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小北堂的背,说道:“好了,好孩子该睡觉了。”然后,就感到躺在旁边的小小身体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靠了过来,仿佛害怕被拒绝。
楚倚阳让他靠近了自己,感到那小小的、温暖的脑袋贴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黑暗中有一只小手攀上来,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靠着自己的小剑子小声道:“娘亲,我下次还能来吗?”
——也不是天天都回来,而是像今天这样支撑不住的时候……回来这里。
知道他未尽的话里是什么意思,楚倚阳在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换了长大以后的北堂寒夜,他当然不希望再有纠葛,但是对这个小小的、像被遗弃的幼鸟一样的他,他却狠不下心来拒绝。
他抬起了手,摸了摸小北堂的头发,温和地道:“好。”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他不要再受这么重的伤,再进到这里来;如果一定要再见,那就希望下次见面,他还这么小。
得到这一个字,小北堂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他还可以再来,下一次他再支撑不住的时候还可以回这里。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安宁的感觉给充斥着,仿佛在暴风雨中的海上航行的船有了一个锚。
他闭上了眼睛,靠在这个让自己感到安全宁静的肩膀上,抓着楚倚阳衣襟的那只手渐渐地松开了。
楚倚阳躺在枕头上,一手轻拍着小北堂的背,然后在小剑子变得安稳悠长的呼吸中也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梦里的两人睡着了。
梦外的两人睁开了眼。
……
楚倚阳看着绘制着青鸾的帐顶,听着外间的声音,晨光已经从窗棂透了进来,昨夜那种醉意也消失了。
天亮了。
他从床榻上支撑着自己起了身,乌黑如鸦羽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侧脸,也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想些什么。
“大哥,你醒了。”比他早一步醒来,已经洗漱过换了一身锦绣衣裳的谢长乐绕过屏风,从外间走了进来,“昨夜睡得好吗?”
说完,他看见坐在床头仅着白色中衣的俊美青年朝着自己看来,那双颜色比常人浅淡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影子,然后抬起了一只手,对自己说道:“过来。”
锦衣小公子不明所以,不过一叫就过去了,还自觉地弯下了腰:“怎……大哥?”
楚倚阳抬手捧住了他的脸,在弟弟的俊脸上揉了揉,对比了一下梦境里小北堂脸蛋的手感,心中想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长大后就怎么都不够可爱了。
长大后不可爱了的谢长乐:“?”
“没事。”
楚倚阳收回了手,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随口问道,“今天想去做什么?”
昆仑巅,玉虚宫。
朝阳的光辉铺洒下来,令整个莲池都呈现出一片浮光掠金。
池中无边的莲花全都恢复了晶莹剃透的颜色,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池水也恢复了清澈,碧蓝色的莲叶下,各色的锦鲤游来游去。
莲池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眸再次恢复了那种仿佛容纳万载虚空的平静,眼眸深处再不见昨日的半点血腥疯狂。
水面一动,漂浮在水面上的乌黑长发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在水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黑衣剑尊朝着岸上走去,身旁的莲花被他的衣袍带到,也仅仅是摇动一下,水面下的异种锦鲤没有感到丝毫威胁,只是自顾自地游着。
黑色的衣袍离开了池水,在随着主人踏上岸边的瞬间,上面的水被瞬间蒸发。
北堂寒夜踏上木台,拿起放在上面的乾坤剑。
昨日破天剑留下的最后一击令他的神魂不稳,杀戮的疯狂与灵台清明仅隔着一线,踏入莲池之后,甚至连《冰心诀》都没来得及运起。
但今日……那种充斥了心神的疯狂杀戮之意却全都消退了,身上的那些伤口也都自愈了。
黑色的身影穿过回廊。
北堂寒夜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温暖很快乐的梦。
风起,吹落庭中花树带着冰霜的花朵,有一朵落在他的衣襟上,随着他走入寝殿,飘落在地上。
他很少做梦,但从梦里带出来的温暖,醒来之后像是依然停留在胸膛。
将乾坤剑放在了剑架上,北堂寒夜收回手,一垂目,就看到桌上摆着的果盘。
玉虚宫每日都有人打理,他的寝殿中也总更换新鲜的瓜果。
往日他从未注意桌上摆了什么,今日看着盘中这串紫色的、表皮上还带着晶莹水露的葡萄,他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摘了一颗放入口中。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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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我前面补更到8月几了,回头还得翻翻我是差了几更要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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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人境, 皇宫。
夜已深,宫人入殿剪去了灯芯,拨亮了烛火。
轩辕皇朝的帝王已过半百, 外表看起来还正值壮年, 头发乌黑,双目明亮,眉毛笔直如剑。
外面风雨欲来,狂风将树影吹得簌簌摇晃, 他还在殿中批阅着奏折, 不见丝毫疲态。
桌案上放着的奏折,没有批阅的那堆逐渐减少, 批过的那堆逐渐增加。
帝王脸上的表情舒展,他自觉这些年励精图治,治内的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 没有战事, 自己没有辜负身下这个位置。
昆仑的继位大典他不能亲去,派去的队伍应该已经把贺礼献上了,希望来年也能够风调雨顺, 仙人庇佑,祖宗基业安稳绵长,这样等来日到了地下见了列祖列宗,自己也有底气。
批完最后一份奏折, 帝王放下朱笔, 抬手按压了一下眉心。
就在闭眼的瞬间,殿中狂风骤起, 将一殿的灯火都瞬间熄灭。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放下手,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了门边。
天上电光闪过, 照亮长夜,也照亮了在勤政殿的门槛之外站着的两个身影。
“你们——”帝王面露惊恐,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耳边惊雷炸响。
三十年前已经死去的大哥跟三弟站在门槛外,还是年轻的样子,身穿银甲,一个身上插着数十支箭,另一个脖子被斩断了一半,头发披散,流血披面地看着他。
……
帝王病倒了。
高烧不退,夜不能寐,说着“冤魂索命”的话,宫中太医先后诊治,都束手无策。
听明白了帝王口中来索命的冤魂是何人,皇后一咬牙,带着太子一起去祭拜皇陵。
贵妃没有资格同去,但这时候也要做出关心的姿态来,于是转头去了宫外的寺庙祭拜。
轩辕皇朝同凡间的其他地方一样,众人各有各的信仰,不受干涉。
贵妃的仪驾来到了香火鼎盛的护国寺,年轻俊美却修持精湛的住持亲自作陪。
将贵妃手抄的经奉在了佛前,陪她上香,然后两人便遣退左右,在松柏森森的古刹中漫步而行。
贵妃华丽的裙裾拖在地上,素手拨开从墙内探出的花枝:“……陛下当年上位,本就是弑兄囚父,自是心亏。”
俊美的主持一身素白,在她身边走着,闻言微微一笑,却不发一言。
贵妃收回了手,眼底浮现出了一丝不屑,“陛下到底是老了。”
人死之后只有幽冥一途,哪有回来的?鬼怪之说不过是怪力乱神,况且能够走到天下至高的位置,谁手上没沾过血?她从一个异域舞姬走到如今这一步,就杀了不少人。
相貌年轻的住持伴她行了一路,对她这些出格之言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回答了贵妃问她究竟何时能够有孕的问题,要她耐心等待,顺其自然,然后便恭送了这个皇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离开。
回到宫里,贵妃去探望了仍旧昏昏沉沉的帝王,亲手喂他喝了药,确定今天自己去寺庙为他祈福的事情已经传入了皇后的耳朵里,满意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是夜,再次狂风大作。
贵妃洗漱完坐在镜前梳头,不过低头捡起不小心掉落的银梳,再抬头时就看到镜中无数的鬼影:
有被她毒死的淑妃,有被她吊死的美人,还有被她下了药难产而死的玉嫔跟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宫人、侍卫,太医……
全都血淋淋地看着她。
贵妃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
帝王与贵妃先后出事,皇后无计可施,派人去昆仑求救。
而与此同时,太子则向嫁去瑶池的亲姑母去了信:“瑶池琴音能荡尽天地浊气,万望姑母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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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境,雍陵。
作为两朝古都,雍陵城极尽风流,皇都的愁云惨淡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入夜之后,雍陵河上灯船如流,红粉胭脂数千年如一日的在河上放歌欢笑。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无数人为见河上名妓一面豪掷千金。
然而今日来雍陵河上,入画舫之中,想见名动倾城的八大名妓一面的人却都注定要失望。
“梁公子,秦鸢姑娘今日不见客,还是改日再来吧。”
“赵老爷,我家姑娘今日确实不便,还请见谅。”
不管踏上哪艘画坊,艳绝雍陵的八位花魁娘子都像是约好了闭门谢客,倒是对文人骚客、王公贵族都一视同仁。
想要一亲芳泽的众人见状,也只能偃旗息鼓,各自散去,在画舫中由其他姑娘陪伴的时候却不免想道:那八个花魁娘子是为了什么,才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不见人?
那些掉进钱眼里的妈妈竟然也能由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