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地方穷,礼金贵,街坊四邻守望相助,以他家在村寨的条件,给太少了会被人看不起。张信礼盯着卡上的余额看了许久,最后输密码,给他弟转了一千。
手机森然的冷光照在他分明的五官上,身边,林瑾瑜在梦里不安地皱了皱眉头。
还有五个小时就要天亮,张信礼在黑暗里打开备忘录,开始一件一件记自己要做的事——他得带林瑾瑜去医院,找个医生复诊、还有联系邵荣、抽空回学校请假,以及找个住的地方,旅店太贵了,或许还要暂时找个工作。
一件件事很快填满了空白的备忘录,每一件看起来都不容易,须得费一番功夫,白底黑字,就像一座座黑白的大山。
第195章 神秘的失主
“以前有过类似的工作经历吗?”
下午四点,市中心某酒吧,还没到开场的时候,因此店里显得特别冷清,只有几个全职的服务员在打扫卫生。
老板娘是个很有气质的姐姐,烈焰红唇,酒红色的细跟尖头靴凸显出完美的腿部线条。
“有,以前高中在清吧也帮过忙,”张信礼说:“没什么问题。”
“我这里兼职已经招够了,”老板娘浓密的假睫毛上下翕动,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道:“全职还可以考虑,下午四点的班,上到凌晨两点。”
兼职则只用从晚上八点半上到一点,张信礼站在包厢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眼帘低垂着,好像在考虑:“兼职行不行?”
这边酒吧确实缺人手,老板娘看他长得不错,身材也好,有经验手也熟,开口道:“说了兼职不要了,底薪两千七,加全勤、酒水提成跟小费,怎么样?”
这是目前为止他问到的最好的条件了,但张信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谢谢您。”说完转身欲走。
“哎,”老板娘却叫住了他:“你是学生?要怕耽误课的话可以提前报备一声,有课那天五点半来,也行。”
这间酒吧偏向live house性质,没有乱七八糟的舞娘热舞,顾客多是年轻人,平时八点半之后会有乐队驻场,老板娘挑人的时候喜欢挑年轻友善的,外形气质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有精神有耐心,不要吊儿郎当或者娇滴滴的,一番交谈下来她对张信礼算很满意,便多说了几句。
“……这样行不行,”经过这几天的蹉跎,张信礼浑身上下加起来只剩三百多,他确实很需要钱:“我可以四点上班,但十二点下班。”
“这是为什么?”老板娘不解:“难道你凌晨还有课?”
“不是,”张信礼说:“我……我得回家。”
他必须早点回去,他不在林瑾瑜睡不着。
老板娘有点不高兴,没人找个服务员的工作还这么多要求的,换以前,应聘的这么多要求她早八百年走人了,可恰好过几天有个小音乐活动,正是要招人的时候,这几天也面试了很多人,不是气质不行就是人品不行,一看就流里流气的样儿……张信礼各方面条件都挺合适,这样算来,让其他人调一调班也未尝不可。
她点烟思考几秒后,拍板道:“那只能按兼职算时薪,一个月底薪两千三加别的提成,明天开始上班,试用三天,行就行不行走人。”
“谢谢,”张信礼道:“我知道我要求挺过分的,但我还是想求您一件事……”
……
林瑾瑜上完课,从教学楼门口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张信礼正靠在雕像边等他。
周围人流如织,但没人和他走在一起,林瑾瑜出来了,径直向他走去,道:“我已经托人在找邵荣了。”
挂他的那则消息里,邵荣已经自报了年级学院,林瑾瑜找滑板社几个同院的、和他有些交情的人问了问,对方说广电编导专业确实有这么个人,晚点给他消息。
说来有些讽刺,同院系的同学、室友对他敬而远之,滑板社几个天天一起玩滑板的却反而愿意信他几分……这大概也怪林瑾瑜自己,自从大学以来,他过于游离在社交圈子之外了。
那时候他的心就像一截木头,不爱参加宿舍聚餐,日常除了上课就是一个人泡图书馆,最多去玩玩滑板,不怎么说话,也不谈恋爱。假如他和高中时候一样爱玩爱笑爱造作,和整个班的男生都打成一片,惹得大家都爱围着他,也许不会有那么多同学被那个传言影响。
“嗯,”张信礼把手机收起来,沿着载满银杏树的小路跟他一起走:“什么时候去找他?”
他已经把自己录了音的事跟林瑾瑜说了……但出于多给积极暗示的深层考虑,他给林瑾瑜听的录音没包括最后那部分。
那是个大杀器,林瑾瑜大概觉得这玩样在手天下我有,自己现在约等于稳操胜券,言谈间语气也不由得轻蔑起来:“一有消息就去,越快越好,”他咬牙道:“我现在恨不得把那个什么狗逼小杰大卸八块。”
“行,你爱卸几块卸几块,”张信礼和他并肩走着,边走边道:“我找了点事做,以后会回来很晚。”
“找了点事?”林瑾瑜有些意外,问:“什么事?你不回学校了?”
“暂时不,”张信礼说:“我们专业现在也没什么课,期末过了就行,我……不太放心。”
他不放心林瑾瑜,虽然自从离开了家,跟他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林瑾瑜表现得没有任何异常,但未根治的抑郁症就像一枚隐形的炸弹,张信礼不希望这颗炸弹爆炸时自己不在他的身边。
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了。
“瑾瑜,”张信礼试探着道:“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看什么?”林瑾瑜一手拿着专业书,快步往前走:“看展览?看花灯?”
他显然在说笑话,张信礼却没心思笑:“去……医院看看。”
林瑾瑜蓦地刹住脚步。
他转过头,看了张信礼一眼,然后又拿着书,重新走了起来:“不需要,”林瑾瑜冷冷地说:“希望你不要继续勾起我某种不好的回忆。”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信礼紧走几步赶上他:“只是……”只是有病不能讳疾忌医,一定要去看医生。
但林瑾瑜现在对“有病”这两个字相当敏感,张信礼不敢说。
林瑾瑜目视前方没有看他,好一会儿后,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不想去。”
风吹动周围橙黄的银杏,金色的扇叶如雨,也如秋天的眼泪,林瑾瑜伫立在这片打着旋儿,纷纷扬扬直坠下来的叶雨中,银杏弧形的叶面擦过他的眉间,他哑声道:“我真的……不想去,那会让我很难受,我在尽力,我会尽力变好的。”
“……”张信礼看着他因为瘦了许多而显得线条更加凌厉的侧脸,片刻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别想那么多,再说吧。”
“当务之急是先把球衣那糟心事解决,”林瑾瑜说:“我受够了。”
一个学校就那么多人,同届的不同届的,无数信息可藉由发达的信息网络传遍校园的每一寸土地,林瑾瑜每天浏览帖子的时候都能看见新增的回复,几乎全是义愤填膺的辱骂。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邵荣没爆出他的照片,让他像这样走在路上的时候还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
夜里九点,林瑾瑜又开始头晕了,张信礼靠在床上抱着他,让他披着被子躺在自己胸口。
林瑾瑜显见十分不舒服,拉着被子半蒙着头,袋鼠一样窝在他怀里,张信礼背后垫了个枕头,单手环着他,用手机看周围的租房信息。
合适的房源很难找,大部分房东都不接受一两个月的短租,邵荣的消息就在这个林瑾瑜最不舒服的时候过来了。
就是一开始林瑾瑜添加过却没有同意的那个QQ,这次对方主动发来了添加好友的请求。
林瑾瑜脑瓜子晕得不行,他头昏脑涨地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拍给了张信礼,闭着眼重新伏进他胸口,吩咐道:“你回。”
张信礼抱着他的那只手在他背后拍了拍,示意他休息,用自己的指纹开了他的锁屏,给邵荣回消息:邵?
对方很快承认了,问找他什么事,张信礼打字说:你的球衣不是那个叫林瑾瑜的偷的。
邵荣道:你就是林瑾瑜吧,自己说这话可没什么说服力。
对方的情绪比他原本以为的冷静多了,也没有一上来就破口大骂或者让他还衣服之类的,这让张信礼有些意外,从他前段时间满学校挂人仿佛誓要让人社会性死亡的行径来看,张信礼原本以为他会非常激动的。
张信礼道:有没有说服力你听了再说。
他打了很长一段字描述真正的事情经过,打完了哄林瑾瑜起来看,林瑾瑜把被子拉到头上,把张信礼当个太师椅的靠背一样靠着,浏览奏章一样朱批了,把语序改通顺了点,顺便把赵武杰祖宗十八代都不带脏字地骂了个遍,点了发送。
对面也不知看没看完,很快回了消息,道:就这?林瑾瑜,你故事编得挺好。
张信礼打字:不是编故事。然后他把那段没有剪辑过的完整录音传到林瑾瑜手机上发了过去。
那段通话大概四分多钟,这次,对面半天没吱声,大概十分钟后,邵荣说:你录了音?
他的重点好似有点奇怪,张信礼道:怎么?
邵荣说:没怎么,这是你和谁的录音?那个叫小杰的吗?也说明不了什么啊,他不是一直说跟他没关系吗?
张信礼打字:没关系他为什么示威说监控已经销毁了?听不出话里有话?
邵荣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找朋友演了来蒙我的。
那你要怎么样?张信礼问:可以找赵武杰当场对质,你可以听听是不是他的声音。
邵荣说:我要检查录音,看看有没有剪接痕迹……咱们约个时间吧,你直接把手机带过来,给我看看原始录音。
第196章 第196章 疑点
见到邵荣的时候,林瑾瑜有一些意外。
他本以为对方会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直男气质、篮球发烧友,走哪儿都能随时随地来个投篮动作的那种。
然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邵荣跟他想象中的形象简直截然相反,他不高,也不壮,一看就不怎么会打扮,留着非常中规中矩的发型,脸有点方,一副又粗又呆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并没给他增添多少文化气息,反而让人觉得他有点死板无趣。
总而言之,是个一眼看上去非常平凡的男的,没什么魅力,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张信礼四点要去上班,三人商议一番,最后约了午饭后,在丢衣服的那个球场边见面。
“你就是邵荣?”林瑾瑜第一眼跟他对上号都吃了一惊:“丢球衣那个?”
邵荣打量了他们好几眼,道:“是啊,”他看起来不太善于社交,有点露怯,十分拘束地道:“你……你好。”
林瑾瑜下意识回了句你好,同时心想:嗬,还挺礼貌……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信礼审视了他一眼,示意互相交换下学生证,问:“你怎么丢的东西?”
“就这么丢的,”邵荣在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很是丢丑地把学生证掏出来递给他们,站在铁丝网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就和贴子上的说法一样。
张信礼看着他,把学生证拿过来检查了下,确实是这个人,20XX级编导专业邵荣,盖了钢印的照片比现在更胖,脸上还有青春痘和坑坑洼洼的痘印,但确实是同一个人。
他把学生证还给邵荣,随口问道:“你很喜欢打球?”
“呵呵,”邵荣礼貌性地笑了两声,说:“不经常,技术很菜,也就打着玩玩。”
张信礼道:“不经常你舍得花那么多钱买球衣?”
“呃,圣徒心理吧,”邵荣擦了擦泛着油光的额角:“就爱买呗,这怎么了吗?”
对于非职业选手来说,这种球衣性价比确实不高,多是不差钱的土豪出于爱好买回来收藏,就跟昂贵的顶级球鞋一样,很多经常打球的反而不怎么买,因为反正一双鞋在户外糙地上磨个几场差不多就穿不了了,何必买死贵的,挑个价格中等,性价比高的也就差不多了。
“没怎么。”人家也没偷也没抢,买不买的确实不关他事,张信礼没再说了。
邵荣问:“我球衣呢?”
林瑾瑜说:“不在我这儿,我很怀疑就是那个赵武杰偷了你的,然后借给他,再嫁祸。”
邵荣分别看了他俩一眼,第一句居然没问赵武杰,而是道:“你们……谁是林瑾瑜?”
“哦,是……”林瑾瑜刚要承认,张信礼却打断了他:“这个问题不重要,”他说:“你不关心赵武杰,却关心谁是林瑾瑜?”
“没有啊,”邵荣一会儿把手插进兜里,一会儿又拿出来:“就是随便问一问。”
他从头到尾很温和,但正是这种温和让张信礼觉得不太对劲,他在餐馆、清吧、快递站接触过大量的客人,深知一个人行为处事的方方都会体现出他的性格,急躁的人多半吃饭快、喝酒豪爽,连带着拿快递都是麻利急切的,扫一眼找不到编号就会大声叫人,而内向的人宁愿自己在货架间转悠十多分钟慢慢找,也很少直接去叫工作人员。
此前邵荣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急躁、不怕事的,喜欢花钱去买一件炫耀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球衣,在丢了以后又不惜头铁地闹得沸沸扬扬,颇有点许钊那种无法无天的味儿……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邵荣穿着普普通通的牛仔裤,皮带是买衣服送的那种硬质人造皮,上身是件十分土气的格子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常规,而且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