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星缓缓抬起了头,受了伤的脸在他人眼中极其悲惨。
他启唇,吃力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何曾没想过要报警?
但在这种小地方,他没钱没势,也没个家人能做依靠,他根本不敢去报警。
主要是这次强奸是未遂,他也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反而是阿山,被他打成那样,还被绑了起来。程嵘他们一个个说不定都会去做阿山的证人,倒打他一耙。
经此一遭,他连林秀凤都不敢信任了。
而就算阿山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被带走了,最多也是拘留几日就好。
林郁星知道阿山这种恶棍记仇,也预料到自己未来的日子不会再好过了,不免彻头彻尾地凉了心。他很惧怕,像是一把拉满了弦的弓,经不住轻轻一拨,十分脆弱。
他很担心阿山会在之后找去C大,去报复自己,从而牵连到无辜的顾钟逸与苏霂他们。
想到这里,林郁星战栗不已。
他怎么敢去报警?
于是,望见已经拿起了座机话筒的老板,林郁星连连制止:“不用帮我报警!”他整个人失去了力气,犹如浸泡在冰水之中,瑟瑟发抖。
林郁星今年不过也才19岁的年纪,涉世未深。面对这样的状况,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须臾后,他脸色苍白,双手无助地捂住了面孔。
他原以为考上了大学,一切就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其实糟糕的日子只是被C大的温暖暂且掩盖,它没有任何改变,它就是林郁星一贯的生活。
药店里开着暖气。
林郁星僵硬的手脚逐渐恢复了知觉,痛感紧跟着蔓延,遍布在他的神经上,侵蚀着他的意志力。
他不断地回想起早晨的经历,回想起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痛楚。
Omega与Alpha的体格本就悬殊,今早的一场争斗,让林郁星备感惊恐。就差那么一点,他就会被阿山压制在身下,狠狠咬上一个标记,锁上一条无形的铁链。
他是劫后余生,更是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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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Omega,老板大抵是猜到了什么,也理解这份苦楚。她明白,在这种小地方,Omega的命运不能和Alpha或是Beta相提并论。
她给林郁星端来一杯热水,没有驱赶他的意思。
店门上的铃铛响了,陆续有客人进来买药,受了伤的林郁星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
林郁星明白这里不是收容所,他不该久留。可他现在无处可去,身份证和手机都不在身上,想要回C市简直寸步难行。
不过林郁星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断定阿山他们同样不敢报警,所以他得想办法在外面先混个几天,然后悄悄地找机会和程韶华碰面。
程韶华虽然傻,但趁着程嵘喝醉的时候,帮忙偷偷地把他的身份证和手机拿出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目前林郁星最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如何找到一个容身之所,还有饱腹的问题。
他从方才的恐惧,到现在的忧心,每一刻都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思来想去,他的脑袋里不争气地频频出现顾钟逸的身影。没想到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在无形之中,已经开始依赖于顾钟逸的关照,思念顾钟逸掌心的温度。
甚至不需要顾钟逸做出实际的帮助,只要顾钟逸此刻能揉一揉他的脑袋,给予他一点鼓励,他都能立刻充满能量。
然而林郁星什么都没有做,他甚至不敢告诉顾钟逸实情。
可转眼,他又想,反正……顾钟逸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就当是随便打个电话,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好,不然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只是不知为何,顾钟逸的那句“郁星,朋友就是用来彼此依靠的”,无数次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催眠他,且摧毁了他那份自我顽强的决心。
他实在是无依无靠,孤独得可怜。从而在极度的压力下,他竟然产生了卑微的幻觉。
“郁星。”
“郁星——”
他听到顾钟逸语气温柔,一遍一遍地呼喊他,宛如绽开在冬日里的一抹暖色:“郁星,你可以依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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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星倏而一怔,鬼使神差地望向柜台上的座机。他的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不知在心中与自己做了几回辩驳。
最后,他终于说服了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柜台前,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座机。
他的欲望也从最初的简单听一听声音,变成了:如果我告诉他,他会立刻过来吗?
林郁星的脑子混沌,在忐忑中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他用带着沙哑的嗓音,对老板恳求道:“您好……我身上实在是没有钱了,可以免费打一个电话吗?”他连忙说,“或者我之后来付钱给您!”
老板人很好:“没事,你打吧。”
“谢谢!”
由于顾钟逸是他的发薪人,他曾多此一举地将顾钟逸的电话号码背了下来。没想到,这个多余的举动,今日竟成了溺水之人的一根救命稻草。
林郁星指尖冒着冷汗,一个接一个地按下数字。
他像是在做一场赌博。
上午九点四十分,顾钟逸还在警察局查看监控。
他势单力薄,不得不求助了顾庄的秘书陈华。在这种偏远的小地方,顾钟逸光有钱还没用,他得有人脉。
不然,顾钟逸没办法单靠自己就很快找到林郁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华帮他安排的人迟迟不到,让他的情绪不免焦躁。
陈华素来做事妥当,为了不让顾钟逸在那受到怠慢,他以电话的形式,托人率先打点了一下。
旁人知道顾钟逸身份不简单,特意端过来一杯茶:“我们这边设施旧,找人一时半会儿有点困难。”他说,“你先不要急,喝口茶。”
“他受了伤,很容易出事。”顾钟逸的声音很冷,他不想将态度摆得难看,便转移话题问道,“那两个Alpha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阿山和程嵘。
“你可能不知道,阿山是我们这的常客了,他非说林郁星自己也知情且同意这桩婚事,还说程嵘家是收了彩礼的。”
“婚事?”顾钟逸咬了咬后槽牙,压下怒火,“既然知情也同意,那他为什么跑了?”
顾钟逸认为房间里反抗过的痕迹便是林郁星被迫的证据,他也不认为这个亏必须由林郁星咽下去。
说话的人自觉不妥,讪讪补充:“阿山和程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话可信度不高。我们不是不管,是真的需要一点时间。”
这也怪镇子发展落后,连街巷中的监控都不齐全,而林郁星熟悉地形,又专挑小巷子和小路跑。
顾钟逸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下,是个陌生号码。
他正准备接起,外面有个长相端正的Alpha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周遭的人看到此人,纷纷起身问好。
“顾少爷您好,我是陈先生的朋友。”这个Alpha很是客气,上前便同顾钟逸礼貌地握了手,“我叫李元。”
顾钟逸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再次显示了那个陌生号码。他眉头一紧,意识到什么,抬起手,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接起电话,忐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
顾钟逸喊道:“郁星?”
“……”
电话猛地被挂断了。
顾钟逸再拨过去,那边不接了。
顾钟逸:“帮我定位这个号码!”
李元动作迅速,道:“顾少爷,我开了车过来。这镇子不大,我们现在过去,人应该走不远。”
此时的药店里,老板不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林郁星,慌张地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她不明白,这个小伙子连上药的时候都没哭,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哭了。
还哭得毫无声响,只一个劲地掉眼泪。
“是哪里又疼了吗?”她见林郁星的年纪不大,关切地说,“你等等啊,我给你拿颗镇痛药吃。”
林郁星摇头。
她道:“不收钱的。”
林郁星还是摇头,他不是疼。
他是一听到顾钟逸的声音,便陷入了深深的委屈与自责中。
从小就被人一次次抛弃的他,从未得到过什么。但唯独顾钟逸,他很想要,想要到立刻就想奔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贪恋顾钟逸的温柔,深陷于顾钟逸的真挚。
他傻傻地迷恋上了不属于自己的顾钟逸。
听筒中传出来的短短两个字,并没有让他勇气大增,反倒是将思念铺成了河,流淌在心里,怎么都断不掉了。
林郁星明白顾钟逸是充满阳光的白昼,自己却是深陷泥潭的黑夜,他又怎么可以去拖累他?
他猛然清醒,挂断了电话。
当人见过一次阳光,炙热的温度便会令人永生难忘。
林郁星见过很多次,这份温度每一次都将他灼伤,将他丢弃。
他也不敢再赌,不想连这一次都被残忍抛弃。没有人会想接纳他的人生,他不该寄希望于任何人。
就像是5岁时,他的父亲将他们丢在福利院门口;就像是8岁时,他的双胞胎哥哥跟着养父母离开;就像是10岁时,阿熠再也没有出现。
就像是现在,顾钟逸接到了电话又能如何?
C市与D市那么遥远,远到需要花费一整天的时间,眼下又是临近新年。
他难道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