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所有轻生的想法不翼而飞,凌霁以最小的动作幅度蹲下,捡起脚边的石头,瞄准巨蟒要害,全力将石头飞出去。
巨蟒全部注意力都在雪貂身上,被横空出现的暗器命中七寸,掉头消失在野蛮生长的草丛。
凌霁松了口气,后知后觉手心全是汗。
白色小兽还停在树杈,一阵风吹来摇摇欲坠。
“没事吧,回来吧。”凌霁召唤它。
雪貂原地不动,一对乌溜溜的黑豆眼睛盯着他。
“你是不是回不来了?”凌霁打量周围,没有找到能利用的粗树枝,只能一手抓住树干,另一只手探出崖边去够。
雪貂又像先前一样奓起了毛,冲他呲牙:“哈啊——哈啊——”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凌霁动作尽可能放缓,“来,到我这来。”
雪貂发现他似乎没有敌意,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前爪。
凌霁看见希望,又尽可能向前探了探:“慢慢上来。”
雪貂跳到他手上,凌霁放下心来,正要回到崖边,耳边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跌落山崖的瞬间,脑海中浮现的最后画面,是影哥哥的脸。
……
睁开眼,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身上很重,艰难地抬起头,发现胸口趴着只肥胖的橘猫。
凌霁:“……”
“它很重吧?”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凌霁这才发现房间里有别人,错愕地扭过头,一个医生打扮的年轻男人正在为一条巨蟒包扎。
他闲聊的态度仿佛跟凌霁很熟:“警告过很多次,就是不肯减肥,我这个当医生的也没有办法。”
凌霁说不出话,他的注意力全在巨蟒身上,瞳孔因惊恐而收缩。
巨蟒也看到了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被医生一拳砸在脑袋上。
“对客人客气一点。”
巨蟒乖乖趴下,像只乖巧的小壁虎。
凌霁从未见过能跟蛇交流的人,挣扎着坐起来,橘猫跳下床,翘着尾巴离开了。
“……你是谁?”
医生给蛇包扎完,一只浣熊过来,端着装着医疗器材的托盘晃晃悠悠走出去。
凌霁的注意力又被引到浣熊身上,全然没发现医生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祝修真,是个兽医。”
凌霁这时才想起自己吓人的长相,拼命扭过头去,生怕吓到他。
祝修真笑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失礼合适吗?”
跌落山崖前的记忆回到脑海,凌霁意识到自己从那么高的山崖跌下去,居然还活着。
“是你……救了我?”他微微把脸转回去,依然不敢抬头,“你不怕我吗?”
“一个被烧伤的人,有什么好怕,难道比刚才那个大家伙更吓人吗?”
巨蟒吐了两下信子,似乎在佐证祝修真的话。
凌霁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拥有的放松。
“我叫凌季,季节的季。”
“很高兴认识你。”
“我记得我是跟一只雪貂一起掉下去的,它还好吗?”
“吱吱。”
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动物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瓜,对着他嗅来嗅去。
巨蟒又竖起了头,祝修真索性把它搬出去关在门外。
“让你见笑,孩子多了就是容易打架。”
“……孩子?”凌霁理解不了他这么称呼动物们。
“昵称而已,我就像个含辛茹苦的家长,每天为这些捣蛋鬼们收拾烂摊子。”
“你的烧伤是怎么回事?”祝修真随口问道,“看起来挺严重的,也有好些年头,怎么不治?”
凌霁自卑地垂下脸:“小时候被火烧的,治好之后就是这个样子。”
“嗯,”祝修真托着下巴,“如果当时做植皮修复,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
“我没有钱,”凌霁双手攥紧,“我的命还是靠慈善机构的拨款救的,有那么多小朋友等着治病花钱,能保住性命已经很好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祝医生,我欠你多少医药费?我现在没有钱,可不可以慢慢还给你?”
祝修真哑然失笑:“我是个兽医啊,你不去告我无照行医就是帮我了,怎么敢收医药费。”
“可是你救了我……”
雪貂突然叫起来:“吱吱吱!”
“它说你有过轻生的想法。”
凌霁惊讶:“你听得懂动物讲话?”
“为什么?”
凌霁再一次低下头,半天才开口。
“我,我不想活了。”
“你的疤也不是今天才落下,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凌霁不吭声。
“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无所谓,既然这条命你打算放弃,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结束?”
“换一种……方式?”
雪貂:“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
祝修真起身,从一个陈旧的文件柜里取出不起眼的文件夹,又从里面抽出一张再普通不过的A4纸。
这一切流程太简陋,以至于当这张纸平铺在凌霁面前时,他仍然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修真动物抚养协议?”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离谱,你所在的地方是一所极特殊的动物医院,只有一种人会找到这里,就是万念俱灰的人。你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凌霁摇头:“我不懂,我不是被你救到这里来的吗?”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力救活你,凭我高超的兽医技术吗?”
凌霁检查自己的身体,好像确实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我还是不明白。”
“我知道这理解起来有些困难,这个世上仍然有修真动物的存在,只是生物界的霸主——人类崇尚科学,与科学相悖的生物渐渐失去了生存的空间。被天地精华孕育诞生的灵兽,因为不懂人类社会的规矩,在城市里被车流撞死,在村子里偷鸡被村民打死,这样的意外夭折比比皆是,所以我们参考了导盲犬的训练规则,让幼年灵兽在人类家庭中生活一段时间,直到学会如何与人类共存为止。”
凌霁困难地阅读抚养协议:“这上面写着……让动物以孩子的身份,学习社会规则,意思是它们会变成人吗?”
“动物就是动物,就算修真也不会变成人。”
“那最多是宠物,怎么会是孩子呢?”
“当你领养了动物以后,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会被改变认知,相信他是你和你伴侣真正的孩子。”
这个陌生的名词凌霁从未肖想过。
“我没有伴侣。”
雪貂:“吱吱吱!”
祝修真摇头:“不行,不能教人作弊。”
“吱吱吱吱!”
凌霁困惑:“……它说什么?”
祝修真叹气:“你救了它,它想指点你一条生路。灵兽很挑剔,只会选择完整的家庭,如果你永远保持单身,就有可能白赚。”
“白赚什么?”
“你内心深处的愿望,从你签下名字的一刻起就会陆陆续续实现,比如,恢复你原本的样子,如果你打心底想变得更好看也不是不可能。”
凌霁情不自禁挺直了背,看得出这一条件对他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真的可以么,我不求变得更好看,我只要,只要没有这些疤……”
只要没有这些丑陋的疤痕,他就再也不用只躲在暗处注视耀眼的影哥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站在他面前,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小季子。
“你经历过那么多生活的苦痛,想必能理解所有的馈赠都有代价。灵兽会满足你全部的愿望,作为报答,你不光要教会它如何与人类共存,还要在关键时刻帮它挡一次雷劫。”
凌霁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我会死吗?”
祝修真反问:“肉身凡胎,你觉得呢?”
雪貂又大声抗议:“吱吱吱吱!”
“好好,不吓唬你,如果灵兽被教育得向善,还是有活下来的机会,但如果你利用它做恶,就必死无疑。”
祝修真摆弄着手里的听诊器:“我现在跟你说这么多其实并没有用,你很快就会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忘记,也想不起协议里的任何一个字。”
“那、那我怎么抚养它?”
“你会跟所有人一样,真心相信它是你的孩子。你只有成为局中人,才能像父母一样无条件地保护它,为它挡下致命的劫。”
凌霁宛如做梦一般,看看手里仿佛恶作剧一样的协议,又看看旁边的雪貂。
“我领养的动物,就是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