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江叙的睡眠时间三七分,百分之七十抱着粉兔子,百分之三十抱着他,现在还是三七分,只是倒了个顺序,他成了那个七,而粉兔子变成了三。
这让沈方煜好几次铺床的时候看到那只粉兔子,都莫名觉得它的表情有点哀怨,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惯会矫情争宠的祸国妖妃。
于是沈方煜把它的脸转了过去,没什么心理包袱地摆出了一副正得圣宠作威作福的模样,“大人谈恋爱小孩儿别看。”
粉兔子:“?”
*
S国时间,上午九点。
艾伯特医生的手术正式开始,拿到转播链接的济华妇产科会议室坐满了人。
江叙拿着笔记本推开门进来,跟上首的崔主任打了个招呼,照例坐到最前排的位置。
涉及到患者隐私保护,艾伯特医生仅提供了两个转播视野,第一转播视野画面视角聚焦在手术区域,铺巾消毒已经结束,第二转播视野聚焦在心电监护仪。
艾伯特医生对手术和患者情况进行了一定的介绍,手术室安静下来,江叙亦翻开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神色郑重地望向了投影。
因为这台手术的严峻性和高风险,会议室的医生们都很安静,就连交头接耳也压低了声音。
前半段的剖腹产手术非常顺利,大概在开始手术半小时后,孩子就被成功取了出来。
在之前的讨论和对Kenn的手术分析过程中,江叙和沈方煜就一致认为男性剖腹产手术最难的部分并非取出胎儿,而是之后的子宫及双附件切除术。
正常人的体内通常只有一套内生殖器官,而当两套内生殖器官同时位于人体内时,原有的腹腔脏器分布可能会因为受到压缩而出现移位,增加手术的难度,且男性的骨盆狭窄,可能会进一步促进这种移位。
另外,不同于常见的两性畸形,能够发展成具备受孕能力的病例,说明患者体内的子宫及双附件已经发育到了非常完善的程度。
这意味着相关的血管和神经发育也发育得非常完整,至少已经到了可以为胎儿提供足够的血供的情况。
然而,血管盘根错节的过度发育,器官不好评估的各种移位,相当于完全推翻主刀医生之前数年的解剖学知识,简而言之,就是这类患者体内的脏器和血管分布情况,和医生之前的知识储备是有区别的。
而这种区别的大小,直接决定了手术的难度。
如果区别不大,主刀医生进行手术的时候足够仔细,在原有的手术经验上稍加开拓便可能得到比较好的手术结果,就像给已经拥有一部分知识积累的学生出稍加难度的思考题。
但如果区别太大,无异于让一个普通小学生直接去做高数题,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就摔个趔趄。
而相比Dr.Kenn,艾伯特医生无异于是运气不那么好的一位。
当胎儿娩出,他开始确认子宫及双附件情况的时候,江叙的脸色就变了。
画面中看不见艾伯特医生的脸,但江叙想,此时艾伯特医生的表情恐怕不会比他好看。
这位患者的腹腔脏器及血管分布情况,与解剖学教科书上的情况非常不一样,更危险的是,他的两套生殖器略有粘连,且血管分布格外复杂,乍一看,连头绪都很难分辨出来。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放弃摘除子宫,仅摘除卵巢。
由于会对患者身体造成后续影响的激素,主要是从卵巢中产生的,在子宫摘除显得较为困难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先摘除卵巢是对现实最合理的妥协。
果然,艾伯特医生探测过腹腔情况后,迟疑片刻,开始缝合子宫,准备摘除卵巢。
卵巢相对子宫而言的体积小很多,但这位患者的卵巢周围血管和神经分布却很密集,并且因为体积相对较小的缘故,几乎让人有些无从下手。
时间飞逝而过,视频中频频出现艾伯特医生要求擦汗的指示,江叙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手术进行到了最为关键的步骤,会议室众人全都屏息凝神,连记笔记的沙沙声也停下来,全神贯注地盯着艾伯特医生的操作。
终于,一侧卵巢被完整顺利地摘除,这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江叙下意识地瞟了沈方煜一眼,却没想到沈方煜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隔着会议桌一触即分,又同时看回屏幕。
很奇怪,分明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对视,江叙的心却宁静了不少。
这位患者左右两侧卵巢情况相差不大,艾伯特医生能成功完成一侧,另一侧也只是时间问题。
会议室内紧张了许久的医生们都往后靠了靠,喝水的喝水,喘气的喘气,在短暂的中场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放松着,顺便准备迎接手术成功的结果。
然而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水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去,就在艾伯特医生开始进行另一侧卵巢切除术没多久,一声惊呼突然从耳边传来,随后显示心电监护仪的第二转播视野被切断,很快紧跟着手术转播视野也被切断,会议室的投影仪骤然黑下来,徒留下面面相觑的一众医生们。
因为直播被切断,他们无从得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的心中都冒出了同样的猜测——手术出问题了。
江叙也不例外。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心跳的很快,眼前也有些雾蒙蒙得发黑。
哪怕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那么想,思绪还是无法抑制地滑向最不好的猜测。
耳边的议论不绝于耳,吵得他耳朵有些痛,还有人上前去调试设备,最后却只给大家报以了一个摇头的姿势。
“到底是怎么了?”纷纷有人问。
“好像不只是我们,所有的转播链接都切断了。”这是已经在用手机搜索的人。
会议室乱作一团,各式的吵嚷闹哄哄的,江叙太阳穴有些刺痛。
他静了静心神,头重脚轻地站起来,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结果刚走到一半,背后突然被人抱住了。
江叙只是短暂地因为应激僵了一瞬,便很快松弛下来,转过身靠到那人怀里,任由他面对面地抱着他。
那是他习以为常的味道,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他拽着沈方煜的白大褂,手指有些轻微地发抖,就像是溺水者拽着水中的浮萍。
沈方煜的手顺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反复在他耳边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
江叙的下颌搭在沈方煜肩上,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很轻地摇着头。
每个观看了这场手术的人都期待着转播页面再次亮起,然而会议室的灯亮了十二个小时,投影仪依然是一片漆黑。
沈方煜的手扶在江叙的后颈,把人紧紧地扣在怀里。
自始至终,他都强撑着,没有敢在江叙面前把心里同样的恐惧露出来半分。
第74章
江叙的卧室里,两位医生并肩靠在床头,反复在网络上搜寻着关于艾伯特和那台手术的相关信息。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三天,没有任何消息从S国传来,大概是因为艾伯特的高调引起了全球的注意,全球各界人士关于“手术是否失败,患者是否还存活”的质疑甚嚣尘上,甚至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对S国的质疑。
消息持续发酵,S国政府始终不对相关问题做任何回应,而艾伯特也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宛如人间蒸发。
有人传言艾伯特因为使国家蒙羞被刑拘了,也有人说艾伯特无颜面对手术失败的结果,已经逃往国外了,但那场手术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S国发言人无视了全球医生联合要求说明情况的请求,对此只字不提。
“我想去S国找艾伯特。”沈方煜放下平板,忽然道。
“你能找到他吗?”江叙问。
“我也不确定,”沈方煜说:“但他当时把他一个相对私人的住址给了我,说我有空随时可以去找他,如果他没出国,或许有希望。”
从艾伯特宣布要做这台手术开始,沈方煜就一直在积极和他联系。
自负的人大概最喜欢和通人情世故的人交谈,沈方煜又惯会哄人,没过几天,艾伯特就声称沈方煜是他的灵魂知己,尽管他们在学术沙龙之后不过是进行了几次通话与邮件交谈。
甚至聊到最开心的时候,艾伯特还将自己在S国郊区的一处别墅地址留给了沈方煜,欢迎他随时去拜访。
从他手术出事之后,沈方煜再也没打通过艾伯特的电话,给他发邮件也无人回应,询问其他认识艾伯特的同僚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沈方煜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S国一趟。
“总得试一试。”他对江叙道:“就算他真的失败了,我也得知道他是怎么失败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功的参考资料太少,那么每一份失败的参考资料都需要被慎重对待。
“我之前就办了去S国的签证,今天我跟崔主任也说过了,她知道我是要去找艾伯特,给我批了五天假,”他揽过江叙的肩,问道:“我很快回来,好吗?”
江叙愣了愣,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从他们搬到一起住开始,他和沈方煜就没有分开得这么久过,就连之前在M国遇到了持枪抢劫事件,沈方煜都压在三天之内回来了。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对沈方煜说:“我没关系,如果五天蹲不到他,你要待七天、半个月都行,”他交代道:“崔老师这边如果有问题,我帮你先顶着。”
“没事,崔主任说了,如果不顺利,可以再给我延期几天,大不了扣我几天工资,你别太操心了,”沈方煜望着江叙的眼睛保证道:“最迟七天,我一定回来。”
江叙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半晌,他说:“订了机票和我说一声,我送你去机场。”
“去那边的机票少,时间也都不好,”沈方煜说:“我让章澄送我,你身体不舒服,能别累着就别累着,机场那么远,开车太累了。”
江叙靠在他颈侧,闻言很轻地“嗯”了一声。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沈方煜的出国经历让他心有余悸,还是艾伯特的失败一直让他有些不安,他连着几天睡得都不太安稳。
冬日渐深,天也亮得越来越晚。
沈方煜走的那天,起床的时候天都还黑着,他动作很轻,连衣服都是拿到卧室外面换的。
他提前告诉过江叙,早上要赶飞机,走得很早,让他好好睡,不用送他,可摸到床空下来的时候,江叙还是下意识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披着外套从卧室追出来,恰好碰到提着行李箱准备出门的沈方煜。
因为担心灯光从门缝透进去影响江叙的睡眠,沈方煜连客厅的灯都没开。
晨光熹微,客厅略有些暗,两人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无声地对视着,影子朦胧地交错在地面上。
江叙出来得急,衣裳穿得很单薄,拖鞋好像也穿反了,人让光影衬得很薄,反衬得隆起的腹部格外清晰。
清晨的天很静,空气很新,一点点光从阳台透进来,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越的鸟鸣,轻轻拨动着敏感的神经。
于是赶路的人终于忍不住放下行李箱,加快脚步往回走了几步,一把抱住了送行的爱人。
而江叙也少见地没有催他。
人越留越不想走,恋人的怀抱是最难抵抗的温柔乡。
可惜太阳一旦开始东升,就按不下暂停键了。
窗外的光逐渐把室内照的清晰,当拉长的影子变得轮廓分明时,沈方煜才缓缓松开江叙,轻声在他耳边道:“你再回去睡一会儿吧,我得走了。”
江叙低下头,扫了一眼沈方煜敞开的外套。
难怪刚总觉得体温很近。
他站在玄关前,细致地帮沈方煜把外套的牛角扣一颗一颗扣进去,然后搭着他的肩,微踮起脚,很轻地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一路平安。”
沈方煜带着这句“一路平安”漂洋过海,一直到从S国飞机落地的时候,心都还是热腾腾的,像烧着滚水。
白茫茫的S国大雪落在他的头顶,他紧了紧围巾,先是赶去了艾伯特所在的医院,却听说艾伯特已经离职了,而再询问那位患者的情况时,医院却不肯透露消息了。
沈方煜从医院出来,按照纸片上的地址,找去了艾伯特郊区的住址,然而红房子别墅的门始终紧闭着,怎么敲都敲不开。
他沿着街区挨家挨户打听了一天,最后从附近一户人家的花园修剪工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两天前,曾经有三个人来过这里。”
这位修剪工属于钟点工,是最近才来这边工作的,他说他没有仔细留意过这家的主人长成什么样子,所以也并不知道他之前见到的那三个人是不是这栋房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