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正指挥着同样被喊起来的宫人把地上混杂的黄绿色药粉冲干净,巡逻的士兵在有明显松动痕迹的土壤中挖出了和之前宋訾差不多的小瓶子,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除了被刻意放进来的各种毒蛇,还有个头小小但是杀伤力极强的毒虫游进来。现在是夏天,避暑山庄虽然比较凉快,但是走了那么久的路,那种炎热之气没有被完全驱散,意味着大部分人穿的衣服都很轻薄。
有站在外围圈的宫人不小心被咬了或者爬到身上,皮肤立马红肿一大块。
“好痒。”被毒虫咬上的人忍不住用力抓挠被咬到的地方,结果破了的脓水流到其他地方,大片大片的皮肤直接开始溃烂。
“这些虫子有毒,别乱抓!抓破了伤得更厉害!!”有冷静的人出声制止,“别慌,大家赶紧拿东西堵上门缝,它们进不来。”
天子带来的军队人数不少,山庄里就算能藏人,藏得也绝对不多。埋伏本就是冲着出其不意,因为他们开始连夜搜山,伏击在这里的刺客自然也不能再等所谓合适的时机,提前出了手——暴君一行舟车劳顿,不等几日他们被毒死或者迷晕,今夜兴许就是这几个月内最合适的时机。
“保护皇上!保护太妃!”
将领们很快反应过来,在最初的慌乱之后,立马组织起来对付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缩小包围圈,把那些地位比较高的大臣们也都围了起来。
文武百官人数不少,死了那么一两个没有太大妨碍,但是这里的朝臣可不止一两个,如果皇帝没事,臣子死了大半,对大晋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好在臣子们的脑子不是摆设,翰林院这一批臣子里,年轻的卢山卿直接拆了一个凳子,砸了一盏宫灯,用凳子腿包裹衣服点燃,用火去驱虫,虫蛇被火焰点燃,立马散发着烧焦的臭味,他们这种地位不高的官员,周围的虫蚁不多,遇到火光,虫子们立即退散,反应过来的人也跟着效仿,用火焰烧出一道包围圈。
刺客,或者说,逆贼是冲着天子来的,所以天子所在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安全在防卫非常强,一层一层围着,危险在那些被特殊药粉引诱来的虫蚁跟不怕死一样,被火烧了还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外围还不断有人被暗处飞来的羽箭射中倒地。
这次行刺的规模似乎声势浩大,而且队伍里显然有内奸,不知道哪个方向射来的箭羽密密麻麻的的扎在天子居住之处的木门木窗上,从纸糊的窗户飞入房间内,行宫用的几乎都是木头,还有人趁乱点了一把大火,火焰遇了泼下来的桐油,瞬间拔空而起,火舌无情的吞噬着木头,看起来完好实际上中间被虫蚁蛀空的横梁立马开裂,直直倒了下来。
火光映照着护卫们的脸,里三层外三层的往外挪步:“护着陛下出去!不要在屋内!”有人放了火,如果待在一个屋子里,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外头闹哄哄的,宋訾这边自然也遭到了攻击,但是没有“皇帝”在的地方那么激烈,他住的地方就是审刑司的大本营,一听到动静,很多人都慌乱的穿上衣服,拿上武器冲了出去保护皇帝。
宋訾这边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他看了眼阿言的屋子,除了一些吃的之外,什么能用的上的东西都没有,便和阿言商量:“咱们先去隔壁,去我那间小屋子里。”
刺客肯定都是冲着身份贵重的人来的,他那间屋子小小的,受到的火力应该会比较小。
司马彦点点头应了下来,结果宋訾拉着阿言的手刚出门,几个黑衣人立马围了上来,宋訾第一反应就是把阿言护在身后,正准备撒药粉的时候,阿言轻轻拽了他一下,“小七,他们是我父亲留下的,负责保护我的人。”
皇帝换了个身份之后,他身边只留了几个绝对能信得过的暗卫,都是从他出生起先帝就开始培养的死卫,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露过脸。
原来是自己人,宋訾松了一口气,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紧紧牵住阿言的手:“先去我房间。”
他们这样的护卫是准许带行李的,天子出行的队伍里,除了人之外,就是一车一车的物资,只是这些东西份量不能太多,多了就得自己背着。
宋訾因为十五六岁那两年偷着去北境的经历,很有忧患意识,他这次出来的时候,底下人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包裹,以防万一。他带过来的时候有些辛苦,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想着之前看到的虫蚁,他给阿言套上自己的衣裳,把他手脚露在外部的地方都遮挡严实,防虫香囊系好,宋訾还把之前凌夷给他的匕首塞到阿言手里:“拿好。”
防身的武器是一定要给的,毕竟他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万一他没顾到的地方,阿言也能用匕首补上。
宋訾严肃着一张脸:“别怕,谁要是伤你,就拿这个捅过去,直接捅喉咙,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心慈手软,知道吗?”
阿言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火势开始弥漫,有呛人的烟雾飘了进来,宋訾看到了黑夜中亮起的火光,立马把架子上的水倒在合适布料的衣服上,他先替阿言严严实实的裹住漂亮脸蛋,赶紧拿着乱七八糟的药粉和武器牵着情郎转移出去。那三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三个暗卫把他们两个围在中间,三个人无时不刻的盯着四个方向。
反贼利用毒蛇毒虫制造出来的混乱优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毕竟此次天子出行带来的人还真不少,慌乱过后,大家也逐渐冷静下来,慢慢聚集在一起。大臣们同样连夜跑了出来,除了极少数倒霉蛋之外,其余人选都被安全转移到了殿外相对空旷的地方。
看着反贼一个个倒下去,打斗的声音渐小,众人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禁卫军的一个小统领站了出来:“没事了,没事了,刺客已经悉数诛伏,大家清点一下人手,看看还有没有人混进来。”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屋檐的上方飞下来一支冷箭,竟然直接冲着被人群包围的皇帝而去。
被人引开又回到天子身边的凌夷纵身一跃,用投掷的短剑打掉了那支带着万钧之力飞过来的羽箭。
但弩弓射出的不是一支,而是连发的三支箭。高处站着的弓箭手瞬间被警惕的士兵们射成了筛子,直接从高处倒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人群再次躁动慌乱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皇帝身边的一个娇滴滴的宫妃脸色一变,楚楚可怜的表情转为决绝的狠厉,突然亮出了自己手里利刃扎向慌乱的天子:“去死吧,狗皇帝!”
“陛下小心!”年轻的臣子中有人挺身而出,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护住天子的万金之躯。
刺杀者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虽然有年轻朝臣用力推了那么一把,那匕首没有能够捅到皇帝的要害之处,却还是在天子的身上割了一刀伤口出来。
卢山卿看着天子手腕上迅速变黑的伤口,脸色顿时一变:“不好,这刀上有毒!”
“此毒无药可解,狗皇帝中了毒,很快就会死掉!”那行刺的“宫妃”拿着匕首猖狂大笑,带着笑意倒了下去。听闻天子遇刺,性命不保,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人再次沸腾开来。
很显然,天子周围因为混乱,还混了不少奸细,有人趁乱高声道:“你们的皇帝已经死了,不要浪费无用功了!还是想想自己怎么保命吧!”
哪怕在场有一百个人,只要其中混入一个手持利刃的刺客,就可以让这一百个手无寸铁的人四散开来。这次的行刺显然是早有预谋,而且背后的人下了很大的力气。
好不容易聚集过来的臣子们听到天子死了,顿时乱成一团,脸色变成灰白之色,左相宋明成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他一直在人群中找宋訾的身影,一边要保命,警惕身边可能随时会反水的人,一边还要替自己和儿子担惊受怕。
听到皇帝死了,宋明成心里咯噔一声,结果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自家儿子,还有被傻儿子护住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整个人就十分无语:皇帝要是死了,站在他儿子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哪个。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朝着儿子在的地方慢慢挪过去,宋明成是看明白了,队伍里的叛徒还没有清除干净,甚至还有些人隐隐有些动摇,听到皇帝死了,就有被反贼策反的倾向。一群蠢蛋,连真正的皇帝在哪都没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早就倒戈的二五仔喊了一句:“不只是皇帝,这里还有皇帝的走狗,他们都得杀了才行。”
这声音一出,平日里不算得人心,还位高权重的宋明成就成了众矢之的,他狼狈的滚了一圈,就看到有人拿着匕首捅了过来。宋明成额头冒出一身冷汗,他只是个文官,而且手上没有武器,哪里能够对付得了心怀叵测的刺客。
不仅是宋明成注意到了宋訾,宋訾也注意到了亲爹,眼看着亲爹遭遇生死危机,千钧一发之际,他飞身出去,把亲爹推开,虽然及时的杀死了行凶之人,可他挡刀的手上也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还来不及问亲爹有没有事,宋訾眼中的世界开始模糊逐渐模糊,最后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倒了下来。
第52章
老父亲见儿子倒下,一声惊呼:“阿放!”
那被宋訾杀死的刺客手里的利刃被宋明成一把夺了下来,握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无比警惕的看着四周,俨然有谁敢上来他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但人群中的叛徒其实没有这些身娇肉贵的高官们想的多,大概是几百号人里七八个的样子,在“皇帝”出事的瞬间,凌夷就及时地收割了一波人头。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潜伏在其中的人,稍微等待了一会儿,就看到左相宋明成鬼鬼祟祟的挪出去,正准备动手,就听到某个反贼喊了一句,然后一个他还有些眼熟的五品官拿着冒着寒光的刀子朝着冒头的左相身上扎去。
“反贼内讧?还是借机报复?”凌夷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手上利落地捅进喊那一句的反贼的心窝。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帮身份存疑的左相一把的那一瞬间,就见天子身边的宋小七扑了上来,把左相宋明成推开,然后被刀子割伤,不过是一个小口子,宋小七就软软倒了下去。
糟了,凌夷立马朝着天子所在的位置靠近,就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天子扯下来遮挡住脸上被水湿润过的纱布,露出了一双阴鸷至极的眼。
“给朕跪下。”
听到这如同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群臣顿时头皮发麻,条件反射一般齐刷刷跪了下来,只极其少数几个人迟了一拍,跪下去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看了眼假皇帝的方向。只有皇帝能称朕,那他们刚刚废了这么大力气,拼了这么多条命杀死的到底是哪个。
但下一秒,混在人群中的叛徒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并不应该看这么一眼。天子夺过了身边人的弓箭,高高举起,一箭穿心,力道之大,箭羽扎在反贼身上的时候,不仅半截穿透他们的血肉之躯,还硬生生拖着亡者的躯壳往后退了两小步。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羽林军、禁卫军,都进行了自我清洗,及时在此刻赶到,他们听到皇帝死了,很多人心里顿时拔凉,结果一看,天子正好好站在那,凌夷还守着呢,有些人冒出来的小心思又迅速消弭得干干净净。
这行刺之事闹得这么大,除了有渗透进来的内奸,指不定有天子在其中推动,刻意策划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潜伏多年的内奸被一网打尽。
天子远远看过来一眼,眼神冰寒,如同京都冬日大雪后上挂着的冰凌,尖锐寒冷,冷不丁就能夺走人的性命,他站在宋小七身边,手中利刃扎进那个已经死去反贼的喉咙,鲜血飞溅,有几滴落到了天子似冰雪一般的脸颊上。明明容颜绝世,却无人敢妄自凝视天子染了血的侧脸。
“除禁卫军之外,全部给朕跪下,手举过头顶。”司马彦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违令者,杀无赦!”
在天子绝对强力的镇压下,本来就没剩几个的叛军很快被清剿得干干净净,文武百官、宫妃和宫人约两千人,连着禁卫军近三万人,而此次来行刺的叛军其实只有不到两千人。只是他们趁着夜色,加上地理优势,敌我不明,借助虫蚁和毒蛇趁机搅动了一池浑水。
两千反贼杀了足足三四千人,有的是被偷袭,有的是被倒塌的房梁砸死,有的是火烧死的,还有的是慌乱中踩踏而死。行宫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不管身份多贵重,所有人身上都被重新抽检了一遍,什么匕首之类的武器全部搜刮出来。
拒绝接受检查者,甭管什么身份,就一个待遇,就地斩杀,有第一个人充当了儆猴的那只鸡,再自恃身份的人也不敢多言,乖乖配合。
外头大清洗,而空旷的大殿内,御医们则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
能进来的御医自然身上都是被搜刮过一遍的,别说是针灸用的针,就连头上能够伤人的簪子都被人给直接拔走。
因为此次行刺的反贼用的似乎是岭南的毒,擅长解毒的夏春夏太医自然被给予了厚望。
夏春诊脉后眉头紧锁,他也不敢废话:“陛下,这毒可解,只是得用上天山雪莲……”
他报了一串药材的名字,然后为难道,“这些药材宫里是有,可是带出来的不全,就算能骑马疾驰去拿回来,这毒扩散,怕对宋郎君有碍。”
夏春犹豫了一下:“我可以用金针先缓一缓,但也撑不了太久,若是及时砍了宋郎君的手,也能止住毒液扩散。”
被捆了双手双脚跪在天子脚边的宋明成闻言慌忙道:“如果真的要砍手,就砍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天子踢了他一脚:“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这个话。”
“除了砍手,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得有药。”
司马彦忽然道:“用朕的血呢?”
夏春道:“以陛下的血为引,可以一试。”
司马彦毫不犹豫的取了匕首,在手指上割了一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口子流出,他迅速把手指塞进昏迷不醒的宋訾口中。
天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情郎撕掉面具后年轻俊美的脸,配合夏春金针针灸,宋訾发黑的脸缓缓转青,再转白,渐渐有了正常血色。
夏春眉眼舒缓些许:“可以了,不过最好还是取药材熬制汤药。”
等宋訾病情稳住,司马彦便让人执了刀剑来,他要亲手处置自己的左相。
“陛下,您不能杀我!”
“没关系,待小七醒来,朕会和他解释清楚的。”只要给宋明成扣一个乱臣贼子的大帽子,小七不会为了一个给他半个饼子的人怪罪自己的。
在皇帝屠刀落下之前,宋明成终于出声自曝:“陛下,我是宋小七他爹!亲爹!”
第53章
宋明成喊出来的瞬间,落下来的利刃停在了半空中。
站立在一旁的夏春看上去面无表情,内心早就惊涛骇浪,此时此刻心情复杂程度不亚于知道皇帝怀孕的那一天。
他看着这位往日春风得意,此时却格外狼狈的左相,忍不住瞥向躺在那里的俊美少年郎。今日其实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帝的情郎的本来面目,还别说,仔细一看,父子两个长得真挺像。看过来,看过去,夏春正好和凌夷的目光对上,立马垂下头,低眉顺目的瞧着自己的鞋尖,装作自己其实是个聋子和哑巴。
皇帝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素来宠爱的左丞,在几乎冷凝的气氛之中缓缓坐了下来,他坐在宋訾躺着的床榻边沿,手中锋利无比的弯刀却没有丢开,而是翻了个面,刀背的那一端紧紧的架在了宋明成的脖颈上:“说吧。”
冰凉的刀刃就贴着自己颈部的肌肤,似乎下一刻天子翻个面,移进一寸,他的脑袋立马就能人头落地。宋明成的热汗都变成了冷汗,他调整了跪姿,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滋润自己发干的喉咙,他以这样被束缚的姿态仰视着天子,尽量表现自己此时此刻的诚恳:“臣有罪,不该在半月之前,得知吾儿宋訾胡闹,背着我易容改名进入审刑司,犯下此等大罪,却妄图自己可以大包大揽,隐瞒陛下不报。”
先认错,点名自己知道宋訾另外一个身份不过月余,宋訾接近天子非是有意。
宋明成微微侧过脸:“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天子神色并未因此转和:“说。”
侍卫都在外,待在这里伺候宋訾都是知情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宋明成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脱皮的嘴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踩到天子心中红线:“吾儿顽劣,在月余之前告诉我他有心上人,心上人还在宫中,怀有身孕,央求我帮他想办法把心上人带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偷瞥了一眼天子神色,虽然司马彦表情看起来和之前任何变化,但宋明成还是凭借着自己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力察觉到了后者心情应该在转好。
他接着道:“当时臣大怒,扬言要拿家法打死这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