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应介乎于“识趣不当电灯泡”和“天哪他们居然是基佬,赶紧离远点”之间,林瑾瑜和张信礼在各自不同的心境下,分别接收到了不同的情绪。
林瑾瑜手插在口袋里,朝他扬了扬下巴,招呼张信礼道:“走了。”
小杰露出两颗虎牙,胸口带着汗,在后面招手和他们说再见,大声道:“球衣你喜欢就多穿几天,我不急着要。”
林瑾瑜听得十分不爽,带着张信礼走了。
还没走到校门口,张信礼便道:“有必要么?”
“什么有必要,”林瑾瑜说:“我干什么了?”
“只是一个一起打过几次球的队友而已,你为什么见谁都说这个?”
“我说什么了?”林瑾瑜道:“我说我是你男朋友,而且我也确实是你男朋友,我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你这么排斥干什么?”
“是,你说得对,”张信礼道:“你都对,但你在说之前能不能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你跟王秀说的时候不也没征求我的意见吗?我说什么了吗?怎么到那个谁面前你就这么敏感啊?”
“王秀不一样,他本来就知道你是,”张信礼说:“小杰没有必要。”
“OK,知道我是就随便,知道你是就不行,就犯了法了,认识几天啊就小杰小杰地叫上了,”林瑾瑜想起小杰刚刚故意说的话,道:“……你是不是跟他一样,也觉得我不尊重你啊?”
张信礼没说话。
林瑾瑜知道他一般不想对自己说狠话,不说话的意思就是真的有点这么觉得。
“行,我不尊重你,”他点点头移开了目光,摸了下自己额头:“我扔下我自己爸妈没管,跑过来跟你商量事,我在你眼里还不尊重你,我他妈吃饱了撑的。”林瑾瑜转身想走。
“我没这么说,”张信礼不知道说什么:“重点是刚刚没有必要说……我只是希望你好歹能征求我的意见!”
刚刚……林瑾瑜能怎么说呢,他也没傻逼到见谁都要拿个喇叭大喊他俩是一对,他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怀疑那个小杰也是gay,而且在打他男朋友的主意而已,可一切都是他的怀疑,那人之后的表现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怎么跟张信礼说?没有证据,待会儿又要在“不尊重”上加个疑神疑鬼了吧?
“我没有不征求你的意见,”林瑾瑜道:“我来这儿就是征求你的意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跟我发脾气,那个谁到底谁啊?不就一路人吗?就算他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影响?人家问了,我就随口一说,你刚刚表现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我要是不看着你,你是不是直接给人家回答一个‘不是’啊?”
张信礼道:“本来根本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必要?”
“是,没必要,”林瑾瑜特难过:“你总是觉得没必要,我多傻逼啊,我想让别人知道你有主了,别人都不能打你主意,你觉得没必要,是,我多此一举,我傻逼。”
他说着说着真说不下去了,他来这儿本来是来跟张信礼聊聊有关他父母,还有出柜的事情,可张信礼的表现让他觉得好像没有谈这个的必要了。
“卡给你,”林瑾瑜把自己饭卡从兜里掏出来扔给他:“你自己吃饭吧,我去找下我妈,吃完你回去打你的球找你的队友,爱干什么干什么,有事儿手机发消息,别打电话。”说着转身就走。
“瑾瑜,”张信礼看他那明显就生气了的背影,没走,反而快走几步赶上了他,拽他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瑾瑜把他手甩开了:“别,保持距离,免得路上人待会儿误会我俩是一对。”
张信礼本来也不怎么会哄人,他无奈道:“别这样。”
“哪样啊,”林瑾瑜眼角余光都没给他:“我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吗,说也不行,保持距离也不行,你还挺难伺候。”
这段正是午饭时间,通往校门的路上学生很多,林瑾瑜一路往前冲,张信礼跟他后面跟了一路,无论他说什么,林瑾瑜就是不理他。
终于,在转过一道离图书馆比较近的路口的时候,周围的学生少了很多,张信礼跑了几步追上去,拽住他,道:“好了……”
林瑾瑜扬起头,右耳上的银色三角耳钉闪闪发亮:“撒开,”他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待会儿别人误会你是gay。”
大概人真的是要被逼着才会有突破,他俩当初在一起,很大程度也得益于林瑾瑜给他压力逼的那一把,张信礼拽着他,终于说:“……我本来就是啊。”
“哦,您终于知道了。”林瑾瑜面无表情地说:“不容易,恭喜。”
“……别生我气了,”张信礼道:“确实,路人而已,你说了就说了。”
张信礼让步了,他那句“别生我气了”一出来,林瑾瑜其实就不生气了,他把张信礼手掰开,什么也没说,接着往前走,留张信礼一个人在原地,表情肉眼可见的无奈和不知所措。
走出一段,林瑾瑜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对他道:“走啊,吃饭去,端两碗粉咱俩谁也没吃,你不饿啊?”
……
林瑾瑜中午没人影,连晚饭也没回去吃,他把手机关了,根本不去看爸妈到底有没有给他打电话,回头解释起来就说组里事儿多,手机没电了,誓将鸵鸟大法贯彻到底。
两人蹉跎了整个下午,夜幕降临时,一起在公园散步。
这边算比较繁华,夜景工程做得很好,到处是手牵手散步的情侣,不远处还有群小孩拿着一大把玫瑰花在卖,应该也就是小学生出来卖着玩,林瑾瑜在彩灯下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一切都和他说。
张信礼有点措不及防,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和你爸妈说?”
“没,”林瑾瑜说:“我在征求你的意见!待会儿又说我不尊重你!”
“我没有,能不提这个么,”张信礼道:“都说我错了。”
“我也一脸懵逼,”林瑾瑜道:“我没准备,你觉得应该说吗?”
“我……”张信礼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来得这么快,他其实有点鸵鸟心态,此前有意无意地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在一起一天是一天。
“说实话,”张信礼缓慢但是没有迟疑地说:“我不想说……一点也不。”
意料之中的答案,林瑾瑜有点失落,但没觉得意外,他自己虽然拿不定主意,但眼一闭心一横就说了,再怎么也是亲生父母,能咋样,可张信礼不想说,他只得迁就他,道:“我爸以为我交女朋友了,叫你下次放假去我家吃饭。”
“……”张信礼道:“我们……能瞒过去吗?”
“我怎么知道,”林瑾瑜道:“这是我爸妈,我比你还怕,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至少现在不……”张信礼说:“家人不是别人,瑾瑜,这是个大事。”
林瑾瑜想到王秀:确实是个很大的事,不知道他爸妈到底会给出什么歇斯底里的反应……这个家会不会从此永无宁日,他爸妈会不会把他赶出去,说从此再也没有他这个儿子?戒同所应该不至于……他爸爸说过,不会把他关起来的。
张信礼道:“给我点时间。”
“我知道……可是,你总得要说啊,你难道想偷偷摸摸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吗?”
张信礼不说话。
“……”林瑾瑜有点烦,他点了支烟,冷静了点,道:“既然不说,狐狸尾巴就得藏好,我爸妈不可能睡我那儿,今晚肯定带我住酒店,我把钥匙给房东,等我们走了你得上去收东西。”
林瑾瑜的爸妈进他房间都会敲门,也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翻他的东西,可林瑾瑜要是在就不一定了,他妈说开柜子给他收拾东西,林瑾瑜总不能说不行吧?没理由啊,张信礼得在他妈妈看出不对之前找机会把他的东西全拿走,偷摸摸的,就像一见光死的透明人。
“等他们走了,有机会……”
林瑾瑜话还没说完,张信礼却道:“不用了,”他说:“我收拾东西就走了。”
林瑾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走?去哪儿?”
“回学校,”张信礼道:“我是来陪你过生日的,可是瑾瑜,你爸妈在我就不能陪你了。”
是啊,不说他不能陪了,永远不说,就永远都是这样。
林瑾瑜瞬间不是滋味起来,这才多久啊,张信礼又要走了,他很真切地体会到那种名为不舍的心情:“这么快,我本来还以为多少能抽点时间……多待会儿都不行啊……”
“我还要回去找工作,”张信礼说:“我的学费虽然有助学贷款管着,可张信和复读也要钱,我爸妈也不在家。”
林瑾瑜理解他,说起来自从谈了恋爱,张信礼每个月车票钱怕是都多了大几百。
他不说话了,张信礼和他一起沿路慢慢走着,想起原本安排满满,却不能一起去的地方、过得生日,他们都不太高兴得起来,林瑾瑜想缓和下气氛,便开玩笑道:“感觉咱俩跟约炮的一样,每次见面都是做那事,第二天走人。”
张信礼没笑,他看着林瑾瑜,只说:“会好的。”
爸妈那里会好的、他们之间隔着的漫长距离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林瑾瑜想起刚刚的吵架,得亏在一块,这要是异地,尼玛肯定又冷战个三五天。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下学期的安排,忽然想起一茬来,道:“下学期你们是不是也实习了?”
张信礼道:“是啊,怎么?”
林瑾瑜也是下学期实习,他道:“你们是学校分配还是自己找啊?”
“有分散实习的名额,”张信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怎么了?”
“我俩专业虽然不同,但是一类的,”林瑾瑜感觉自己脑门上有个电灯泡忽然亮了:“你要是自己找,咱俩可以找到一块啊,”他一拍大腿:“我去,我可受够异地恋了,跟419一样。”
理论上来说还真是可行的,张信礼想了一下:“……可以吗?”
“你拿到名额就可以,”林瑾瑜道:“反正这学期就出来了,到时候看吧……还有我爸那边,放假你来不来?”
“除了来还有别的选项吗,”张信礼道:“我不想让叔叔觉得我为了什么事在怪他。”
……我的爸爸邀请了我装作只是朋友的男朋友来家里吃饭?我去,这可真够乱七八糟的,林瑾瑜光想想那画面都打了个寒颤。
总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林瑾瑜想了一路走来的种种,张信礼从最开始的完全逃避到和他确立关系,从闭口不言到主动对王秀说,再到刚刚……也许像他说的,他们需要一点时间。
“希望会好……”他自言自语道:“真的会好吗?”
他俩在这儿停了一会儿,那些卖花的小孩只管卖花,看见年轻的走在一起就哥哥姐姐地叫,也不管人家到底是不是情侣,林瑾瑜开玩笑逗了其中一个小孩几句,有点出神。
张信礼忽地叫他道:“瑾瑜。”
林瑾瑜茫然地回过头,印入眼帘的居然是一道鲜艳的红色,夜幕下,那些小孩围着张信礼,他不知什么时候真的偷偷买了一枝玫瑰。
暗红色的花瓣上是晶莹的露水,他在绚烂的霓虹灯下说:“送给你。”
林瑾瑜完全没料到这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张信礼看他不大开心才买的,道:“送你,弥补不能陪你过生日的遗憾,要么?”
“……”林瑾瑜左右看了看,别的小情侣都忙着谈恋爱,没人注意他们,那群小孩则忙着卖花,只是看着他们笑。
他别扭片刻,一把拿过来,道:“不要白不要,我说……你该不会打算就拿这个当生日礼物糊弄吧。”
张信礼最近几个月剩的那点钱基本都搭进车票里了,林瑾瑜没注意,他最近几个月连烟都没见抽了。
他被林瑾瑜这么一问,踌躇了片刻,说:“瑾瑜,我……确实没有你家境好,如果我只有一枝玫瑰,你还会……”
那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顾虑,每一次,当林瑾瑜去看他时,当林瑾瑜随手送他一些价格不菲的小东西时,甚至当林瑾瑜买冰激凌时,这种顾虑都深切地存在于张信礼的内心深处。
然而,他还没有问完,林瑾瑜便装作不耐烦一样道:“会会会会会会会,要不我拿一录音机录下来天天在你耳朵边上放得了,别说玫瑰,你就是只有一根杆儿,我也还是你男朋友啊。”
他本来也只是逗逗张信礼,没想到倒引得他想这个问题了,当即用没拿玫瑰的那只手拉过张信礼的手牵着:“走啊,我八点回去,没几分钟了你还不赶紧跟我腻歪一会儿。”
张信礼看着他,无声地捏了捏他握得很紧的手,那时候林瑾瑜对钱不钱的根本没有概念,他从来都没有缺过钱。
八点到了,就像灰姑娘的魔法终将消失,林瑾瑜在八点和张信礼道了别,那枝逗他开心的玫瑰他不敢拿到自己房间,而把它插到了楼下房东的花瓶里。
那枝玫瑰失去了所有的尖刺,孤零零地在瓷白的花瓶里等待凋谢。
第二天再回来时,张信礼的东西果然都已经不见了,那天林瑾瑜脱下来的脏衣服连着球衣都晒在了外面——张信礼走之前帮他洗了衣服。
他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们会顺利地实习、毕业,然后等到做好了充足准备,再和爸妈坦白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但意外总是突然来临的。
正因为不在计划中,没有人能预料到,它才被称为意外。
林瑾瑜发誓,如果能够回到这个上午,他一定把那个叫小杰的打一顿,打个鼻血横流、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