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王小伟被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吓到,立马拿拳头砸了贺平意一下。
“嗯?”贺平意转回头,看他,“干吗?”
出于对自己同桌的保护,王小伟把前面那哥们的肩膀放开,往前推了推,才凑近贺平意,小声问:“你那芒果不会是温襄赢送的吧?”
温襄赢……
这个名字,贺平意觉得自己好像听过。
他认真回忆了片刻,没想起来,问王小伟:“谁?”
升旗仪式快要开始,站在队伍后面的陈继看见前面这俩人还在说话,过来提醒了一句,王小伟只好不大甘心地转回头。但没过多久,王小伟趁着陈继走到了前面的队伍,又扭过来:“你……”
“哎呀,不是不是,”贺平意说着,又抬起眼皮,瞭了荆璨一眼,“虽然记不清了,但是不是她,别说话了你。”
荆璨就站在八班男生队伍的第五个,很靠前的位置,和站在队伍最后的贺平意离得有点远。但好在贺平意的身高足以支撑他越三个班看清荆璨,这样,升旗仪式就不像之前那么无聊。
升旗的队伍里包括升旗手、护旗手,以及一个国旗下讲话的人。原本不知道温襄赢是谁的贺平意,就在这次的升旗仪式中,记住了这个早上和荆璨打了招呼的女生。会记住她,一是因为她的国旗下讲话是脱稿,二是因为在国旗下讲话结束后,她对学校最近要求女生要么留短发要么扎马尾的提出了三点反驳意见。
这是第一次,有学生这样公然抗议学校政策,原本已经站得无精打采的学生们都抬起头,望向主席台,贺平意朝八班队伍后面看了一眼,见八班班主任正紧皱着眉头,看着正进行流畅发言的温襄赢。贺平意默不作声地调整了视线,落在了荆璨的身上。只见荆璨也偏着脑袋,怔怔地望着主席台。
明明他们离得很远,但贺平意不知怎么的,就是敢肯定,荆璨一定在发呆。想到这,贺平意心里还挺美的,起码他觉得,荆璨在他面前露出的表情已经多很多了。
这场并不常规的讲话直接影响了升旗仪式结束后的讨论,导致操场上空的声音涨了不少分贝。贺平意没干别的,解散后就立马迈开长腿,插着缝,蹭到了荆璨旁边。
“发什么呆刚才?”他左右看了一眼,微微低头,看着荆璨的侧脸问,“想那俩芒果呢啊?”
“没有!”荆璨难得地朝贺平意拧起了眉,有些着急地反驳,“我没有那么小气!”
贺平意憋着笑,没说话。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楼梯时,荆璨突然抬起垂在身侧的手,碰了碰贺平意的胳膊。
贺平意朝他看过去,听见他小声地说:“是我不对……”
“嗯?”贺平意没明白,还以为是周围太吵,听错了。他低头,凑近荆璨:“什么不对?”
“我应该给你两个芒果。”
荆璨没告诉贺平意,整整一个早自习,他都在后悔这件事。他越琢磨越羞愧,越想不明白自己当时的脑袋是怎么思考的,两个芒果已经很少了,不都给贺平意,还自己留一个干吗?人家请自己吃鸡排、带自己上下学,自己就给人家一个芒果。
见贺平意还是没说话,荆璨想再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最后还是带着懊丧,低下了头。
“想什么呢?”贺平意一时的沉默,其实是有些惊讶于荆璨这样的表现,他赶紧解释,“我逗你的啊。”
已经到了二层,站在楼梯口,贺平意在人群中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真的逗你呢,芒果我刚才吃了,超甜。”
荆璨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信没信,或者说,就算信了,他自己钻的那个牛角尖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来的。荆璨面上的表情没和缓多少,不过还是打起精神,勉强和贺平意说了两句话,道了别。
他情绪低落,周围的人却都是很兴奋的状态。很多同学都凑成一堆,一边夸温襄赢英勇,一边表示要是学校责怪下来,他们一定给温襄赢支援。相比起来,温襄赢这个当事人倒是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她依然披着那头长发,径直走到荆璨身旁,然后轻扣了两下书桌。
“上周的作文不能再拖了啊。”
荆璨点点头,把手伸到书桌里去找自己的作文纸。谁知刚探进里面,作文纸没摸到,倒是摸到了一个凉凉的、有一点软的东西。
只摸了两下,荆璨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他的心立刻跳得厉害。眼睛跟着转了转,他强行保持着镇定,小心地将手里的东西拿到一旁,继续去翻找作文纸。
一只手拽出了作文纸,另一只手还留在抽屉里,舍不得拿出来。
等温襄赢走了,同桌也正好跑去和别人聊天,荆璨才攥着那个凉凉的东西,把手一点一点地挪出来。
他低头,偷偷在身体与抽屉的缝隙里看那颗黄黄的芒果。
很意外的,上面还画了画、写了字。
荆璨把芒果转了转,看到一个小人头,大眼睛,戴着眼镜,一脸呆呆的样子。
悄悄抬了抬嘴角,他又轻轻把芒果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到了另一面写着的几个字——“一人一个”。
荆璨的位置靠窗,一束阳光照下来,正好打在这几个字上。荆璨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映得发烫。
控制不住地挤了挤嘴角,荆璨认真客观地比较了一下,现在的感觉,是比第一次吃到芒果时还要甜的。
第七章
每周一的第三节 晚自习是班会时间,因为温襄赢早晨那番惊世骇俗的讲话,在这次班会之前,班里的同学格外紧张。
课间,荆璨看着桌上的作文素材发呆,不由自主地,眼睛就往抽屉的方向瞟。水性笔在指尖来来回回地蹭过,荆璨正要伸手去摸摸抽屉里的东西,忽然听见了敲击窗户的声音。他抬头,看到一盆绿萝之上,贺平意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贺平意抬起手,勾了勾。
荆璨瞬间从凳子上弹起,本能地,朝着贺平意的方向转身。一只手触到坚硬又带着凉意的墙壁,荆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搞错了方向。贺平意的笑脸在他眼前放大,他着急又窘迫,也顾不得膝盖磕到了墙壁上,仗着自己瘦,从同桌的背后挤过去,匆匆到了教室外。
他以为贺平意还在刚才那个位置,却没想,蹿到教室门口,刚要转弯,身子就被一只手臂拦住。鼻子一痛,撞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又来。
如果说坐小电动,不小心撞到他的后背上,荆璨还能仗着是藏在后面而稍微缓个神,那现在这个情况,荆璨就活像一只被吓到的猫,两只“爪子”搭在贺平意的腰间,绷直了背脊,连呼吸都被吓得静止了。
没等荆璨回神,贺平意的声音已经在头顶响起。
“你跑什么?”
荆璨的视线被贺平意的肩膀挡了个严实,只当贺平意在说这话时稍稍放开他一些,他才有了能抬头的空间。
晚风有些放肆,吹得贺平意的头发乱糟糟地扫在额头上。为了迁就他,贺平意特意放低了一点身子,这让荆璨将他的眉眼看得更加清晰。贺平意有着两条让荆璨羡慕的眼眉,颜色浓重,眉峰清冽,和碎发溶在一起时,仿若一个世界间的起伏。
荆璨第一次看到这副眉眼时,是和现在相似的情景。
不,荆璨在心里纠正,那时还要更美一些。
荆璨偏头,朝外看了一眼。如今天边挂着的是弯月,浅淡、柔软,与那晚不同。他记得很清楚,那晚天边很近,月亮很大、很圆,月光像是由穹顶缓缓罩下的白纱,宣誓每一个人都能在此刻得到平静。他戴着帽子,月光没能落进他的眼睛,但攀上了他的衣角。
“哟,你怎么跑这来了?”
有班上的人在和贺平意打招呼,荆璨猛眨几下眼,弯月的影子逐渐淡去。他回过神来,匆忙从贺平意的怀里挣脱。
然而挣脱了,站定了,他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两只手冰凉冰凉的。
好在校服宽大,一旁的人并未察觉。
荆璨望着楼道,回忆和现实的交错,让他再一次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感觉到贺平意已经完成了与同学的寒暄,荆璨便攥紧了拳头,用指甲使劲掐着自己掌心,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又发呆?”贺平意的呼吸从耳边洒下来,荆璨抬头,看到的下颌仍是模糊的。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在一只手臂的作用下,他的身子已经在不顾自己意愿地往楼梯走。
“去做什么?”几步路,憋着的那口气已经被强制泄了出来,荆璨松了松手,问。
“溜达一圈,困。”说着说着,贺平意停了下来。他忽然低头,看了荆璨一眼,笑出了声音:“你缩脖子干嘛?”
缩脖子?
荆璨自己都没意识到。
“来,”贺平意把搭在荆璨肩上的手朝里一勾,轻轻碰了他的下巴一下,“别缩,伸直了。”
他一碰,荆璨更觉得痒,直往后躲。可无奈脖子后面卡着一条还算有力的手臂,荆璨退无可退,只好按照贺平意的话,慢慢适应这个姿势。他轻微地朝两边各转了下脖子,然后慢慢将脖子伸直。
视野的角度随之变化,等终于觉得自己在正常站着了,荆璨朝上挑了贺平意一眼,却看见这人脸上笑得不加遮掩。特别是见他看过来,贺平意像是更加控制不住,将头偏到了一边,身子跟着一颤一颤的。
荆璨被他带得直晃,不大明白地小声嘟囔:“你笑什么啊。”
贺平意勉强憋住笑,问:“你知道你刚刚特别像什么吗?”
荆璨不说话,看着他眨眼。
“特别像一只往外探头的小乌龟。”像是觉得光是描述不够形象,贺平意一边说着,还一边把自己脖子缩起来,又学着刚刚荆璨的动作,一点点探出来。
荆璨看他表演完,没明白这句“小乌龟”到底是褒是贬。刚刚因为不自信而略微皱起了眉,荆璨又被贺平意揉了把脑袋。
“真可爱。”
明明是平地,荆璨忽然一个踉跄,没来得及惊呼,已经朝前栽去。他和贺平意贴得太近,在身子往前倾时下意识地拽住了旁边的人,贺平意的衣服立时被他拽得变了形,一块布扯出去老远。
皂香满怀,天旋地转,约都可以用晚风搪塞。
“哎哟,怎么回事,”贺平意反应快,赶紧一把抓住他,扶他站好,“你这平地都能摔?”
眼镜摔斜了,高度的近视使得荆璨第一时间就要抬手去摸镜架,但贺平意却先他一步,拦住了他的手。
在荆璨愣怔的目光中,贺平意把歪斜的眼镜取了下来。
面前的脸变得模糊,荆璨听到贺平意说:“不戴眼镜更好看。”
贺平意放低了身子,和荆璨对视,然后抬着镜腿,轻轻地挂到荆璨的耳朵上。他没注意到荆璨一直盯着他的目光,径自站直了身子,继续搭着荆璨的肩朝前走。
荆璨默不作声地走了两步,眼镜被他推得有些靠上,他眨眨眼,眼睫扫到了镜片,不大舒服。
那颗被贺平意画过的芒果,荆璨没舍得吃,他把它藏进书包里带回了家,又怕芒果会坏,便找了个塑料袋包好,放进了冰箱的冷冻室。
那晚睡觉前,荆璨对着衣柜的镜子摘下了眼镜,然后又戴上,再摘下……这样重复了许多次,直到他觉得累了,将额头抵在镜子上休息。嘴巴哈出的气不小心在镜面凝成水雾,荆璨看着,微微一愣,然后晃着头,又呵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镜子前后的两个世界被水雾隔开,荆璨伸出食指,指尖在水雾上停停走走,划出了三个字。这三个字穿透水雾,成了两个世界中唯一的同时存在。
荆璨看着,张了张嘴。可即便是四下无人,即便是在夜里,他也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终于,水雾渐渐散了,那三个字也像是从没存在过一般,消失在了荆璨的视线里。
七中每年都有一次秋季运动会,不过往年这些事情和高三都是绝对无缘的。但今年不知怎么的,教育局提了个什么“健康学习,轻松备考”的口号,要求高三年级也要适当组织一些集体活动。于是,荆璨就知道了体育课要摸底跑步成绩的消息。
体育课是荆璨永远的噩梦,要不是因为体育委员在教室里往外轰人,荆璨就真的不去上这堂体育课了。就算能看见贺平意也不去。
他们班要测50米,集合完毕,荆璨跟着队伍往起跑线的方向走。他四下环顾,瞄了一圈,看到贺平意已经托着篮球,和他们班的同学到了篮球场。
转过头来,荆璨暗暗松了口气。
荆璨的汗从体育老师拿出秒表时开始就没再停过,他眼睁睁看着排在前面的同学一组组跑走,轮到他站在起跑线前时,荆璨紧张得直咬牙。
哨声吹响,荆璨带着大脑中的一片空白冲了出去。像以前每次跑步时一样,他再怎么使劲蹬腿,也只能看着身边的同学越跑越远。
好在跑50米时间短,荆璨也不至于在跑道上煎熬很久。以小组最后一名的成绩到了终点,荆璨走到一边,微微弓着身子喘气。没想到,一个影子罩过来,荆璨抬头,看到了歪着脑袋在笑的贺平意。
刚刚排队时太紧张,他没顾得上再去看贺平意,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在快轮到他跑的时候,贺平意就已经踱着步子,开始慢悠悠地朝这边走,然后见证了他从起跑到到达的全过程。
“你……”
像是后背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荆璨的腰埋得更深了些。他说不出话,只想回到刚才,把贺平意的眼睛给捂上。他拼命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告诉自己没事儿,体育不好的事瞒不住的……
“荆璨!”
好似是嫌他的缺点暴露得不够充分,对自己的认识不够全面,体育老师忽然一只手扬着秒表冲他大喊,脸上写满了“怒其不争”四个字。
“你这是百米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