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过去,乔昼都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他没有打通过《三号大楼》的TE和HE,因此也并不知道该怎么逃离救济院,而且就算是知道了,这里毕竟是一百多年前的救济院,那些通关线索是否一致也说不准,因此乔昼压根没有过多回想游戏剧情,只是在脑海里翻了翻大楼的地图。
再怎么变,救济院的布局也是一样的,一楼是诊疗室和后勤处,二楼是轻症患者病房,三楼是轻症患者病房和儿童病房,四楼是重症患者病房和治疗室,五楼是院长办公室和手术室,每一层楼都有相应的护士台和医生值班室。
再往前就是儿童病房,女主角曾经在里面找到过能打开医生值班室的钥匙,还在这里与护士长玛丽安展开了疯狂追逐战,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找到钥匙,至于护士长玛丽安,他也完全不想撞见。
那个口头禅是“私自走出病房的患者都该穿上拘束衣”的严苛护士,喜欢凌空摘下玩家的头塞进垃圾桶,她的杀人手法难以解析,是乔昼比较讨厌的那类怪物,能不碰到当然是……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荡荡走廊里,说曹操曹操到,这运气也太差了……乔昼皱起眉头,舌头在口腔里弹了一下,开始快速扫视四周。
这里是走廊拐角,只有几张塑料椅子,病房在十几米外,渗水起皮的地板很容易放大脚步声,想再溜进病房是不可能了,他浑身上下只有一件团在手里当抹布使的白大褂,还有刚才随手从一张废弃平床上掰下来的约一米长的细钢管——铁锈斑驳,随手一折就能拧两半的那种,乔昼拿它拨垃圾使。
看上去是插翅难逃的局面。
乔昼冷静地将不断逼近的脚步声摒弃一旁,开始疯狂回忆《三号大楼》细节,这回他想的不是线索,而是里面出现过的每个鬼怪。
一楼的洗手间有个溺死在里面的女人,诊疗室有个男鬼在里头上了吊;二楼的电锯护士巡回走廊,办公室归鬼医生所有,病房里有游走的病人鬼;三楼是护士长玛丽安的天下,还有几个儿童鬼;四楼则是疯子患者的天堂;五楼是院长文森特的办公室,算是救济院的boss关,不过院长文森特从头到尾都以阴影形式出现,从鬼魂们的只言片语中能得知这是个腿有残疾时刻拄拐的年轻医学天才,很少走下五楼。
乔昼眼中骤然一亮,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随即就以极其蛮横的力道清空了其他一切东西——在游戏里做被人掣肘控制的玩家有什么意思,不如做玩弄别人的npc啊!
乔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危机让他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而理智则压抑着他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玛丽安将要转过走廊时,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她停下脚步,轻轻闻了闻,漂浮着潮湿水汽和霉味的空气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的味道。
容貌端正甚至算得上温柔的护士板着一张脸,乌黑的瞳孔像冷血动物一样猛然放大收缩,她长大了嘴,贪婪地汲取空气中游离的陌生气息,猩红舌尖打着颤,发出断续的呓语:“病人……出来了……不听话的病人——出来了!”
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骤然加快,到最后竟然连成了暴雨敲打玻璃一般恐怖密集的狂响,她在短短数秒内奔过走廊拐角,迎面就是灯光暗淡的长廊,两侧病房紧闭,那些狂乱疯癫的哭笑因为听见她到来而骤然消失,于是唯一一个坐在不远处塑料椅上的青年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玛丽安眯起眼睛,沸腾的喜悦稍稍冷却了一点,对方穿着一件有点脏的白大褂,双手交叠压在一根长长的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棍状体上,棍子一脚拄着地面,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气质锋利而温柔,暗淡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老派绅士。
他太冷静沉稳了,玛丽安一时间有些摸不清他的身份,难道他是自己的同类,不过就算是自己的同类,贸然踏入别人的狩猎地盘,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怪物之间也没有多余的温情,在玛丽安愈发凶残的视线中,那个年轻人岿然不动,只是微微侧过头,朝她笑了一下,语气轻快亲昵:“我可敬的玛丽安护士长,日安,今天的病人都还听你的话吗?”
他的语调低低的,尾音绵软柔和地上翘,像是枫糖浆滴在了清透红茶里,语法措词及其严谨,固执地遵守着不必要的繁复语法规则,于是连表示亲昵的称呼都有了一种客气的疏离。
玛丽安的脸色变了一下,又变了一下,她几乎是在听见这种独特的打招呼方式时就下意识站定了,印入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将头低下不与那个年轻人对视。
“文森特……阁下?”
玛丽安喃喃道。
为什么文森特院长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很少下楼的吗?难道是她的工作出问题了?可是她一直按照以往的惯例管理病人,没有出现大差错啊?到底是为什么…
玛丽安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的工作细节,对文森特的恐惧令她完全放弃了质疑对方的身份。
乔昼保持着八风不动的微笑,细细打量面前这位“护士长”。
她的动作神态都很恭敬,体态有些紧绷,显然她很尊敬面前的人,但从细微之处,乔昼发现了她掩饰不住的恐惧。
她在害怕文森特,非常、非常的害怕,这种害怕让片刻之前还凶戾嗜血的护士长瞬间变成了安静乖巧的小白兔,让她连肯定的回答都没有得到就陷入了下意识的反省。
能让凶名赫赫的护士长这么害怕,救济院的院长文森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三号大楼》里这位院长直到最后才会出场,而且他始终都以阴影的方式呈现,只能看出这人体态修长,束了一个低马尾,腿脚不便,右手拄一根手杖,闲适平和的完全不像个鬼,但是只要他出现了,无论女主角怎么自救都会在摸到逃生之路前死亡。
女主角见到他时他会随机声称自己是误入此地的游人、来这里调查的冒险爱好者、和女主一样的失忆者……总之话说得无辜又漂亮,因为他彬彬有礼的绅士做派,很容易获得玩家的信任。
玩家如果不信,他就会叹一口气,爱怜地摘下玩家的脑袋;如果玩家信了并让他跟在身边,他就会兴致勃勃地陪伴玩家搜集线索,然后在找到某些关键线索被拆穿身份后……无奈地摘下玩家的脑袋。
乔昼深刻怀疑护士长的摘头神功就是向文森特学的,但是文森特摘头功力深厚多了,至少屏幕上没有血糊糊的惊悚画面,配上CG里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还有种异样的美感。
总之,这是个恶趣味的、内里残忍表象温柔的、冷血疯癫的变态npc。
而五楼的一个神智不清的重症患者,则翻来覆去只会说“疯子文森特”“疯医生”几个词。
疯医生文森特,就是这位救济院院长在玩家群体中的代号。
作者有话要说:
乔昼:只要我敢演,你就不敢质疑我。
第5章 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文森特阁下,您到这里来是?”
玛丽安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壮着胆子试探了一句,她现在满脑子都被突然出现的文森特吓到了,丝毫没有去考虑面前这人是冒牌货的可能性。
不是她好骗,实在是这事太过离奇了,寻常人现在不吓得半死都是勇敢,哪有人敢做出冒充大boss的丰功伟绩?尤其不是同类怎么可能知道文森特这个名字,更不可能一照面就报出她的名字。
乔昼脑子飞快转动,《三号大楼》里文森特的确是个定点boss,很少出现在五楼外的地方,乔昼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游戏里对于文森特这个人物的着墨并不多,除却他与女主角接触时展现出来的一些基本的行为模式外,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于是他找了个含糊的万金油借口,不紧不慢道:“发生了有趣的事,我下来看看。”
玛丽安不在乎什么有趣的事,也压根不关心文森特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只知道文森特不是来找自己的,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就算是有了不死之身的怪物,也不会喜欢被文森特翻来覆去地剖开肚子摘下头颅做研究的。
“救命、救命……救命啊!鬼!有鬼!”
文森特不说话的时候,玛丽安也不敢说话,因此在一片寂静中,走廊尽头那声凄厉的惨叫与跌跌撞撞的脚步就如撞进庄严会场的大象一般,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听见这声音的刹那,玛丽安眼中就闪过了猩红贪婪的光,但是坐在那儿的文森特没有动,她也只能按捺。
“……看来是不听话的病人。”
一片寂静中,乔昼轻声评价了一句,目光在玛丽安脸上定了一下,用温柔得有些异样的声音问:“亲爱的玛丽安女士,我仿佛记得三楼是你负责的病区?”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严厉,却比厉声呵斥还要可怖,玛丽安登时反应了过来,浑身一哆嗦,急匆匆朝他鞠躬:“是的,很抱歉,应该是新来的病人,我这就去让他冷静一下!”
她面对乔昼时还是有些温柔的样貌,转头遥遥看向那个可怜玩家方向的时候,乌黑的瞳孔已经渗出了带毒的冷光,嗜杀的迫切几乎要从她眼里奔涌而出,但她竟然没有隔空打下那个倒霉玩家的脑袋,而是抬脚朝那边狂奔而去。
——很原始朴素的十一路公交车前进法,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瞬移和飞行。
听着高跟鞋踩出凌乱的声响,乔昼有点意外的发现,或许他的境地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好一些。
《三号大楼》里的玛丽安有远距离摘头的能力,移动速度也很快,相当符合人们对于厉鬼的想象,但是这里的玛丽安即使在文森特的压迫下还是要用脚跑着去追杀,可见她的能力并不如《三号大楼》中的那个厉鬼护士长那么强悍。
或许是出现在这里的怪物们比起游戏中的同位体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削弱,这样固然是好,不过也不能排除怪物的能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增长,最终达到《三号大楼》里那样的高度。
如果是那样,给他留下的时间就很有限了。
新的发现令乔昼迅速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计划,玛丽安的身影已经奔过走廊拐角看不见了,他也无心去关注被祸水东引的玩家,迅疾起身朝楼上走去。
他在玛丽安面前披上了文森特的马甲,就必须一直披下去,否则被发现了就是个死,而在怪物都钻入了人皮,无法看脸的情况下,要怎么样才能完美地证明他才是文森特呢?
很简单,只要真正的文森特无法出现不就好了?
所以他现在要去干一件大事——
杀掉文森特。
《三号大楼》里文森特的能力太过强悍,乔昼原本觉得要正面搞死他是不可能的,但是假如其他怪物们都被不同程度的削弱了,凭什么文森特能独善其身?趁着现在他能力大打折扣,正方便乔昼下手,就算他的猜测是错误的,也要去试探一波才行。
楼梯间的灯好像坏了很久,吱吱响着电流杂音,钨丝气息奄奄地放着暗光,却连脚下的东西都照不清楚,光线模糊地铺盖在墙壁上,把深绿色的墙漆照的如同浓重干涸的血,乔昼像一只轻盈敏捷的大猫,三两步冲上楼梯,来到了四楼。
不知为何,四楼比三楼静多了,走廊里一片瘆人的静悄悄,那些重症患者没有像《三号大楼》里那样走廊上游荡,这也省下了乔昼的时间,他不再去挨个病房观察,趁着没人巡逻,摸着空隙来到了走廊尽头的诊疗室。
救济院的诊疗室配备有相应医疗器械,他需要在这里找一些杀伤力大一点的武器,电锯锤子什么的他是不想了,有手术刀也行,夹在手里能当暗器使,绑在竿子上还能做长兵器,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把手里唯一的这根脆皮钢管替换一下,他总不能用这玩意去刚boss,那和快乐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可惜的是,诊疗室大门紧闭,透过雾蒙蒙的玻璃,能看见里面有块状人影在晃动,夹杂着金属刀锋磕碰撞击的杂音,和铁床吱吱扭扭的连响。
……仿佛有人被死死绑在了铁床上,正用尽全力挣扎踢腾,但正因如此,这片没有嘶鸣的有序静默才更显毛骨悚然。
乔昼轻轻咋舌,冷静地想,四楼的诊疗室进不去,三楼有个玛丽安在徘徊,去二楼也来不及了……
直接去五楼?
他没有犹豫很久,悄无声息地转身直奔楼梯,至于诊疗室里那个被捆着治疗的人是谁……
他没空去探究。
是怪物病人也好,是倒霉玩家也好,玩游戏不就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嘛。
五楼的布局和其他楼层相似,只是没有了挤挤挨挨的病房,那些病房被清空打通,装修成几间手术室,手术室外配备零散几间观察室,墙边钉着的木牌上用端正宋体与德文双语写了房间的名称,左转尽头就是院长办公室。
那间没有安玻璃的院长办公室大门正紧紧闭合着,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字牌。
有人在里面。
乔昼确定了这个事实后将脚步放得更轻,随即选择了距离院长办公室最远的一间手术室,在门口耐心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手掌按上门把手,将木质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暗沉沉的黑,如择人而噬的野兽张开了腥臭的巨口。
乔昼面不改色地将门开得更大了一点,侧身游鱼般滑了进去,不等他关上门,一只冷冰冰的小手就从下方伸出来,细细的手指像小蛇一般爬上了乔昼的手腕。
这是一只孩童的手,纤细幼小,冰冷坚硬。
出现得无声无息。
乔昼的动作停顿了一拍。
他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第一个问题就是——儿童病房明明在四楼,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孩儿?
第二个反应则是,既然没有开门照面杀,那这个小怪物之后就杀不了他了,没什么好怕的。
脑回路清奇的青年针对第一个问题预设了几个答案,但目前都无法验证,他不紧不慢地按照先前的动作轨迹合上了门,门扇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手术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息,在其他感官都派不上用场的时候,手腕上那只冰冷小手的存在感就尤为突出了。
一只触感十分坚硬的手,说是铜皮铁骨也不为过。
乔昼于是抹去了脑子里掐住小怪物脖子拧个一百八十度的方案一号,这么硬的材质,他怕是拧不动。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对乔昼没有大喊大叫也颇为迷惑,小手试探性地往乔昼小臂上移了移,又停下来,仿佛在观察乔昼的反应。
而乔昼的反应就是……
没有反应。
他像所有对人类幼崽抱有一定宽容心的成年人一样,好脾气地站在那里让调皮小孩儿摸摸手,还配合地把袖子捋了捋。
那个小孩儿应该更迷惑了,这回停顿观察的时间更久,久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在琢磨如何精细化杀人。
比耐心乔昼还没有输过,小怪物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站在那里的模样特别引人注目,透着一股过分的沉稳淡定,就是与现下的气氛极其格格不入,好像他全然不是个急着自救保命的玩家,而是游荡在自己地盘上的怪物同伙。
这种奇妙的气质令那个小怪物有些不满意,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了很轻却很尖利的儿童絮语,乔昼仔细听了听,发现这只是没有含义的一些凌乱音节,根本没有具体内容。
下一秒,那只握住他手腕的小手就移开了,转而贴上了他的腹部。
顷刻之间,冰冷尖锐的剧痛席卷了乔昼全部神经,挟裹着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冲进了鼻腔。
眼前亮起微弱的光,尽管微弱,也能借此看清站在他面前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