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贵族一现身,远处的民众突然就沸腾了起来。
“是劳伦阁下!!”
“首相阁下万岁!!”
他们欢喜高呼,甚至有人热泪盈眶地冲上前,向这位贵族挥摆双手。
姜见明差点没被人流撞到,连忙收起雪鸠往旁边躲开,远远地舒了口气。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正安抚着民众的中年贵族。这位首相阁下年岁应该不小,现在这副中年人的温雅容貌,是和皇帝陛下一样,做了细胞修复手术的结果。
格哈德.劳伦……旧贵族出身却是坚定的平民派系,近几年终于熬到了首相这个位子,作风勤俭正直,在中下层人民中声望极高。
也就是当初罗海教员和他夜话时提到的,储君之争中除了奥德莉之外的另一位有力竞争者。
然而对于姜见明来说,因为劳伦首相与陈大统帅常常在国事见解上有所摩擦,而老元帅又是莱安小殿下的师长的缘故,当年他与劳伦直接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上一次交谈,似乎还是在皇太子殿下的葬礼上。
他黑纱罩面,沉默扶棺,周围是各种异样复杂的目光。劳伦阁下上前,礼节性地劝慰他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也就是说,两人的关系概括成三个字——
不太熟。
半空中有黑点快速放大,是金日轮的机甲追过来了。
姜见明知道,接下来没他的事儿了。他惋惜地又看了一眼杜克的尸体,最后还是没能抓到活口么……
劳伦令自家的护卫与赶来的巡逻警一起护送着激动的民众远离现场。随后分开人群,向不远处的姜见明走了过来。
姜见明稍作犹豫,还是行了个军礼。
劳伦目露惊讶之色,仔细地将姜见明打量了几番,不敢置信地道:“皇太子妃阁下?……怎么会是您?”
话音未落,这位贵族中年人上前两步,恭敬托起面前年轻军官的右手,垂首道:“您受惊了。”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对待皇族女眷的礼节,显然,下一个动作就是吻手礼。
沙……
忽然风起,一架修长的银黑色机甲从后方掠过。
机甲M-斩彗星将阴影投落在被人托着一只手,茫然没反应过来的“皇太子妃”头顶。
“……”
姜见明眼底僵了僵。
他背后一阵发毛。恍惚间,仿佛幻视出一双直勾勾阴沉沉地凝视着自己的冷翠色眼眸——
姜见明瞬间清醒,右手反过来握住了劳伦的左手,用力挥了两下,微微笑道:“多谢劳伦阁下仗义出手,我谨代表金日轮全体官兵,向阁下表示崇高的敬意。”
他不等劳伦说话,又示意了一下头顶的机甲,顺势把手松开背在身后:“有人来接,请容我先就此失陪。剩下的杂事,会有专业的金日轮士兵来处理,就不麻烦阁下了。”
劳伦一头雾水,但毕竟多年的贵族素质摆在那里,优雅地躬身抬手,目送着姜见明转身就跑。
机甲斩彗星恰在此时降落,驾驶舱前的挡板甲使外界看不出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只能瞧见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出来。
那手掌握住姜见明递来的手臂,轻松地将人拎进驾驶舱内,继而砰地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姜:被外人亲了的话会被家养皇子挠的。
第88章 叛贼(3)
被捞进驾驶舱的下一秒,姜见明果不其然地对上了加西亚俊美却寒冷的面容。
“……啧。”
加西亚歪头睨着姜见明,手掌中随意地掂着一个便携型的镇定剂气雾喷剂,“过来,太子妃阁下。”
他说着,一只手就要将气雾喷剂往姜见明口里塞,后者连忙把脸往旁边一扭:“打过镇定剂了!”
“噢,”加西亚顿了顿,把手中的气雾喷剂随意一扔,神色冷淡地向后倚在靠背上,“你真的被晶骨波及了。”
姜见明:“……”
什么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他天天在外头坑蒙拐骗诈别人,今儿竟在自家小殿下面前翻了船!
加西亚操纵着斩彗星升空,他关了屏幕,不让身旁的人看到民众对劳伦阁下的簇拥和对这架机甲的指指点点。
但姜见明其实根本没在意那些,他刚刚经过那一场星城机战累得够呛,这时候直接在加西亚旁边的驾驶席歪身一缩,闭眼就要睡。
加西亚斜眼看着他:“看这狼狈样子。又是熬夜追查证据,又是开着机甲亲自缉敌,这么辛苦地折腾下来,现在感觉好吗?”
“好名声被别人占了,叛徒死了线索中断,只得到一个吻手礼,雪鸠损坏需要掏钱修,回去是不是还要再病一场?”
……似乎自从前几天闹掰了之后,皇子殿下就开始热衷于嘲讽他。
姜见明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他伸手想摸摸加西亚。
后者却忍无可忍,一把扯下了他的白色手套,嗓音沙哑地怒道:“天天戴着手套,等我回了银北斗,你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要给你打镇定剂。”
姜见明只是含笑不说话,他暗想加西亚一定是舍不得把自己丢开的,但是看着小殿下这么炸毛实在很可爱,他就不招惹,悄悄欣赏着加西亚在那没什么杀伤力地张牙舞爪。
又过了大约三分钟,加西亚好歹收敛了情绪。他沉着脸道:“看我干什么,刚刚不是要睡吗?”
姜见明:“也不是要睡。”
加西亚把揉皱了的白手套放在了姜见明脸上,遮住眼睛:“睡。”
……
姜见明渐渐开始觉得,加西亚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摸得比自己都清楚。
杜克的死亡不仅切断了一条重要线索,似乎还切断了他精神上连日强绷着的弦。
姜见明在机甲上就睡了过去,回到房间被加西亚放上床,就抱着被子继续睡。
他在意识颠倒间觉得越来越难受,身体沉重滚烫,头痛欲裂,连呼吸都喘不过气来。姜见明模糊地知道自己果然又发烧了,却没法睁眼醒过来。
这天傍晚下了小雪,加西亚把他扶起来,给他套上厚厚的衣服。
姜见明用手指勾住对方的袖口,纵使已经烧得半点力道都没有,浑身都在无意识地打颤。
他眼睑都抬不起来,凭感觉蹭在加西亚颈窝里,气若游丝地说:“去……去哪儿。”
加西亚:“你说呢?”
姜见明闭着眼喘息,呢喃道:“我有药,别带我去医院……不去。”
加西亚不理他,给他惨白的脖颈围上厚厚的围巾,姜见明却突然挣扎起来:“不要,我……不去……”
加西亚眉尖跳了跳,耐着性子低声说:“就算医院知道你是无晶人种,也不至于闲得没事捅给军方,你担心什么?”
姜见明忽然虚弱地仰起眼看他,神情变得极度哀伤。
他明明没哭。但夜色中,那双眼睛好像湿漉漉下过一场雨,又微微涣散着,比含泪还要命。
加西亚不动了,眼眸暗得深不见底。
片刻后,他把姜见明搂在怀里,看向窗外……雪花在窗外飘落,落入灯火阑珊的街头巷尾。
许久之后,姜见明轻轻地说:“不去。”
加西亚叹道:“知道了,不去。”
围巾还是围上了,加西亚横抱着姜见明在夜色中出门,在附近找了个没人的空旷地唤出雪鸠。
……谁能想到会有一架A级机甲的展开不是为了对敌,而是为了往里面的治疗舱塞人呢?
对于姜见明来说,后来的记忆是断续的。这一晚他似乎睡睡醒醒地很多次,但每次睁眼加西亚都在身边,沉默地陪着自己。
只有一个场景印象深刻:当外面的雪下得更大的时候,他似乎看见加西亚双手撑在治疗舱的玻璃舱口上,背后是机甲雪鸠的机械构造与闪烁的小灯,这一切正酝酿出某种无机质的清冷氛围。
皇子的眼神居高临下,似乎在对他说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得很难听清。
“如果我……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你这样……他也舍得……”
到了夜半,姜见明体温降下来一些,睁眼醒过来了,声音微弱地说渴。
加西亚把他扶起来喂水,喂到一半忽然把杯子挪开,沉声问道:“我是谁?”
“……”
姜见明神智昏沉,茫然地看他。
加西亚坚持了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把杯子重新递到他发白的唇边:“……算了,喝水。”
姜见明喝完这杯水之后又清醒了不少,至少意识到加西亚这么坐在旁边陪他干耗着熬夜不行,于是拽着殿下的袖口:“您陪我一起睡。”
加西亚皱眉:“你怎么病起来这么粘人?”
但还是把发烧的残人类往怀里搂了搂,一起在治疗舱里面躺下了。
姜见明这才安心地闭上眼。加西亚将他汗湿的黑发捋到耳后,不知怀着什么情绪将唇瓣贴上来,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和鼻梁。
姜见明被弄得有点痒,下意识动了动,把脸埋进加西亚肩上,藏起来,不给这个人乱亲。
所以到底是谁粘人啊……
再次睡过去之前,姜见明隐约听见加西亚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嗓音低哑地说……等自己好起来,将会告诉自己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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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到次日上午还没有停,天也阴着。
加西亚睡醒的时候怀里已经没人了。他实打实吓了一跳,起身的时候额头在舱口轻轻磕了一下。
“……”加西亚脸色很难看地爬起来,听见前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郑越:“小阁下,所以您、您是派人跟踪了杜克?”
“没有啊。”姜见明披着外衣坐在雪鸠的驾驶席上,屏幕上开着和郑越的通讯。
他精神已经恢复得很好,微笑着说话时根本不像是昨晚病过的人,“我不是说过吗,没有证据的时候,做什么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