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随园路走到端头,这条步行街上下不过几百米,两边开满了店铺,每一间都小小的,羊肉米线馆、服装饰品店、手工皮具店……琳琅满目,沿着店铺还有一长排摆摊的,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自己做的香薰蜡烛,刚刚从家里厨房端出来的白斩鸡,在石头上画的画,扎的风筝……别冬一路走一路看,觉得这条街真是个万花筒。
穿过这条街,他自己仿佛也沾了不少人气,身体和心情都变得有些热腾腾的。
在南门菜场买完菜,这里的蔬菜新鲜饱满,价格低廉,别冬拢共只有35块,买了一大兜后还剩5块,走出菜场的时候,在路边看到许多当地妇女背着大竹筐卖花,整筐整筐的野雏菊,别冬不由自主地在跟前停住。
手指拂过那些娇弱却蓬勃的花瓣,这是别冬熟悉的植物,老家的森林里,6月份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小野菊,风吹花海,烂漫一片,但只有一个短暂的夏季。
而梨津竟然一年四季都有,冬天也开得这么鲜活,别冬忍不住,掏出最后的5块钱买了一大捧。
这下真身无分文了,别冬想,一会吃完饭,得出去好好转转,找个活干,至少得在江沅回来之前把饭钱挣了。
拎着菜和花,别冬在太阳底下走得热气腾腾,心情却很好。
回到客栈的时候,赫然发现院门大开,别冬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关门,赶紧冲进去,却发现满院的植物中坐着一个人,正悠悠闲闲地抱着个茶缸,闭眼晒着太阳。
别冬一眼认出来,这是昨晚被他拽进来的醉汉,他那股与生俱来的,时时处于戒备的紧绷状态又回到身上,走到跟前,那人悠悠睁开眼睛,看到人后露齿一笑,“回来啦?”
“你怎么进来的?”别冬警惕地回身看了看院门。
那人坐在木凳上,靠着背后的小木桌,伸长着腿,眼睛还肿着,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别冬,自若地说:“别紧张,我是江沅的朋友,叫司放,你也可以叫我四哥,你们家密码我都知道,我不是坏人。”
别冬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叫司放的人有股懒洋洋却混不吝的气息,但他不是坏人,坏人的气息别冬是认得的,司放不是。
司放说:“昨晚喝多了,突然想起来江沅跟我说他这儿会来个小朋友做义工,叫我过来看看人到了没,我就过来看看。”
别冬心想:……大半夜醉成那样过来?
司放又摆了摆手:“不要那么一副表情,喝多了嘛,你也是,到了也不跟江沅回个消息,他还惦记着。”
别冬这才说:“我手机坏了,没法发消息。”又说:“麻烦跟沅哥说声。”
司放说:“我跟他说过了,人到了,人还挺好,知道把我拽进去还生个火,没把我丢在外面自生自灭。”说着他嘿嘿笑了起来,别冬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司放看了眼别冬手里拎着的菜,说:“哟,还会做饭呐。”
别冬点头,想说你要没吃饭的话就留这儿吃吧,反正都是用你的钱买的,司放却抢在他前头说:“那正好,走,把菜拎着去我那儿吃饭。”
别冬:嗯?
司放直接起身,他个子高,一把勾着别冬的肩往外走,说:“我就在你们对面开饭馆,江沅怕你饿着,让我过来叫你吃饭,说他回来之前你就在我那儿吃,我就说他白操心了,能那么大老远一个人从东北过来的小伙子,生存能力差不了。”
别冬插缝说了句:“我,我没钱给。”
司放停住,打量了他几眼,别冬有些脸红,但那是大实话,江沅还有半个月才回来,这半个月的饭钱他可给不了司放。
然而司放却说:“你不是会做饭?那就来给我做帮厨下打手吧,不算你白吃。”
这倒是可以,别冬点头:“这个我行。”
司放的饭馆在客栈对面的巷子里,是一间老民房改的,也有个小院子,并排的两个房间打通了做饭堂,给自己留了一小块隔开了睡觉,厨房在背后,旁边还有个小后院。
饭馆的菜式简单,都写在黑板上,别冬看了眼黑板,心里估摸了下,十之八九的菜他都能做。
生意看起来不错,还不到中午已经有人过来占位等着吃饭,司放开始指挥别冬,别冬麻利地备菜切菜,司放用他少了截指头的手夹着烟,靠着厨房的门框,眯眼看别冬忙活。
砧板上切菜声急速而稳当,司放盯了一阵,说:“你手很稳,刀用得不错。”
别冬手上不停,随口回道:“嗯,我父亲是猎人,也做木匠,从小教过我。”
“难怪。”
司放继续问关于他家里情况,别冬便闭口不答了。
住和吃的事情都解决掉,别冬心里有了丝安稳,他住在客栈,每天一大早起来打理院子,给植物浇水,把院子和每个房间都擦一遍灰,再把地上扫干净,然后就去司放那儿帮厨,下午有时候他会在天台坐很久,什么也不做,看云,听风,冬天的梨津风很大,闭上眼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北方的森林。
跟司放熟了之后,没事别冬也待在司放那,或者骑着他的三轮车去更远的批发菜市场拖货。
半个月下来,司放说:“江沅找了你这么个义工,真不错。”
闲时两人聊天,司放问他怎么认识的江沅,别冬说了,又问司放为什么沅哥不当老师了?司放神色复杂地一笑,反问说江沅没跟你说?
别冬摇头,司放说那他也不方便说,又说“沅儿可惜了”。
别冬说:“沅哥是个好人。”
司放却没接话,抽着烟扭头看了眼别冬。
江沅去转山,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快回了,别冬也没法跟他联系,有天司放跟他说就是今天回,可能要晚一点。
这天晚上司放的饭馆到十点就关了门,然后做了个火锅汤底,让别冬切了许多肉和菜,然后两人带着大锅小锅的去了客栈,说等人回来一起吃个火锅。
结果一直等到虞媳十二点,很远的地方传来机车的轰鸣,司放掐掉烟说:“人来了。”
他起身去开炉子热汤底,那机车声越来越近,似乎不止一辆,别冬把院门打开,摩托车一直骑进巷子,横冲直撞地撞进了院门。
是江沅,别冬站在院落中间,看到江沅的一瞬间心里真正高兴了起来,叫了声:“沅哥。”
江沅看着他却一愣,六年没见,别冬变了大样,江沅心里的别冬还是13岁的小孩,青涩稚嫩,他一时无法跟眼前这个高挑的少年联系起来。
别冬长大了,更英气了,少年美到让人忘了移开眼睛。
直到江沅被身后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发什么楞,进去啊。”
江沅才回过神来,一前一后两辆装备精良的摩托车进了院子,靠边停好,别冬打量跟在江沅后面进来的陌生人,那人一身黑,黑机车黑头盔黑长裤黑靴,摘了头盔后头发极短,衬得眉目英挺利落,侧面的轮廓像被精细雕刻过一般,眉骨高而眼狭长,眉梢眼角有一块像是新添的疤,在这寒冷的夜里,像一块捂不化的冰。
作者有话说:
冰山 × 小野兽
第3章 你就是嘴硬
司放跟两人都熟,淡淡朝他们抬了抬下巴,算打过招呼,江沅过来拍了拍别冬肩膀,转头对司放说:“四哥等久了吧?我跟阿峯回来路上出点事儿,折腾了下。”
“我没事,小孩儿等久估计饿了。”司放又点了根烟咬着,看了眼别冬,把休闲区桌上的电磁炉点开,上面的汤不一会就滚开了,“来吃饭,天儿冷,吃点热的暖暖。”
“我还好。”别冬生涩地辩解了句,跟在司放后头,帮忙把切好的菜一盘盘码好。
江沅双手撑着桌沿,他还是别冬记忆中那个样子,笑笑地,对别冬说:“小鹿长大了。”
别冬别扭地笑了笑。
那个身高腿长的冷面人也坐了过来,浑身带着寒气,抽了张纸巾,往眼角还在微微淌血的地方按了按,江沅指着那人跟别冬说:“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冷峯,你叫峯哥就行。”
冷峯的眼神在别冬面上扫了扫,跟月光一样淡,什么表情都没有,转头自顾自拿了双筷子,拨了半盘切好的肉下去锅里。
于是别冬那句“峯哥”含在了嘴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
转身拿铁钎把炉火勾了勾,又加了木头和炭,烧得更旺了些,就着火锅的热气,现在整个院子一点都不冷了。
“别忙活了,过来吃饭吧。”司放招呼他,江沅也对他招手:“小鹿快过来,让沅哥好好看看你。”
不知道为什么,江沅说了这句话后,冷峯的眼神打量了江沅好一会。
还是没看别冬。
别冬坐到江沅边上,小声说:“沅哥还是叫我小冬吧。”
江沅一双笑眼,顿了顿说:“好。”
坐下没两分钟,江沅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那个,四哥,我跟阿峯特意带了甘棠火腿回来,正好下酒吃。”说着去放在一旁的包里翻出一只硕大的烟熏火腿,一看就是上品好货。
“哟,不早说。”司放正要起身,跟着想到什么,指了指别冬:“这活儿不用我,你来。”
别冬立即起身,二话不说拎着火腿穿过院子去厨房。
江沅有些发愣,冷峯这时看了眼在案板上拿着火腿左看右看的人,问司放:“怎么回事?”
司放嘿嘿一笑:“这家伙刀工比我好,最近叫他在我那儿帮厨,用刀的事儿都交给他。”
江沅这才反应过来,隔空打了下司放:“我的人!四哥你倒是用得趁手。”
别冬朝他们喊:“要怎么切?”
司放说:“随便,越薄越好。”
于是别冬在一排刀具中抽了一把长柄薄刃,按他的习惯片了一盘火腿片,每一片都一样大小,一样形状,鱼鳞状码得整整齐齐端了过去。
江沅直接用手指拈起一片,对着火光看了看,薄如蝉翼,透光透亮,他赞叹了声:“米其林主厨也未必能切成这样。”
司放一副“我就说”的表情,别冬却说:“这里刀不好,不然还可以更好。”
一桌人愕然,江沅为了逼格精心配的德国精工厨具,竟然被嫌弃了。
他只能笑着打趣:“四哥,看来你还真是输了,难得啊,四哥这么豪横的人,用刀用了半辈子,竟然甘愿认输。”
司放拈起一片火腿,就这么配酒生吃,说:“你四哥我以前是拿刀砍人的,现在换切菜,糙得很,小冬不一样,手稳心细,做什么都利索,沅儿你挺会挑人。”
江沅摸了摸别冬的头,让他多吃菜,还给他也倒了杯酒,感叹一声:“看来这儿就我不会用刀,你们一个厨子,一个雕塑家,刻刀用得比筷子还好,现在小冬也这么懂。”
别冬不动声色看了眼对面,这人是雕塑家?雕什么?老家也有许多人做雕刻,用木头刻鹰,在上好的皮子上刻老虎,冷峯也是这样的人吗?
别冬想到小时候跟着父亲的时候,也雕过许多小玩意,松鼠,鹿,老鹰,别冬觉得他弄的东西都丑丑的,父亲却很喜欢。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直到被江沅拍了拍肩,别冬才听见他正问自己:“你过来的事儿,家里人都知道吧?”
来之前别冬只说自己满19了,没在念书,想出来工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并没提家里的情况,这会江沅问起,别冬淡淡地说:“他们都知道,我走之前去祭拜过他们,都讲过。”
几人面面相觑,听懂了,没再追问,倒是一下就把别冬当了大人,一起跟他碰酒,冷峯这时也跟他碰了碰,司放揽着他的肩膀说:“没事儿,过了这道坎,来了这儿,这儿就是你的家。”
杯子里的白酒被一口闷下,辛辣的滋味穿过喉舌,直抵心间,别冬突然觉得有些热,心里,眼里都是,他垂眼看着自己的碗,重重点了点头。
火锅暖炉,冬夜里的寒语,嬉)挣}|里凉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司放指着冷峯额角的伤说:“怎么回事?出去一趟还挂彩了?”
冷峯看一眼江沅,说:“有人要逞英雄,根本不听劝。”
“咋回事?沅儿你说说看。”司放说。
江沅嘿嘿一笑,带着抹讨好的神色看着冷峯:“这不有我峯哥在么,你要不在我可没这么有底,也洒不出这热血。”
“什么热血,狗血吧,以后要当英雄自己去当,别拽着我,我不是,也没想当什么英雄。”冷峯还是冷言冷语,冷眉冷目。
但似乎江沅和司放都对他这副冰山脸见惯不怪,根本没当回事。
江沅讲了这一天之内发生的惊险,他们在回来的时候,为了买甘棠村的火腿,特意绕了山路,结果出来的时候走岔了一段,夜里,黑漆麻乌地迷了路,半道被个突然从山道窜出来的小男孩拦住,那男孩看着十来岁出头,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浑身破破烂烂的,说自己好几年前被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跑出来,已经在山里藏了一天了,看他们不像本地人,才冒死出来求他们带他走。
讲到这,江沅说:“那我们当然要带孩子走!”
冷峯却打断他:“我没想带,是你坚持要带,那种被拐的孩子,很难带得出去,是你坚持后来才搞得那样。”
别冬听着他们讲话,这时忍不住看着冷峯,那人面色平静,跟江沅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江沅挥了挥手,不理他继续讲,本来他们当场就要给公安局打电话,但山里信号不好,电话一直打不出来,他们带着孩子往前走了不到五公里,果然遇到了找孩子的人,而且是很多人,乌泱乌泱的一大片,村长和族长带着全村的人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