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霍教授,我知道你负责任。但上次那样轻而易举的解决,大概率只是巧合。你我都是普通人,救援的事儿先交给专家去做,好吗?”
见霍传山不出声,白岐玉紧了紧手臂,手指尖冰凉的让人心生怜爱。
“再者,也不一定真是下降头的小人儿啊?万一失联只是恰好都没看手机呢……这世界上的巧合实在是太多了,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凑巧了,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软,软的拨弄的人心痒,又如此会寻找千万个理由来劝服面前人。
要说能言善辩,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只是一让人想到,这样的柔声细语,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巧言令色,就没有人不为之心潮澎湃,暗中悸动。
更何况,被“劝”的人是霍传山。
许久,他嗓音嘶哑的说:“好。我听你的,不去。”
白岐玉近乎软了骨头,卸了力:“你终于听进去了……”
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暧昧,像是“趴”在人家身上似的,赶紧跳起来要走。
霍传山却好不容易得来他的主动,大手箍住了他,不放他走。
他一个用力,让白岐玉换了下姿势,坐在自己大腿上。后背靠着胸膛,像孩子抱着玩偶一样,喟叹着收紧怀抱。
“阿白,只要你说的,我怎么不会听呢?”
“我也不是想让你难做人。我只是……联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白岐玉垂着眼睫,“饱头山一行的事儿,你既然在场,应该印象比我更深刻。”
“穷山僻壤,又远离权力机构,会发生什么事儿都不奇怪。如果只是单纯的科考、游玩,倒也罢了,可牵扯上神秘学因素……我不敢。”
“你其实可以更信任我的。”
“就是信任你,才不敢啊!”白岐玉突然爆发了,“换位思考一下,你能放我去吗!我没有在生气打扰我们旅游计划的事情,但失踪、出事,那就交给当地政府和警方去管啊!你一个外来的教书匠有什么可管闲事的!你去了是再送一头还是加大社会舆论还是要怎样!”
“阿白……”
白岐玉深吸一口气,疲倦的说:“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
他垂着眼睛,心中是万般后悔。
“……总之,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必须带上我。”他疲倦地说,“不然,免谈。”
算是妥协,霍传山没有再提飞去云南的事儿,而是给当地警方报了警。
晚饭,霍传山给白岐玉做了龟苓膏,加了厚厚一层樱桃酱和糖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算是变相的道歉了。
白岐玉柔和了神情,不由得多吃了一些。
可惜,霍传山说,原料用光了,分量有些少。
“前几天我们去701采购时候,你也不说一声,不然就一起买回来了,”说着,白岐玉想到APP广告,掏出手机,“701有外卖了,趁着还记得,我买点儿。叫什么?”
霍传山却说,这个原料701没有卖。
“……啊?”
霍传山言语有些含糊:“你不用操心,我去弄就好。那家店……最近也没有存货了。”
闲聊着,霍传山的手机来了电话,他开了免提。
原来,是志愿者救援队,回复的很痛快,说这两日暴雨刚结束,经常有食用了菌菇、或者滑坡失足的事故,已经有人手立马去处理了,说放心,并让他继续和失踪人□□流。
一直到凌晨一点多,村落那儿仍没有回复。
白岐玉吃了喹硫平,困得意识模糊不清,霍传山就让他先去睡,自己蹲等。
药力作用下,白岐玉一闭眼睛就陷入了睡眠。
不过,心中藏着事情,他也睡不安稳,突然惊醒了。
一看表,凌晨四点。
身旁的被子空着,客厅的灯灭着,隐约能看到书房传来了光亮,像是霍传山还醒着。
白岐玉迷迷糊糊的下床,朝书房走去:“霍教授,你来睡一会吧?我睡饱了,我替你盯着?”
没有回答。
“霍传山?”
书房却是空的。
电脑屏幕熄了,只有电脑桌旁的小夜灯开着,幽幽蓝光洒在小球藻培养箱的玻璃壁上,将沉浮的水波与藻类投射成不可名状的怪影,诡魅可怖。
白岐玉的到来仿佛打破了沉寂幽静的结界,换气管猛地“咕噜”了一下,整片水波剧烈荡漾起来。
哗……哗……
白岐玉吓了一跳,握紧了门框:“霍教授!你人呢!”
哗……哗哗……
白岐玉后退一步,猛地关上了书房门。
把藻类与水波的怪影挡在阴霾之后。
卫生间?
白岐玉推门,感应灯猛地开启,一张张皇不安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镜子里,吓了他一跳。
没人。
厨房、次卧,到处都没有人。
整个三室两厅都静悄悄的,只有加湿器、小球藻培养箱、热带鱼缸“咕咚”“咕咚”的给水声此起彼伏。
客厅蓝白相间的波纹壁纸如漆黑涌来的波浪,夹卷着不安将白岐玉淹没。
站在这片暗波浮涌的黑暗里,有那么一瞬间,白岐玉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觉得这个家其实也是一个鱼缸。
霍传山是一切生物的饲养者,白岐玉是裹在蚌壳里的寄生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暴风雨前夜、风吹雨打切实泼在脸上了,才会短暂的从虚假幻象中探出头来。
“霍传山……”他怔愣的抱住膝盖,缩在沙发上,“你快出来啊……”
仔细想来,这不是第一次半夜醒来后找不到霍传山了。
甚至说,“找得到”才比较奇怪。
一睁眼,身旁的被子总是凉的,像从来都没有人睡过。若不是睡前的温存如此逼真,白岐玉都要以为自己精分了。
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家都找不到人。一般喊一声霍传山的名字,男人就会从厨房、书房、或者客厅回答他了。
就连二人去旅游、住酒店的这几天,半夜霍传山也都不在,问他干什么去了,总说是去喝水,或者起夜。
白岐玉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深思。因为他神经衰弱么,睡不安稳的,他觉得自己的半夜惊醒,就是霍传山下床声音太大导致的。这二者的因果关系说得通。
但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多巧合?
白岐玉神经质的啃噬着指甲,直到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才回过神来。
一个不安的猜测浮现:
“难道背着我半夜去云南了?该死……”
他赶紧走向玄关,看看男人是不是真的出门了,可难以理解的是:霍传山的外出鞋一双都没少。
皮鞋、跑步鞋、登山鞋,甚至防水靴,拖鞋,全在。
白岐玉记得清楚,现在的拖鞋是两人一起在701商场挑选的,家里没有备用鞋。
拖鞋、外出鞋都在,霍传山能去哪儿?
白岐玉疯了一样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可没有结果。
“霍传山!姓霍的!”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你他妈给我出来,出来!”
最后,白岐玉裹上羽绒服,踉跄的出了家门。
雪又开始下了,昏黄路灯下星星点点的白,夜色缥缈清冷。
保安亭亮着灯,一个穿制服的胖大妈垂着头刷抖音,听到玻璃被敲响,还吓了一跳。
“我去,大半夜的,怎么了啊小伙子?”
“您看到小区有人出去了吗?”
“没有。”大妈想都没想,“这么冷的天,就你一个大半晚上乱跑的。”
“真的吗?”白岐玉不死心,冻得通红的手比划着,“比我高,很壮的一个男的。文绉绉的。”
大妈耐心地指了指门口:“瞅见没,街道办事处给安的体温传感器。谁从这儿出门都会自动测体温、留样儿。上一个离开的人那不标着呢么,35度4,0点45分离开的。”
0点45分……
白岐玉记得,自己是一点半多睡的觉。
他的嘴唇有点抖,呼出的白雾也越来越薄:“那咱们小区有后门吗?”
“本来有。不过19年为了防疫,就封上了,到现在也没开!”
“后门能翻出去吗?”
“肯定不行!”大妈笑了,“砖砌住了,不带个梯子绝对过不去!”
说着,大妈好心问他:“你到底啥事儿啊,丢东西了?你要调监控那得等初八,俺们经理上班再说……”
白岐玉混乱的应了几句,魂不守舍的回了家。
家中,仍然没人。
霍传山“消失”的冲击,比以往任何的撞鬼、幻觉都大。
起码,那些幻觉、幻听,白岐玉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可霍传山可是好好一个活人啊,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他很难不去联想最坏最恶的猜测,想到谢闻道被脏东西附身,想到自己门前的怪影,越想越觉得完蛋了。
霍传山被打击报复了……
他失了力气,羽绒服都没精力脱,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感觉天都塌了,无法面对现实了的那种崩溃。
他哭了一会儿,哭的肚子疼、脸疼,仍没有人从角落里猛地跳出来,说是在开玩笑。
他哭累了,心情平静了一些,深呼吸的想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