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走两步,一下子就走进了小亭中。
一个裹得如同圆球,恨不得一丝风也别透进来,一个连披风都随意披了一下,一进到亭子就直接扯了丢给身后跟随的小厮,好似还嫌热,这身体好跟不好差得也太多了。
方瑾凌颇为嫉妒地看着钟齐在大冬天都能穿出身材来的健壮体魄,酸溜溜道:“钟齐哥哥怎么来了?”
“午后停雪,天色尚好,母亲想来探望尚姨,我也跟着来看你。”钟齐上下打量着方瑾凌,皱起眉头,脸黑了,“之前才养回来一点肉,怎么又瘦成这样?”
方瑾凌摸着手里的暖炉没说话。
钟齐忍不住道:“听说前几日你还昏迷了?”
方瑾凌小小地点了点头。
“就被那事给气的?”那事是什么事,方瑾凌估摸着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于是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傻瑾凌,气倒了自己,不得便宜了外人?”
方瑾凌小声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钟齐心疼地一叹,摸了摸方瑾凌的脑袋,明明他只是大了一岁,却好似差了四五年,实在是他长得太快,而方瑾凌瘦弱又显小。
“大夫看过了吗,怎么说?”
紫晶倒了一盏茶送到了钟齐的面前,回答:“胡太医来瞧过了,嘱咐少爷定要静养多歇,才能将亏损的慢慢给补回来,万万受不得一点差池。”
“那看来一个月后我祖母的寿辰,瑾凌是去不了了。”
定国公老夫人方瑾凌有一点印象,因为两家夫人走得近,尚轻容也常常前去拜访,偶尔方瑾凌身体好些,也会一并去。
不过这不是重点,定国公是朝廷重臣,担六部要职,再加上一品国公的身份,他母亲大寿必然轰动半个京城。
方瑾凌想到此,心下一动,面上却有些失落道:“那日,府上一定很热闹吧。”
钟齐回答:“可不,别说一般的权贵,就是皇子皇孙也会前来,我娘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今日午后得了空过来。我本想那日带你认识认识人,跟大家混个眼熟,以后有个照应,免得将来被你那庶弟给欺负去,可惜……”
未尽之意,方瑾凌明白就因此脸上露出难过来,钟齐最见不得方瑾凌伤心,一拍脑门,忙道歉:“看我,乱说话,这次不去也没关系,等你身体养好,有的是机会。”
“钟齐哥哥别自责,是我不争气,你今日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方瑾凌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钟齐虽是嫡长孙,不过下面也有几个庶弟,大宅院里和和气气都是面上的,利益相关总有几分龌龊在,钟齐对那些弟弟不算亲近,反倒是因为母亲,与方瑾凌这位体弱多病,看着就让人心生保护的领家弟弟多了几分真心。
“你爹那个私生子,是什么样的人?”
方瑾凌道:“他好像只比我小一岁,读书很好,爹很喜欢他。”
可云阳侯并不喜欢方瑾凌。
再无野心的庶子,在父亲有所偏爱的情况下,也绝对会起心思,更何况杨家眼见地就要重新崛起。钟齐有些担心,提醒道:“瑾凌,你怕是要长点心眼了。”
方瑾凌轻轻点头,手指摸着暖炉上的纹路,低声问:“老夫人寿辰,那位杨大学士也会去吧?”
钟齐意外:“你知道他?”
“娘说过,也知道我爹为什么……忽然将人带回来。”方瑾凌茫然地望着庭中白雪,他之前单纯安逸的日子,在那对母子踏进门的瞬间不见了。不过很快他垂下眼睛继续道:“娘说杨大人为皇上重任,以后会是我们不能得罪的人。”
钟齐想也不想道:“那也不见得。”
方瑾凌微微一愣,接着抬起脑袋,眼里流露出疑惑来,似乎不太理解,目光直接望着钟齐。
在这双清澈水润的眼睛下,钟齐有些抵挡不住,他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将他召回来吗?”
“娘说杨大人主张新政,支持变革。”方瑾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可解朝廷燃眉之急。”
“哟,原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呀!”钟齐惊讶道,“不过主张新政倒是没错,可究竟能不能解决朝廷问题,这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方瑾凌一脸懵懂。
钟齐犹豫了一下,不过看方瑾凌单纯的模样,他忍不住显摆道:“我爹说,杨大学士的主张太过激进,朝中不少大臣持反对之声,要不是端王一力支持,怕是早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端王?”方瑾凌歪了歪头,对这位一听就知道是个皇子的人物产生了好奇。
“当今二皇子,母亲不显,不过才能远播,有礼贤下士,谦逊懂礼之名。因皇长子早年夭折,中宫无所出,这位就是实际的长子,所以得到诸多大臣的拥护。”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看着赞誉,可最后的结论却是因为出生排序才得到大臣拥戴,听着有些不屑。
看来钟家,定国公府是站在反对的那一方了。
方瑾凌抬起茶杯,喝了一口温水:“既然有这么大靠山,杨大人又何须担心有人反对?”
“这你就不知道了,端王支持,可景王反对啊。景王之母乃后宫之首王贵妃,王家又是世族大家,哪怕入朝晚一些,也自有一批拥趸,在朝中势力不下于端王。听我爹说两派如今争吵不休,可景王向来得皇上喜爱,杨大学士至今未入阁,便是一个征兆。”
方瑾凌这下确定定国公支撑的必然就是这位景王。
钟齐一边说一边思忖道:“这样说来,祖母大寿虽然宾客盈门,可来人复杂,就是我也得忙着招呼,脱不得身,瑾凌你不去也好,否则我怕没时间照顾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方瑾凌笑着颔首,至于去不去,那就另说。
“钟齐哥哥,除了我家这点可笑的事,不知道京城之中还有没有其他趣事?”
方瑾凌这一问,钟齐顿时来劲了道:“有啊,听说皇上要给七皇子赐婚。”
“七皇子?”方瑾凌顿时来了兴致,前面两位皇子,都以王相称,到了这位直接是以序齿论,可见连王都算不上,然而都到了要赐婚的年纪,年岁应该不小了,不知道又是为什么。
“赐婚不是好事吗,皇子之尊,想必有诸多名门争相争取吧?”他说。
然而钟齐笑着摇头道:“恰恰相反,这消息一出,勋贵之家反而避之不及。”
“为什么?”
“瑾凌你在家里万事不关心自是不知道,这位七皇子可是个……”钟齐斟酌着用词,最后定音,“荒唐之人,他出生荒唐,行事也荒唐,是躲不起惹不起的混不吝,整个京城没人愿意沾染。所以一听说皇上赐婚,这有适婚姑娘的人家都急急忙忙订婚去,到如今都没着落呢,是除你家之外京城另一个大笑话。”
钟齐哪怕对二皇子不屑,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可提到这位七皇子,言语中并无任何敬意,反而充满了调侃讽刺之意。
历数历朝历代,能评价荒唐的龙子龙孙比比皆是,可连出生都是这个评价,这就稀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珂:我好可怜,到现在才在旁人嘴里出来一下,还风评被害!
遥:你自己作的。
……
第14章 传闻
钟齐没坐多久就离开了,毕竟定国公府的掌家夫人能抽空来看望尚轻容一趟已是不容易。
方瑾凌也自觉地回了屋,好好喝药休息,客人一走,尚轻容必然回来探望儿子。紫晶拗不过他没办法,他娘若是见他这么不爱惜自己,怕是明明铁了心要和离的也得动摇起来。
果然,他刚躺上床,拿起一本书打发时间,门口就禀报夫人来了。
方瑾凌能从钟齐那儿套出话来,尚轻容自然更能,定国公府的大夫人可比还是少年的儿子知道的多。
“凌儿,娘问清楚了,是端王在皇上面前进言,杨慎行这才被记起来,从而起复。”
方瑾凌将书本放下,直起身问:“可端王平白无故为何要替杨大学士说话?”
尚轻容道:“端王自然也为了他自己,国库空虚,常年赤字,整个京城都知道寅吃卯粮已是常态,而端王所在的户部,今年连官员饷银都快发不出来,皆是以来年春粮为赊,再不想办法,这肥差必得拱手让人。”
别看饷银发不出,可从各地征收来的税银却没少过,这些银子入谁的口袋,根本无需多猜测。朝堂尔虞我诈,却牵连到了她们母子,尚轻容面色极冷。
方瑾凌顿了顿道:“看来杨大学士主张的新政的确有快速敛财的法子。”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能与端王狼狈为奸,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番博弈,我担心吃苦受累的最终还是百姓。”虽是后宅女眷,但尚轻容的见识也不输于男子,只可惜消息来源太少。
不过百姓离她太远,倒是定国公府大夫人透露的消息让她有些高兴:“凌儿,你周姨说,杨慎行怕是进不了内阁了。”
方瑾凌问:“为什么?”
尚轻容道:“端王此举,意在替皇上分忧,若真成功,便是天大的功劳,你说景王岂会坐视不管吗?如今的大顺,就属这两位皇子最有可能荣登大宝。他早已联合勋贵大臣,王贵妃母族王氏亦协同其他世家一起反对新政,声势颇为浩大,听说皇上已经动摇了。”
杨慎行若是没了价值,光一个大学士的身份根本压不住接下来雪花般的弹劾,很快流放之地又会是他的归属。虽然尚轻容准备和离,可杨家倒霉,她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还关乎西陵侯府。
然而方瑾凌却摇头道:“不会的,娘,他一定会入阁掌握大权。”
尚轻容眉间微微一皱:“怎么说?”
方瑾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顾左右言他道:“今年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雪又下的大,咱们是不是得提前施粥?”
方瑾凌这么一说,尚轻容这才想起来:“被那些贱人闹得都快忘了这件事,自是要设的。今年相比起去年定有更多的百姓熬不过去,城内设一个,城外更得设一个,话说回来,京城之地都有这么多难民,你说地方上得变成什么样了?”
“朝廷没有赈灾吗?”
尚轻容无奈道:“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来,哪儿还有什么赈银?就是有,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如今这些朝廷官员……看你爹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作为工部侍郎,已是不算小的官,若是挥发其职,依旧大有可为。然而云阳侯尤不满足,说得冠冕堂皇,施展一身报复,可还不是因为工部无油水,搭不上任何贵人的边,也进不了朝廷中枢,这才不满足的吗?
“所以您看,皇上也走投无路,没钱要命,再多的人反对,只要没有其他快速敛财的法子,皇上只能相信杨慎行,无需太久,只需这场冬日寒灾过后,足矣。”
方瑾凌的话与云阳侯笃定之语重合,让尚轻容一时间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杨慎行普一回朝就入内阁执掌首辅,简直异想天开,云阳侯是故意威胁她,可没想到听方瑾凌分析起来真的大有可能。
而能说出这番话的方瑾凌……尚轻容望着自己拧眉思索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凌儿,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些。”
方瑾凌笑了笑:“娘,以前的日子安逸,自有您遮风挡雨,可您也有脆弱的时候,试问凌儿怎么能再逃避?我想保护您,势必得走出去。”
尚轻容的心口顿时酸甜交织,难以自持,她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消瘦的脸庞,骄傲道:“若不是身体所限,凭凌儿今日真知灼见,将来未必不能成就锦绣前程。”
方瑾凌蹭了蹭尚轻容的手道:“现在努力也为时不晚。”
原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不甚关心,可是方瑾凌不是,他总觉得云阳侯府这一亩三分地不过是朝堂风云变幻的一个缩影而已,若真要解决她们母子困境,绝不仅仅是和离远走就这么简单。
关乎未来,他得想好一条路,而在此之前,他得得到更多的讯息,关于朝廷,关于这个朝代天底下最尊贵的姓氏,以及见一见那些形形色色却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得走出去。
想到钟齐留下的疑惑,他不禁问道:“娘,除了端王和景王,钟齐哥哥说还有一位七皇子,却是为人避之不及,听说出身有碍,您知道吗?”
这点显然尚轻容是清楚的,她说:“我记得七皇子之母与景王之母乃是同宗同族的堂姐妹,皆是王氏嫡枝,说来还是那位王嫔更尊贵些,她是长房嫡长女。”
“长房嫡长,只是一个嫔?”
尚轻容道:“这还是王嫔死后皇上看在王氏一族面上,追封的。”
此言一出,看多了后世影视宫廷大戏的方瑾凌顿时精神一振:“怎么回事?”
一双炯炯大眼睛写满了好奇,尚轻容见此简直哭笑不得,昏迷醒来的方瑾凌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连这种宫闱秘密都想知道,于是说:“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我还在边关,未嫁入京城,所以也是道听途说。”
“没事没事,就说说呗。”
儿子的撒娇尚轻容是毫无抵抗的,想想这些早已经传遍京城,大家心照不宣,便也没什么顾虑,当闲话聊着:“传闻王嫔较王贵妃早一步入宫,因容貌娟丽,优雅端庄,又是世家大族嫡长,一进宫便直接封为贵妃,很得皇上宠爱,只等生下皇子,进一步为后。不过这位王大小姐入宫前有位青梅竹马,天资卓越,才名远扬,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成为大顺朝最年轻的状元,三元及第。以他的年纪,假以时日,必然入阁拜相。”
“那比爹强多了。”三元及第有多难考,后世的TOP1的博士后都比这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