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疯了
保洁供出来的古玩城在郊区,接头是在大门口,具体是哪个店面我要自己找,只知道叫什么什么阁。他说人只见过一次,店名也记不清了。
但错过垃圾车似乎是一个出师不利的预兆,我刚开起导航驶入闹市,就遇到看不见尽头的大堵车。半个多小时后,我好不容易从中脱身,又在高架上被一辆五菱面包车追尾。
我没违章,是五菱的司机单手握把打电话吵架,走着走着神,就怼上了雷克萨斯的车屁股。报了警,拍了照,叫了拖车,又发现这辆面包没买第三责任险,保险公司不负责理赔。车主哭天喊地,声称家里还欠债二百万,修车的钱就算剁他只手也赔不起。
双方僵持近两个小时后,我实在没耐心和这无赖流氓扯嘴皮子,幸而之前给小米打了电话,他风尘仆仆来到派出所接替我善后。
再次动身前往古玩城时过了中午十二点。
日头很烈,我在路边刚想打车,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天气冷热交替,电池换季时萎缩得尤其厉害。
种种不可抗力,似乎都在逼我折返回头,可我人近三十依旧叛逆,我偏不。
身上没有现金,但还有地铁卡。开导航时我记住了具体位置,徒步两公里走到二号线,十三站后又转六号线,五十分钟后下车,再步行一点六公里,看到“天地古玩城”几个金色漆字时,太阳已经滑倒西边。
我路过门口的烟酒店,透过玻璃门看见墙壁上的挂钟。
……已经是四点五十分了。
五月昼夜温差大,我外套落在了所里,一整个白天都在汗流浃背,现在却觉得口干又发冷。
我在烟酒店门口的石阶上稍作休息,兴许是看着太狼狈,店主从冰柜里拿出瓶矿泉水递给我。
“谢谢。”我有点意外:“我周末过来把钱还您。”
店主摆摆手:“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西边矿上打拼,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他。两块钱的事,小伙子别放在心上。”
闻言,我拧开瓶盖猛灌,很快大半瓶都下去,顿了顿,我打探道:“请问,这古玩城里叫什么阁的店面多吗?”
店主哈哈一笑:“能不多吗?遍地都是!这堂那轩,明明都是群见钱眼开的粗人还非要附庸风雅。”
“那,”我仍不死心:“倒腾木头货,名声不太好的,这样的店您听说过吗?”
店主沉吟着,似在思索,半天才掰着指头数道:“古玩城分东西南北四条街,做木头生意的店面都比较深。我了解得也不多,非要说的话也就,听说北边张二、西边老吴喜欢支锅*挖蘑菇*。”
这些都是黑话,店主大概误会了,以为我是要找“蜘蛛*”。我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店主一愣,尴尬地摸摸下巴:“啊,那我建议你去南街和东街靠里面的几家转转。”
五分钟后,我谢过店主,拎着半瓶矿泉水去找人。
南边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又改道去东边。夕阳烧得云彩发烫,只剩下半面脸,我才终于在东街尽头找到一家叫“蓬莱阁”的店面。
老板又瘦又矮,嘴里叼着根没燃地烟:“帅哥,想看什么啊?”
玻璃台板下面木头珠子不少,我却只注意到藤椅上铺着块毛巾,毛巾下面藏着什么,线条起伏,四四方方,掌心大小。
“老板,好货不兴藏。”我一窍不通,故作不经意把裴雁来的车钥匙亮了个相。
他这才正眼打量我,虚伪又热切地笑起来:“那您可算来对地方了。您看这几款,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一般人我都不给他看。”
我不接茬,“您别看我年轻就忽悠,哪有稀罕玩意摆在台面上的。”我眼神扫过藤椅:“那毛巾盖着的,方便给我看看吗?”
老板神色瞬间有些微妙,但看我态度坚决,他不忍放过开好车的客人,还是把毛巾掀开,露出盒子。
“这哪是什么宝贝,就是一破榉木盒子,不信您瞧。”
我接过来。
才一天的光景,盒面就多了几条划痕和油渍。最要命的是,锁被暴力拆开了。这条缝太诱惑我了,我犹豫几秒,又强忍着把它盖严实。
老板:“我儿子从别处淘来的,他眼力不行,以为是什么宝贝呢。我早上给砸开,没想到里面更寒酸,只有……”
一天的奔波让我终于控制不住坏情绪。
我一拳挥到他脸上,他身板比纸还轻,吃痛歪在一边,滔滔不绝的胡编乱造也戛然而止。
“你儿子?”我把盒子装进兜里:“知道什么是隐瞒犯罪所得收益吗?上家已经蹲进去了,你还嘴硬。”
老板挨完打,本来目露凶光,但闻言气焰萎了下去:“你,你什么意思?”
我疲惫地松松肩颈,一脚跨出店面:“意思是,你最好没有别的事儿再被查出来。如果有辩护需求,鼎润随时欢迎。”
裴雁来的雷克萨斯被拖去维修,手机又依旧没电,我只能按原路返回,到所里已经十点多。皮鞋糟蹋脚,我隔着袜子脚后跟都被磨得疼。
鼎润只有一楼还亮着灯。
我推开大门进去,Judy正巧靠在前台摸黑打电话。
对话已经到尾声,我隐约听见她说什么什么的季度收益还不错。我英语不差,乍一捕捉到其中某个单词时,我开始恍惚,差点儿以为是劳累所致的幻听。
Judy挂上电话,看见我,挥了挥手:“回来了?事情我都听说了,辛苦你了,林。”
刚刚听到的单词逐渐和一些事形成诡秘的连结,我脑子放空,一时憋不住话。
“Judy,”我问得迟疑:“裴律师他…是不是和你提过我?”
她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回忆道:“见面第一天我做了自我介绍,那时候看你脸色不太对。”
“God!”她一脸惊诧:“你们都这么敏锐吗?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你和裴还挺像的。”
我不置可否。
“好吧,倒也不是提过。”她耸耸肩,翻了半天包,最后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三年前,我和我的朋友,还有裴,我们三个合资,在北美投资了一间酒吧。”
我接过,灯光昏暗,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名片上的字。
纯英文,名片的主人有个地道的北美名字,副标题他的工作,酒吧经理人。
酒吧的名字是……
“酒吧叫Monticule,”她继续道:“裴喝多的那天亲自取的。可能是我想太多,如果冒犯到你很抱歉。”
我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Judy显然没放在心上,她看看手表,卡上皮包的卡扣:“林,我还有约会,就先走了。你慢慢研究。”
高跟鞋声渐远,我连再见都忘记讲。
明明我前一秒还累得恨不得就地倒下,此刻却像是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心跳急而重,耳边响起嗡鸣,极近于猝死的前兆。
我手忙脚乱地连上前台公用的充电宝,成功开机后,手指冰凉地点开翻译器。
汉语释义主页展开。
Monticule——
蒙提克,常译为小山丘或是小山岗。
小山丘……
小山?
妈的。
有点离谱。
……可这万一是真的?
十一点整,一楼电闸准时被拉上,我的视野黑沉一片,知觉却变得敏感,甚至能准确捕捉到一只颤抖的飞虫。
手机自动连接上了移动数据,邮箱在这时弹出过期文件即将清理的消息。电光火石间,我神经的触手延展至久远记忆的角落,脑海萌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是种很微妙的预感,类似于神话传说中的天授。我神经质地吞咽着口水,指尖发抖,点开其中一封邮件。
那是无比混乱的十秒钟。
十秒后,我扔下手机冲向二楼。
裴雁来办公室只开着一盏暖黄却昏暗的落地灯。我不管不顾地撞开门,落地窗投进囫囵月光,混成一种很深的蓝,不远处转瞬而逝随着车飞驰的尾灯。
裴雁来站在窗前,手里端着茶杯。他似乎并不意外,只看着我。
沉默几乎要把我们吞噬。
我仿佛站在一扇巨型的门前,无知无觉时,我彷徨、惊惧、又因未知而急不可耐。可这世上并不存在风蚀不化的雕塑或探不到底的深渊,真相像门上逐渐显形的锁孔,而我在长途的风暴中抓住了钥匙。
我把盒子拿在手里,半举起来,就像时隔多年重逢的第一面。
“裴雁来,”我的声带异常紧绷,开口时声音干哑:“这算什么?”
在楼下,我看到了学姐几周前就发来却被我忽视的邮件。巴掌大的粗糙木盒,除去潦草的装饰相似得一般无二,我大学时候亲手做的,做完就抛之于脑后,却在公益拍卖会上拍出了六位数的天价。只不过买家姓冯,是代拍。
裴雁来把杯子落在桌上,一声闷响。
“打开看看。”他背倚在落地窗前,答非所问。
我的手在颤抖,因为屋里光线太暗,我没看清,盒子被我上下倒置。
潘多拉魔盒终于露出不为人知的内里。
先于在昏暗光线中迟钝的眼,耳朵捕捉到几声清脆的响动,凌乱地砸在地上,元凶咕噜噜滚到我的脚边。
声音由大变小,很快又止歇。
天公作美,流云飞撤,月光骤然间大亮,月色慈悲地铺满冷硬的地板,一切都无影遁行。
躺在地板上的东西银光熠熠……是三枚经久不变的硬币。
阿列夫零
【高亮】担心在后文造成误解,马红的英文名更改为Judy。
第59章 好梦不醒
从法律意义上讲,精神病患者处于不可自控状态时犯罪,因不具有责任能力而不负刑事责任,只能被移送强制医疗,属于责任阻却事由之一。过往案例中,企图伪装成正于失控状态精神病人行凶的罪犯并不是小数目。
我以前无法理解丧失理智的具体状态,和少数群体之间隔着精神上的厚障壁,但此时此刻,我想我终于可以感同身受了。
左脑仿佛停止运转,我的肢体全然被本能支配着,手仍旧在持续性颤抖,我僵硬地把硬币捡起来,一枚一枚又装回去。
我刚想把盒子放在他办公桌上,就听见裴雁来开口。
“不用给我,你自己收着。”
这一声把我从混乱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