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成看向了天空,他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天……裂开了
第36章
绘制着画像的宣纸轻飘飘从空中落了出来,少年脚尖一点,矫健的身形如同猎豹一般从内飞跃而出,硬生生在宣纸落地或者飘到雨中之前把它捞了回来。
宋訾检查了一下,雨滴被忽起的大风落在纸的边沿,泅湿了纸的边沿,好在画像的部分没晕开,他用袖子擦了擦水渍,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捂一捂,水渍很快就能干了。
他想好了,明日就把这副画带进宫里,送给阿言作为礼物,毕竟是他第一幅给心上人画的像,虽然是在这样一个有些仓促的场合,可能不够完美,但第一次还有特别的纪念意义。而且在那种紧张激动的情绪下,他感觉纸张上的阿言特别动人,就算是让他马上再接着画一副,可能也燃烧不出刚刚那样强烈的情感。
宋訾瞪了他爹一眼:“爹。这好歹是我辛辛苦苦画了一个时辰的画,你不爱看就算了,怎么能随便乱扔呢。我要是扔了你的得意大作,你不得把我打死。”真是的,不是自己付出汗水得到的东西,不知道心疼。
一旁的明安郡主帮腔道:“是啊,这画这么漂亮,要是被雨水打湿了多可惜。”作为枕边人,她比宋訾更快注意到自己夫君的不对劲,“夫君?明成,你怎么了?”
宋訾下意识看了过去,宋明成的脸在雨幕之中呈现出大病之人一般的青白色,仿佛随时要心梗发作,摇摇欲坠:“爹?”
自个说的消息是有些世间罕见,可宋家有后,怎么着都是喜事,宋訾不明白他爹气性怎么能这么大,他娘和阿姊都接受良好,哪能想到爹这么钻牛角尖呢,许是更年期到了,肝火旺盛。罢了,宋訾不和他爹计较了,真要把爹气出病来就不好了。
他忙伸手去扶他爹,就发现宋明成的身体硬邦邦的,心里有些慌了:“爹,我不气你了,你没事吧。”
宋訾靠近了些,一只胳膊强势的挽住他爹,避免他爹倒下去,他顺便把鸡毛掸子塞进了他爹手里:“爹,你缓一缓,想开点就好了,实在不行,鸡毛掸子给您,你打我出出气。”
宋明成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失去色彩的眼眸也再次灵动起来,仿佛从烈火地狱之中重新回归了人间。他低头看了眼手里蓬松的鸡毛掸子,对着眼前的不孝子高高的举起。
这次宋訾没躲开,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义,引颈待戮的模样。打就打几下吧,反正他年轻力壮,皮糙肉厚,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宋明成看着自己的儿子,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雷鸣声,一道接一道的闪电照亮了外部的天空,也照亮了屋内。少年人俊美的模样沐浴在这璀璨天光之中,颇有几分献祭的圣洁之感。
鸡毛掸子被高高举起,伴随着破空之声,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宋訾没挨打,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他迷惑地看着他爹:“爹,你想通了?”
“画像给我。”宋明成似乎彻底恢复了平日里对外的模样,冷静的重复了一遍,“你方才画的画。”
宋訾观察了一下他爹的表情,铁青的脸已经恢复正常颜色,没有爆红,没有血管破裂的迹象,应该不至于突发心梗。考虑到他爹不年轻了,这次他乖乖听话把画像交了出去。
看了这画像半晌,宋明成突然动手把画像撕得粉碎。
“爹,你干什么?!”
这次轮到宋訾气血上涌了。
宋明成不仅要撕,他还要警告:“这画,你以后绝不准在外面作。”
“宋明成,你干什么呢?!”这下子明安郡主看不过去了,“孩子辛辛苦苦画的画,就算不是特别好,也不能这样。”
宋菁虽然还没来得及好好看那张画,却也知道自己亲爹做的不对:“爹,你!”
“就是啊,我又没说要在外面作画,也就给你看一看,这是我要送给阿言的画!”
宋訾气得不行,他也是个倔强性子,当即低下头,弯着腰,收拾被他爹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气死了,他就说为什么书里他爹,会做出造反的事情来呢,他爹看着和善,骨子里就是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宋菁到底是女儿,作为小辈不好说得太过,她默默弯腰,帮着宋訾捡起来地上的碎纸片。然后小心地放进宋訾手中。
她压低声音,同弟弟道:“我修补书画的能力还可以,我帮你复原。”
作为京城出名才女,宋菁在书画上的造诣不低,当然也有很多自己心爱的作品,能够理解宋訾的愤怒和痛苦。
宋明成道:“你刚刚说这画要送给谁?”
“送给阿言,阿言,阿言!”宋訾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自己翅膀硬了,特别大声的说了三遍,而且一声比一声大。
他又没有开画廊作画展的爱好,这种相当于打印机一样私人肖像画,当然是要自己好好保存,送给阿言,留给他们两个人将来的孩子。
在宋訾心里,这是和情书一样私密的东西,只有无聊的男人才会把自己漂亮老婆的画像到处传。要不是他爹,他画了还不给他看呢。
“你当初给娘也画过像,我觉得画的不如娘亲十分之一美,我也没看不顺眼给你撕了,爹你真的是太过分了。”
是,他的确不是什么书画名家,随便用两个小时画出来的画,也不是很值钱,用的还是后世素描的手法,可能对现代传统流派的画家来说,是奇淫巧技,一张小儿涂鸦的失败作品。
可他的画又不是来卖钱的,他自己喜欢自己珍藏的不行嘛?当初还担心婆媳关系,现在看来,公媳关系才致命,到时候他把阿言接出来了,绝对不要和亲爹住一块。
阿言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人,指不定被他爹怎么欺负呢,做男人的哪能让自己的媳妇受这种无缘无故针对的委屈。
宋明成也弯下了腰,跟着捡飘的更远的碎片:“这画,我帮你修。”论起修复书画的手艺,宋菁当然还是比她爹差一点。
宋訾却一点都不信任他爹:“不用你帮忙。”
他看向宋菁:“阿姊,要辛苦你。”
宋明成直起腰来:“你阿姊之前没看过那副画,她记不住原来的样子。”
做父母的,就算是知道自己开口做错了事,也很难直白的说出歉意,特别是像宋明成这样,非常传统,又常年掌握权柄的人,更加难以低头。
但是这一次,他破天荒道:“我刚刚情绪激动,应该先问过你再动手,是我做的不好。”
宋訾诧异的看他,又看了一下外面的天空,这是天上下红雨了?
宋明成道:“这幅画,你不能送给阿,总之你不能送出去”
在看到了阿言长什么样子之后,他实在是说不出阿言这两个字,总感觉自己说了,下一刻,就有一个砚台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砸的他头破血流。
宋訾就讨厌他爹如此,他没做声,但是表情分明写着,不想听你说话,就是要送之类的字眼。
看他的样子,宋明成就有一种无力感,他看过了那张画像,也很确定自己的儿子从来都没有进过宫,更别说有机会窥见天颜。
世人皆知天子暴戾,龙颜本就不可轻易直视,就算是他做了二十年朝臣,和当今天子共处成千上万次的时间,第一时间也不敢认画像上的人。
谁见过那样的天子,谁敢想象天子脸上露出如此和煦的表情。宋明成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成了皇帝的入幕之宾。
他的世界摇摇欲坠,如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处处都充斥着疑点。画像上的人,神态气质,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天子。比起让宋明成接受画像上的人是天子,倒不如让他相信,自己儿子脑袋有毛病。
毕竟,男子之身孕育子嗣,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像是妄想,可是……可是前段时间,天子身中的离奇蛊毒,司马彦,阿言……宋訾频频入宫,天子这一年来对他若有若无的偏爱,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司马彦能够坐上这个皇位,可不是别人让出来的位置。当年皇后生产,也从来没听说过皇后生的是双生子。
真要是双生子,当今皇帝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卧榻之侧,有如此威胁。但是皇帝应该也不知道他这个儿子的另外一个身份。他的儿子实在是太稚嫩了,能够糊弄的过去,完全就是因为他本质上扮演的是自己。
宋明成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大半的真相,天子身中离奇蛊毒是真,宋訾和天子睡了也是真,但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孩子,他倒霉的儿子,只是被天子玩弄于鼓掌中的可怜儿。
他知道真相,但是他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告诉宋訾,自己这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儿子,肯定会失态。
自然纯挚爱意能取悦恶劣至极的天子,讨得后者的喜欢,一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宋訾指不定就遭了天子厌弃。
“他既然是宫里人,焉知贪图你什么。不许说你是我的儿子,就继续做你的宋小七。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拦着你,但是真要分开,好聚好散,不要闹得太僵。他要是厌弃了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像被抛弃了的怨妇一样。今日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只能等天子玩厌了这种把戏,把他的儿子抛弃了。
都说戏子无情,帝王更是无情,皇宫之中又哪里来的真情,只有他的儿子,是个被人玩弄的傻瓜。
宋明成到底还是觉得不妥,他把碎片都收了起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这幅画像,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我和你娘看过,你要想送,可以另外再画一副。”
他不好说太多,也不能什么都不说,语焉不详道,“这画上的人,对宫里的人来说,是禁忌,涉及到皇家密辛,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拳拳慈父之心,莫过如此。宋訾为了保住这个家,宋明成何尝不是如此。只是阿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入宫,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像了,事到如今他是该下决断了。
第37章
因为这些变故,宋訾本来是打算找亲爹出主意,想办法把阿言带出来的,亲爹如此反对,他只得打消自己之前的想法。
见宋訾失落,宋明成心中歉疚,到底是不忍心,主动添上一句:“他要是真的有孕,我会安排人陪你进宫,想办法把这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再把人接出来。”
“爹,真的吗?”宋訾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爹,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说谎放大话的痕迹,“孩儿已经长大了,您可不能糊弄我。”
“只要他能生,你爹我就敢。”他说这个话,也不是假话。之前那句是为了宽慰宋訾,让他心里舒服点,毕竟是亲生儿子,养了二十年,总不可能真的说不认就不认。
他是这般想的,若是宋訾口中的那个阿言,并不是当今天子司马彦,而是对方的双生兄弟,因为特殊的体质,囚禁于深宫之中,真的有了他宋家的血脉,那就是冒天大的风险,他也敢去赌一赌。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天子是男子之身,到时候顶多糊弄一下他这天真的傻儿子,搞不好过几个月,天子就来个不小心摔倒,孩子没了的理由。宋明成心中直叹气,真是没想到,他宋明成的儿子,竟然会是个连这种瞎话都相信的情痴。
宋訾立马把他爹的允诺记在了小本本上:“今天的话我记下了,日后我来找您,您可不能不出力。”
一旁的明安郡主道:“娘亲给你作证,你爹要是不肯帮忙,娘一定帮你这个忙。”
不就是从宫里带个人出来吧,只要不是皇帝的妃子,她到时候恳请自己的姑母帮个忙,虽然这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都是为了儿孙,不做也得做啊。横竖她儿子要是被发现了和皇帝宫里人私通,也逃不了一个死,还不如大着胆子,这样保住的是两条命,不,也许是三条命。
“好啦好啦,这件事情先不说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阿放,你明日是不是还得去上值,赶紧去休息吧。”明安郡主给了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今天宋訾说的事情,信息量有点大,大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一下。
等儿子回小院睡觉之后,明安郡主让下人退了出去,夫妻两个人关上门,说起了私房话。
“宋明成,你之前怎么反应那么大,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
明安郡主出嫁之前的确性格骄纵,而且十分娇气挑剔,但是她的娇和她的骄都是分对象的。虽然在名义上,她和皇帝还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但那么点稀薄的亲缘关系,根本就不足以让皇帝对她另眼相待。先帝在的时候,她还敢大胆点,当今皇帝不在这个范围内,所以她认不出画像上的人才正常。
其实明安郡主也知道,宫里的秘密很多都是要人命的东西。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现在家里人都和宫里扯上关系了,她哪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一听这话,宋明成就知道,明安郡主还没有能够通过画像把皇帝认出来,事实上,要不是他为官这么多年,每日都要费尽心思揣摩皇帝的想法,光是看到宋訾那幅气质格外失真的画,也不可能把当今皇帝和画中人联系在一起。
宋明成终于体会到儿子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明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担心家里人,却只能把秘密死死的闷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说。他的妻子自然是有些小聪明的,可是被养得太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这么大的秘密说出去,她绝对捂不住。
宋明成道:“你不是还要帮你儿子照顾他的情人和孩子,都不知道是谁,你就敢胡乱应承。”
“不就是皇家密辛,一些乌七八糟不能说的事嘛,我看到那幅画了,那孩子看起来非富即贵,样貌气度,配咱们儿子应该还是配得上的。”
明安郡主也并不认为这个叫做阿言的孩子会是儿子口中一个平平无奇的琴师。但是她想到的,是天子的兄弟,太后的私生子。
“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先太后,和摄政王的私生子啊。”明安郡主记起来这张脸为什么眼熟了,她记得先太后的样子,太后是一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人,有一种菩萨一般圣洁的感觉。
先太后和摄政王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点的,想到早逝的太后,明安郡主就不由得十分唏嘘。
都说太后和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先太后,似乎日子过得也没那么尊贵如意,丈夫死了,还被迫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最后还因为给皇室蒙羞,以一种不太清白的方式死去。
虽然宫里对外传出来的说法,是先太后因为过于思念先皇,所以抑郁成疾而亡,可明安郡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摄政王的强取豪夺,先太后现在肯定好好活着。
宋明成觉得自己的妻子想法非常的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先太后有孕的时候,那孩子才几个月,就算侥幸能够活下来,现在也最多八九岁,你看看你好儿子画的像,上面的人到底几岁。”
“画像哪里能够看得出来真实年纪,而且不是有传闻,说先太后同摄政王是旧情人,早在先帝在时,她们就好上了,说不定是在那个时候生的呢。”
这是另外一种私下里流传甚广的说法,说是先帝本来活得好好的,就因为这件事情,然后被先太后硬生生给气死了,也可能是摄政王给下的毒。一入侯门深似海,小小的侯府尚且如此,宫里的龌龊事情更是多着呢。
不怪明安郡主想不到天子头上,准确的说就算是天子站在明安郡主面前,她也不会认为前者和宋訾画出来的重度柔光滤镜下的阿言是同一个人。
想到妻子对当今天子的畏惧,宋明成到底没有说出口,只含含糊糊的糊弄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的确是个麻烦人物,你少护着你的宝贝儿子,就是因为你太宠他了,他什么都敢做,现在都捅破天了。”
听到这话,明安郡主就不乐意了:“不是你当初嫌孩子胆子小,还说长于我这个妇人之手,给孩子惯的太胆小了,现在又来嫌弃他胆大,敢情养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到时候等阿放的孩子出生,我搬出去给他带孩子去,你就一个人过好了。”
宋明成连忙认输:“好好好,是我不对,孩子当然是我们两个人生的,都是上辈子咱们两个人欠的债。”
他话锋一转:“我们过两天,让小菁去南江吧,让她去她姨母家住一段时间。”
“怎么好端端的,让她去南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