是忘了翠霞宫住着谁了,贴心提醒:“是李太妃,李太妃是明月公主的生母,和她一起同住的,还有哭嫔,是李司马大人的大女儿,本来她的封号是熹妃,您嫌她整日里哭丧着脸不吉利,就降了三等,变成哭嫔了。”
哭嫔是李太妃的侄女,虽然顶着哭嫔的名声不好听,可比起和她一同入宫的妃嫔,两姑侄待在一起,日子不算太难过。
在冯吉看来,这些娇弱美丽的宫妃能有这待遇,还是天子仁善。毕竟她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家中父兄站到了摄政王的队伍,轻则流放千里,终身服役,重则以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哭嫔这样的,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日子过得也清静。
陛下刚登基的时候,摄政王连通党羽送了不少女子入宫,可如今偌大深宫之中,上了皇室玉牒的女子也就二十来个,其中一大把还是先皇留下来的妃嫔,当初摄政王安排进来的那一批,还顶着宫妃名号的,只剩小猫两三只。
司马彦当初嫌弃这些妃子麻烦,便直接打发她们去陪宫里那些长伴青灯古佛的太妃。这待遇相对其他人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要知道当初送来的钉子和眼线,早就拔出绝大部分,还活在世上的,基本上都寻了错处,送进浣衣局这种地方,日夜劳作。
早年国库空虚,晋国青壮死伤不少,皇帝不养闲人,遣散了不少到了年纪的宫人,让她们自行婚配。这几年大晋修养生息,国库充盈不少,司马彦也不想给自己的后宫多花一分钱。反正太妃手里有积蓄,少几个这样需要人伺候的主子,他能少养数百宫人。
对,是哭嫔,司马彦道:“转驾去翠霞宫,让太医为哭嫔看诊。”
说是为哭嫔看诊,但半个时辰之后,哭嫔和李太妃都被丢在小佛堂里瑟瑟发抖。
经历了这么多的磋磨,哭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怀着对摄政王的仰慕之心嫁给皇帝,却根本看不上皇帝的哭嫔了。
经过了生活的毒打,哭嫔长大了,懂事了!不过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皇帝,她也根本没想过要献媚,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压根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直接让身边的侍卫把她们抓起来,关进了小佛堂里。
“姑母,暴……包庇人的事情我没做过啊!陛下不会是要算旧账吧,咱们安安分分的,什么都没做啊。”
忘了隔墙有耳,她差点就说出暴君这个词了,不是她瞧不上皇帝,当今皇帝真的是有病。像她爹,后院里那些楚楚动人的小妾使手段,她爹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影响到自己,就大大方方受用美人的小意温柔罢了。
皇帝油盐不进,什么手段都不吃!哭嫔还记得,早年摄政王在的时候,有宫妃花了不少银两,买通了摄政王身边的宫人,穿得仙气飘飘的,在花丛中扑蝴蝶,试图制造一个美丽的邂逅。
这暴君倒好,直接来一句,窥伺帝踪,二十大板伺候,人没了半条命,直接打成洗脚婢,细嫩的手,没几天就和那些三大五粗的凶婆子一样糙了。还有人,试图给暴君下药,谁知道暴君是个药毒不侵的体质,喝了一口就打翻了汤药,试图爬床的宫妃上一秒还在搔首弄姿,下一秒就哭爹喊娘,尸首分离。
虽说后来她知道,这主要是天子和摄政王斗法,她们这些人,无非就是皇权漩涡中的一只小蚂蚁,可天子翻脸无情,极其狠辣的手段还是深深的刻进了哭嫔心中,天下最毒男人心,比起狠辣无情,没人比得过高高在上脑子还有病的皇帝。
哭嫔跟着姑母茹了几年素,吃了几年斋,在心里咒了暴君几千几万遍,本以为自己看开了,但今日再次见到皇帝,她头一次发现自己求生欲非常强大,她才二十四,还想多活几年呢。
李太妃年长哭嫔十六岁,没理哭嫔,只不断的转动佛珠,在小佛像面前念念有词,低声吟诵佛经。
太医院里正当值的太医都被叫来为哭嫔看诊,金线悬在素白玉手上,另一端捏在排队诊脉的太医手上。
石芷木着一张脸,用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同僚,一群傻瓜,肯定想不到吧,坐在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的纱帐中让他们悬丝诊脉的根本不是什么哭嫔,而是天子本人。
等看诊结束,一群白发苍苍的太医交头接耳:“是喜脉吧。”
“我觉得也是,脉象有些奇怪,但是的确是喜脉。”
“没错,而且好像都有四个月了。”
都知道天子鲜少步入宫中,但当今皇帝行踪捉摸不定,说不定哪天没被记录的时候,就正好宠幸了哭嫔,不然的话,皇帝不可能会喊这么多太医来给一个小小的嫔看诊。哭嫔家世衰败不少,倘若胆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直接安排一个人处理就够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太医们交流一番,和石芷起名的妇科圣手张太医拱拱手:“娘娘有喜,腹中龙子已经四个月了。”
若是哭嫔难耐寂寞,敢混淆皇室血脉,皇帝也不至于为了这事情处置他们这些太医。
他就说吧,怀孕了!四个月!
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石芷顿时热泪盈眶,他没说错吧,他为人医者的职业素养保住了。
“你们再说一遍。”
天子金玉一般特别的声音从帐内传来,没想到哭嫔这么受天子重视。也对,宫里十年没有喜事了,若是哭嫔怀了龙种,那就是大功一件。
太医们纷纷道:“不会错的。”“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纱帘被宫人缓缓掀开,玄色绣金的龙袍露出一角,衣袍上的金龙栩栩如生。
太医们连忙低头请安:“见过陛下。”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坏了,用压抑了复杂情绪的声音再要求了一次:“你们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金线垂落到地面,太医中有人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眼,打好的祝贺腹稿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金线,金线的另外一段,怎么会是系在皇帝的胳膊上呢!
第22章
除去不当值的,太医院所有的医正,一共来了六十三名,时常为后宫嫔妃们看诊的几个太医,还有石芷口中精通蛊毒的夏太医都在其中,一个人可能诊断错了,六十三名呢。
即便是有人能买通一名太医,也没有那个本事买通这么多人,更何况司马彦完全是临时起意,过来的时候还特地更换了被看诊的人选。
除了精通蛊毒的夏春夏太医,还有一开始的石芷石太医其他太医都被撵了回去,回太医院的路上,他们的表情还恍恍惚惚的。
第一个抬起头偷瞄到皇帝的那个太医道:“是不是我们的搞错了?帐子后面的,不是哭嫔啊。”
后宫里的妃嫔本就不多,就算是哭嫔不得宠,翠霞宫至少有个李太妃,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还是能够请得动太医院的人的。
“这不废话,两个月之前,哭嫔牙疼,我给她诊过了,根本没有身孕。”
孩子要是刚怀上十天半个月,他们还不一定能够拿捏得准,但是一个月之后,只要是身体还健康的人,脉象就会很明显,两个月之前哭嫔没孕,刚刚这绝对不可能突然怀上四个月的身孕。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这发言的太医立马就被自己的同僚挤兑。
说自己给哭嫔看过诊的太医哭丧着一张脸:“当时那个场景,你们也没机会给我说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都给炒热了,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跟过大年似的,他混在里面,可不就被带的冲昏了头脑。再说了,两个月前的事情,他哪里一下子能记起来这么多。
这倒有些道理,而且就算是他说了,大家最多是联想到李太妃身上,若是李太妃有孕,那可就是宫廷丑闻了,这对医正而言,不是不能说的秘密,可谁能想到,谁会想到当今天子身上。
“那……那喜脉是怎么回事?”有人弱弱的问了一句,嘁嘁喳喳讨论的一群人立马安静下来。
半晌之后,才有人说了一句:“陛下让夏春留下了,估计是咱们没见过的什么特殊的蛊毒吧。”
这一猜测如同落入油锅中的水,一瞬间沸腾起来:“蛊毒,也能让男人怀孕?”
“应该没那本事吧,肯定是假孕,假孕!”
“肯定是咱们见识少,没见过这种蛊!”
书里写的那么玄乎,可现实中的蛊虫哪有那种本事。要是稀奇古怪的蛊那么厉害,那只要掌握了神秘的蛊虫,不等于直接掌控了全世界。一位有些家学渊源的医正下意识要反驳,看着大家自欺欺人的面孔,最后还是点点头附和:“没错!”
没错,一定是他们见识少,没见过这种稀奇古怪的蛊!
太医院里,所有参与会诊的医正都决定把自己今天见到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翠霞宫内的两位太医可就没有他们这么轻松。在夏春再三把脉之后,他用极其笃定的口吻道:“陛下身体康健,没有任何蛊毒迹象。若是真有这等神奇的蛊虫,它一定会吸收大量生命力,让陛下变得虚弱。”
皇帝色若桃花,肌肤的光泽度更甚半年之前。况且……陛下元阳早失,日子过得应当比他们这些太医滋润许多。
作为岭南出身的太医,夏春比起石芷要从容淡定许多:“男子有孕一事虽是世间罕见,但并非没有。微臣年少时在外行医,曾经遇到过怀孕身孕的男子,男子体内有孕囊,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可以和同性孕育子嗣。只是生育之事,万分凶险。陛下万金之躯,更当慎重才好。”
“那这胎儿可能去了?!”听到凶险,一旁的冯吉立马着急发问。
见皇帝目光扫过,冯吉道:“老奴僭越,只是女子生产都格外凶险,陛下若是有什么闪失……”
冯吉拿袖子抹了抹眼泪,这偌大皇宫之中,可能除了司马彦自己,当属他最不愿皇帝出事。
权宦权宦,他所有的权力都仰仗于天子的信赖和宠爱,天子没了,他肯定也得跟着没。
司马彦却问:“这孩子平安生下来,能有几成把握。”
夏春道:“若是养护得当,陛下保持心情愉悦,在八月时取胎,用剖腹取子的法子,臣能有六成把握。”
男子生育,只能取偏门法子,自然不能等到胎儿足月再生。破腹取子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当初他替那怀胎的男子生产,就是这般做的。这几年来,夏春在兔子、牛犊,还有其他的小动物身上做了不少实验,但是除了当初那人之外,他从未对人下过手。
毕竟世间女子接生,都是选择那种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哪里敢让男大夫进门。
说是这样说,夏春也没想天子会愿意让他在肚子上开刀,毕竟天子多疑。
司马彦问:“若是服药,朕有几成风险?”
“孩子月份尚小,服下药物的话,虽有损圣体,出意外的几率很小,半成会出意外。”
打胎毕竟伤身:“不过男子有孕之事着实罕见,臣也不能确定计量。”
给皇帝出主意,他不敢有半点隐瞒,好歹都要说个明白才行。
一直在旁侧的石芷立马补充道:“就算是再少的打胎药,服用了也伤身的,四个月,胎儿已经成形了。”
前三个月还好,一月份,孩子没什么存在感,甚至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精心调配的一碗药下去,对母体,不,父体的影响也不算大。到了后期,孩子越大,需要的药越重,影响也越厉害。
“太重的药,指不定喝完以后就不能生了。”说完这句,石芷给了自己一巴掌,这破嘴,皇帝难道会想生这孩子。
他一脸愁苦:“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陛下让其他女子受孕的能力,但孩子若是格外坚强,到时候可能会生个傻子残障出来。”
呸呸呸,石芷又激动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呸呸呸!听听他说的什么晦气话:“陛下,您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您是真龙天子,自有真龙庇佑,肯定会安然无事。”
“朕是中了难解的蛊毒。”司马彦沉默半晌之后道。
这话的意思,天子是要把孩子给药没了?石芷没被责怪,稍稍松了一口气。
“微臣这就去给陛下调配药物。”每个小生命降生都不容易,其实石芷并不是很喜欢调配堕胎的药,但是他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谁能让天子冒险,即便是天子亲生的血脉。
司马彦补充道:“一个六个月后才能解的蛊毒。这段时间,就有劳夏爱卿留在朕的身边,为朕解毒。”
既然孩子长到了八个月之后就要出世,不过四个月罢了,眼睛一闭一睁,随随便便也就过去了,他死都不怕,不过是生个孩子,有什么不敢赌的。就像是石芷说的,要是没药成功,还是得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