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润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入口浓郁的奶香便让他一愣。
他这长随到底没见过世面,居然拿蛋羹来与牛乳相比!
像这般香甜润口的牛乳,放眼整个大明就只有朝中那些王公贵族才吃得起。听闻京中那些大家族,都是在自家的田庄里养着黄牛,而黄牛生产的牛乳,还未必能供整个家族的吃用。
卢玉润也只有回京述职时,才有机会吃上这等点心。
而这猫妖端来的牛乳点心,却比卢玉润早年在京中吃到的,还要鲜甜!
牛乳之中带着蛋黄特有的淡淡的咸香,却香而不膻、甜而不腻。每一口都极其爽滑,吃进肚中,只觉浑身都舒坦了。
卢玉润忍不住想,普通的山精野怪,当真拿得出这般精细的吃食吗……
他不由得看向杜永昌,却见杜永昌完全没动筷。
“杜指挥使。”他小声喊,“你怎么不吃?”
杜永昌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说:“我不嗜甜。”
他与卢玉润同朝为官多年,自诩还是了解这位同僚的。
卢玉润这个人,做人平庸、为官也平庸。现在老了,最关心的就是他自己的寿数问题。只要是于身体有益处的,能延年益寿的,他都很敢尝试。
但杜永昌不同。
这若当真是仙丹灵果,他当然不能错过。
可这是吗?
入口便能根除顽疾……疗效如此之好,他是不敢尝试的。
卢玉润开始怀疑猫妖不是猫妖,可杜永昌却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设想。
若是天上仙人下凡,恐怕无需弄这许多装神弄鬼的东西。只有那些身份上不了台面的,才需要做那许多多余的事情……
可惜了,这怎么就是只猫呢?若不是猫……
他不着痕迹地扫向玻璃窗,又看向玻璃杯。若不是猫,或许这些琉璃器,都能是他的。
可惜现在只能写急报上京……可惜。
他一边想,一边将自己那份推给卢玉润那年轻长随,漫不经心地说:“赏你了。”
长随喜不自胜,连连道:“多谢杜老爷!”
他道了谢,却没有吃。
杜永昌手指敲着桌面:“怎么不吃?”
长随猛地站起身行礼:“不敢瞒杜老爷,只是家妹也有这样的毛病,我便想着……带回家与她吃。”
杜永昌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这此间的主人才行。”
长随闻言,露出了一丝惧意。可随即,他又深吸口气,坚定道:“杜老爷说的是,我去问问那位小郎君。”
……
顾长安被找上时,简直是懵的。
区区一份烤牛奶,治病?能治什么病啊?
只是听长随说完,他心里就有了些计较:“你是否早上从来不吃早饭?”
长随低头道:“小的家贫,在卢老爷身边做事后,卢老爷下衙会赏一顿中饭,待到晚间,也有一轮夕食。一日两餐,也就够了。”
“你想带一份给妹妹?可以的。”顾长安说,“你这毛病治不好,得养。每日记得用个早餐。”
长随双眼一亮:“郎君可是知道我是什么病?”
知道,太知道了。顾长安心想,连我自己都有这毛病。就是不吃早饭引起的低血糖。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你与你妹妹都要吃,否则拖得久了,于性命无益。若有条件,吃点糖也是好的。”
他说完,摆摆手让长随出去。等看不见人了,才立刻蹲下身,在橱柜里翻箱倒柜了起来。
“你找什么?”猫咪问他。
顾长安:“打包盒有吗?”
“没有喵。”喵咪说道,“到猫咖是为猫猫花钱的,怎么可以要求猫猫打包。”
“你说得很有道理,玩去吧。”顾长安找到了纸杯蛋糕的包装,从里面抽出一个白色的纸质卷边杯,就离开了厨房。
那长随回到座位也没有落座,只是站在一旁。另一个年轻人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而中年人闭着眼,似乎在考虑什么。只有那个老人,一反刚来时的紧张恐惧,变得有些热切。
顾长安大抵猜得出原因。像这种一看就位高权重的老人,总比年轻人惜命些。
他忽略了视线,将那枚剩下的烤牛奶夹进纸杯蛋糕盒里,多余出来的波浪形卷边用棉线一束,就是个很好的封口。刚好能打包好一枚烤牛奶。
“给你。”
长随连忙小心接过:“谢小郎君!”
“不客气。四份烤牛奶,承惠……”说道这里,顾长安卡了壳。
这些东西……到底如何定价才好?
他这一卡壳,卢玉润就心中了然。方外之士,不通人士庶务。于是他主动拿出一锭银子,和颜悦色地问:“小郎君,这可够了?”
顾长安略一思索,道:“你若觉得够了,那便是够了。”
卢玉润心中一跳,随即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是我唐突了,这才够了。多谢小郎君款待。”
见顾长安点头,卢玉润就站起身,温声问道:“小郎君在我河坊街弄一处宅子,可是想在此常住?”
“我在这开铺子,自是为了常住。”顾长安说。
“开铺子?”卢玉润心下一喜,“这么说来,小郎君是愿意开门迎客的。”
顾长安笑了笑:“欢迎常来。”
“小郎君手艺如此之好,来日定然宾客盈门。”卢玉润拱了拱手,又对身旁长随命令道,“三子,今日你便早点回去,将这点心带给你妹妹。莫辜负了小郎君一番心意。”
长随欣喜领命后,卢玉润便带着人,与杜永昌一同离开了。
顾长安目送他们远去后,才苦了脸:“我的名声啊……”
“我们猫咪不需要名声。”猫咪跳到沙发上趴下,迎着阳光闭目养神。
而小老虎则从厨房里出来,安慰般的蹭了蹭顾长安。
“还是你好。”顾长安抱住小老虎,“这么贴心,到底是谁家的小宝贝迷路了呢?”
小白虎听而不闻,只将脑袋又往顾长安怀里拱了拱。
……
太阳起落了几轮。河坊街的商户们,也渐渐习惯了那户突然冒出来的妖怪。
毕竟妖怪可以喝风饮露的过活,他们不行。
只要那猫妖不做乱,他们的生意就还得做下去。
“可你听闻了没有啊?那郎君……”酒肆的小二一边说,一边朝猫咖撅撅嘴,“是来历练尘心的,不伤人。”
一个食客惊道:“你这听谁说的?乱说话会要人命,这可不兴乱说!”
“老爷诶,这种事我哪里敢乱说?”小二冤枉道,“是卢老爷府上那长随三子说的!”
卢老爷!
卢老爷那日跟着杜老爷一同去那妖怪府上,大家可都见着了!一听小二搬出卢老爷的名字,其他几桌食客也都聚了过来。
“那长随说什么了?小二哥你快说说!”
“三子说那位卖的点心,治病比那灵药还灵验!”小二说着,比了个手势,“卢老爷为了吃那顿点心,花了这么多!”
周围食客看着他摊开的手掌,倒吸口凉气:“五十两!”
“可不是么!这哪儿吃得起呀!”小二以拳锤手,“若不是真有效,卢老爷能花这钱?”
“就算吃得起,你们敢去吗?”一个食客说,“卢老爷那是知府老爷,有陛下龙气护体的。杜老爷又是战场里杀出来的悍将,这哪儿是凡人呢?他们想去,都得结伴去。更别说我们了。”
“可那俩长随不也没事?”店里另一个小二说,“看三子,面色还一日红润过一日,连他妹子的顽疾都好了,这都是那位给支了招才得的福气。”
“嘿!那猫……那郎君,还给人瞧病症呢?”一个穿着直裰的书生说。
“你一个书生,能有什么顽疾想找他啊?”一个食客笑道,“去瞧瞧人家的铺子,养着只白皮子大虫呢!”
那书生似是真的动了心,连忙反驳道:“他一个成了精的郎君,还能管不住一只幼虎不成?”
也是顾长安宅在家里,没有听到这番争论。
不然他肯定要说:“我是真管不了。”
此时猫咖的后院之中,一只奶牛猫立于墙头,浑身毛炸开,正恶声恶气地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而小白虎肃着一张脸,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墙头。
“小白,回去!”顾长安站在墙下,挥手赶着小白虎。
小白虎充耳不闻,依然在慢慢朝他靠近。
墙上的奶牛猫更加害怕了,它发出尖利地猫叫声,眼瞳竖成了针尖,尖锐的爪子全都伸了出来。
“嗷呜!”小白虎伏低了身子,展露了进攻的前奏。
顾长安冷汗都要下来了。
墙上这只猫不知是怎么来的。
若是因为许愿被召唤而来,却命丧虎口,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小白,听话,回去!”
小白虎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恰在这时,金色猫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跳到了墙头上!
“喵嗷!!!”奶牛猫受惊,冲着顾长安猛地一跃——
小白虎同时后腿用力一蹬,高高跃起!
眨眼间,一猫一虎在空中相遇——小白虎虎口一张,吊着奶牛猫的后颈落了地。
而奶牛猫被咬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已然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