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花擤了擤鼻涕:“请了郎中来,人家不给瞧了,只开了些药说让老爷子养着。这几日我跟你爹轮流照顾着,眼看着人越来越虚弱,昨日已经断了水。”
刘灵芝沉默的点了点头把两人的行礼放进屋里,跟着徐渊一起去了偏房。
尽管徐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看见张秀才的一瞬间心里还是难受的要命。老爷子已经瘦脱相了,张着嘴一直喘着粗气。
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和腐烂的味道,刘老汉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打盹。照看病人最是费心费力,眼看着头发白了一圈。
刘灵芝轻轻把他拍醒,“爹,你进屋去睡,我跟大郎在这看着。”
刘老汉打了个激灵睁开眼:“你们回来了,待会得给你三爷爷换药,我换完药再休息。”
徐渊坐在炕边轻轻喊了两声:“三爷爷,三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子还在沉睡,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刘老汉叹了口气:“大郎你莫要难受,老爷子年纪大了,这么熬着他才受罪,早走早解脱。”
徐渊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张秀才与他不仅仅是师徒,更是爷孙,他没有多少亲人,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差不多到了换药的时间,刘老汉把药粉倒进碗里,用温水搅和匀,掀开被子往张秀才腿上抹。
“爹,我来吧。”刘灵芝接过药碗给老爷子上药,看见断腿处的伤口,已经露出骨头了。
躺在炕上的张秀才似有所感,居然慢慢睁开眼睛。
“幺儿大郎,你们回来了?”老爷子声音嘶哑,像是放久了的老树皮在墙上摩擦。
“三爷爷!”徐渊惊讶的拉住他的手。
“哎,我这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日,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哎……你乡试成绩出来…没有?考上了吗?”
徐渊顿了顿:“考上了!”
“好,好好!”老爷子连说三个好,脸上莫名的浮现出一抹红晕。
“幺儿,扶我起来,树秋给我做碗粥喝,我有点饿了。”
“哎!”刘老汉连忙应道,跑出偏房。
“翠花,翠花老爷子要喝粥,快去做碗粥。”
刘翠花闻声赶紧洗了手点火煮粥。
偏房里,刘灵芝把张秀才扶起来靠在炕上的箱笼坐着。
张秀才拉着徐渊的手开始问乡试考的什么内容,徐渊都是怎么答的。
徐渊把乡试的卷子默了一遍,又将自己的答案写在旁边。
老爷子拿起纸看了好几遍:“答的好!我不如你,当年没考中也是情有可原。”
“三爷爷,我去参加乡试时,看见有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呢,你赶紧养好身体,再去试试考个举人回来。”
张秀才忍不住笑起来,漏出光秃秃的牙床:“我可考不了,在里面三天要了我的老命。”
没一会刘翠花把粥煮熟,小米粥煮得软烂,里面还撒了点糖。
张秀才手抖的端不住碗,徐渊拿着勺子喂他。
老爷子喝了半碗粥摆摆手喝不下去了,靠着箱笼喘了口长气:“我这辈子,三岁开蒙,五岁识字,七岁可做诗,十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七岁考中秀才。前半生活的顺风顺水,谁成想所有的苦难都留给了后半辈子。中年丧子晚年丧妻,幸得你们一家人救助,苟活了这么多年已是不易,如今教出个举人老爷也算是这辈子没白活。我张鹤仪已死而无憾!”
老爷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看着脸色衰败下来。
没一会偏房里传出一声悲痛的叫喊声,张秀才殁。
第90章
因为在外地,丧事一切从简。只有镖局里刘灵芝几个不错的朋友过来参加了葬礼。
张秀才无儿无女,徐渊便做他的孙子,摔盆起灵,最后把尸体运到火仪观,火化后捧着一尺见方的小木盒回来。
刘小丫第一次经历生死,还不太明白平日里宠爱自己的太爷爷怎么就不见了。
拉着刘翠花的衣袖道:“奶,你不是说爹娘回来,太爷爷的病就好了吗?”
刘翠花抹着眼泪道:“丫,你太爷爷享福去了。”
“那太爷爷还能回来吗?”
“不回来了。”
刘小丫一听抽泣起来:“小丫要是想太爷爷了怎么办?”
刘翠花抱住她哭道:“太爷爷会在梦里来看你。”
张秀才去世对徐渊打击很大,这几日情绪低落,整日呆在屋里不愿出门,刘灵芝辞了镖局的活计陪他呆在家中。
“阿渊,你想开些,莫要伤了身体。”
徐渊躺在炕上萎靡不振:“以前我总觉得三爷爷能看着我中举,看着我考中进士金榜题名,可没想过他这么快就离开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也没办法啊。”刘灵芝脱鞋上了炕,把徐渊拉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哥,万一我没考中举人,岂不是骗了三爷爷?他会不会怪我?”
“别胡思乱想了,三爷爷最疼你了,怎么可能怪你。”
徐渊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就差这么几日……”
“哎。”刘灵芝拍拍他后背把人揽住,他不比徐渊好受多少,而且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毕竟刘翠花和刘老汉年纪也不小了,没了哪一个他都接受不了。
*
八月末终于迎来了乡试结果,放榜的前两天两人赶到保定府。
今年参加乡试的秀才一共一千余人,其中因为大雨成绩作废的大概一百八十多人,剩下的学子只入取了一百二十人,竞争可谓激烈。
放榜日两人特意早点来,没想到保定府台外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满了人,举人可比秀才金贵多久,甚至有不少商户在榜下捉婿。
辰时贴出红榜,人群一拥而上。
“中了,中了!我考中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欢呼。
徐渊和刘灵芝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兴奋的手舞足蹈,丝毫没了读书人的矜持。也难怪,像他这么大的年纪想来不可能是第一次参加乡试,如今能考中也算是得偿所愿。
“哥,我有点紧张。”徐渊握紧刘灵芝的手,心砰砰直跳。
刘灵芝捏了捏他的手道:“别紧张,肯定能考中。”
几家欢喜几家愁,考中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兴高采烈,落第的则垂头丧气,痛哭流涕。
两人终于挤到前面,偌大的一张红榜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徐渊定睛一看,第一名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徐渊觉得自己有点晕,双耳嗡嗡直响,眼前冒着白光,身边的喧闹声仿佛离自己远去。
他曾想过自己可能考中举人,却从没想过能拿榜首……这太不可思议了。
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没看错吧?我是第一名?”
刘灵芝仔细的看了名字和后面的籍贯,确定没错后一把将徐渊抱起来:“没错你是第一名!你考了第一名!”
*
谁都没有想到,摘得解元的竟是个无名的小子。
其实说无名倒也不算,最起码三年前徐渊就在陈英面前漏了脸。只不过那会仅仅是府试,还不值得陈英亲自见他一面。
“你说摘得解元的是冀州人士,叫徐渊?”
“大人你可认得此人?”
陈英忍不住一笑:“我与此子倒有些缘分,三年前的府试也批阅过他的试卷。”
旁边的人附和道:“那还真是巧,晚上鹿鸣宴大人可要好好瞧一瞧这人。”
陈英捋着胡子点点头。
*
徐渊还没从中举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抓着刘灵芝的手,一会问一遍:“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我中了第一名?”
“对,第一名!”刘灵芝咧着嘴,不厌其烦的回答。
徐渊眼眶湿润:“若是三爷爷活着多好,他知道自己教出个解元该有多高兴!”
“他一定会知道的!”
两人回了客栈,马上有官府的衙役过来报喜,先是恭维了一翻,然后通知徐渊晚上去参加鹿鸣宴。
等衙役们离开后,房门又被敲响。
刘灵芝打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你找谁?”
男人见面三分笑:“徐解元是住在这吗?”
徐渊探出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拱拱手:“在下可否进去说话?”
刘灵芝侧身让他进来。
“我乃保定商会的会长江一峰,特意来祝贺徐公子摘得桂榜。”
“多谢。”徐渊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徐公子可曾婚配?在下家中有一小女年芳十六,若是公子有意,便许配给你为妻结两姓之好。”
徐渊尴尬道:“刚刚给你开门的就是我家娘子。”
江一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灵芝撇了撇嘴。心想徐公子玉一般的人,怎么寻了这么五大三粗的娘子,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咳,公子您已是解元,将来肯定还要再进一步,我愿陪嫁五千两白银,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打算让徐渊停妻另娶。刘灵芝一听脸都黑了,差点一脚把他踹出去。
若是普通人冷不丁刚中了举,听说有人给五千两银子又给美人兴许会心动,可惜他找错了人。徐渊压根就没想过娶亲,沉下脸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有妻室,江会长还是另则良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