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白了他一眼,从沙发上爬起来,摘了耳机,走到饭桌边坐下,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张爸爸也坐下,笑道:“不用客气,你想吃啥子尽管吃。”
那边张妈妈拿着三个咸鸭蛋上了桌,也说:“对,不用客气,就当自己家里。”
张信礼最后在桌边坐下,没多说什么,只拿空碗添了饭,挨个递给桌上几人。
林瑾瑜默默吃饭,柴火烧出来的鸡肉太硬,他吃不太习惯,妈妈在家给他做黄焖鸡的时候总是会用高压锅把鸡肉压得烂烂的,再加上葱姜蒜和被切出漂亮小十字的香菇,又香又好吃。
张妈妈看林瑾瑜一直闷头吃饭,怕他拘束,不敢夹菜,于是边说:“瑾瑜别不好意思啊。”边给林瑾瑜碗里夹了个鸡腿。
那只鸡腿没解过刀,股骨腓骨连在一起,一大坨横在碗里。林瑾瑜说了谢谢,用筷子夹起来硬着头皮找地方下口,心里其实嫌弃得不行。
没进过高压锅的鸡肉咬起来很费劲,筷子也戳不动,林瑾瑜用筷子夹着又不好咬,左支右拙,像是在和某种鸡腿怪兽搏斗。他很想直接用手抓,又觉得这样未免太不礼貌。
那边张妈妈把另一个鸡腿夹到了张信礼碗里,张信礼夹了回去:“我不吃,你们吃。”他简短地说。
一顿饭吃得林瑾瑜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于礼貌,他十分艰难地粗略啃完了那根难吃的鸡腿,忙三口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匆匆结束了这顿晚餐。
吃完了饭,张妈妈收拾桌子、喂狗喂猪,张爸让张信礼带林瑾瑜去收拾收拾:“你就跟信礼住,缺啥问哥哥就行。”
林瑾瑜霎时间觉得五雷轰顶,什么?要一起住吗?不能一个人一间房吗?这样太没有隐私了吧?处不来怎么办?
他隐隐觉得张信礼不太喜欢他,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无所谓,因为反正他也不喜欢张信礼。
要和一个既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喜欢的人睡在一个房间里未免太折磨人。
张信礼没说什么,只示意林瑾瑜跟着他,自己推着林瑾瑜的两个箱子进了张文涛夫妇睡着的主屋对面的那个房间。
“盖房的时候只盖了两间屋。”张信礼把箱子推到角落,等林瑾瑜进门后,关上门,对他说:“凉山这里大部分房子都这样,有些甚至连一个房间也盖不起。”
林瑾瑜不知道说什么,只僵硬地回了一个:“哦。”
张信礼见他瘪着嘴,以为他是看不起这里的条件,心里有些不屑:“你懂怎么收拾行李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知道,请不要把我当白痴。”林瑾瑜说。
张信礼巴不得这样,得到答复后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第3章 同床共枕
房间并不大,甚至有点狭小。
正对着门有一扇老式的插销窗,靠门一边的墙边立着衣柜,朴素得有点土气的木头床床头抵着左面的墙,占了大半空间,一张老式的、盖着玻璃的黑木头桌子斜对着床,闷不吭声地挤在角落里。
林瑾瑜满房间巡视了一圈,看到那张黑木头书桌面儿上盖着的玻璃下压着好多好多照片,大多数是张爸张妈和儿子的合照,或者张信礼的单人照……从上到下年岁依次递涨。
最上面是一张黑白的老照片,两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勾肩搭背,在镜头前笑得无此开心灿烂……林瑾瑜觉得其中一个人的五官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熟,可又死活想不起是谁。
也许是他多想了吧,就这张照片的年纪没准比他爸还大,他怎么可能认识里面的人呢。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安置好他的东西吧……林瑾瑜一股脑把两个大箱子都打开,蹲在地上开始自顾自地收拾。
他把衣服裤子都集中到一个箱子里,把篮球、小说、玩具之类的都拿了出来塞进床底下,毛巾、牙刷拿出来放在一边备用,想了想,又把已经拿了出来的平板、MP5重新收进箱子里。
林瑾瑜第一次自己收拾箱子,注意力不集中,一会儿玩会儿平板,一会儿看两眼小说,一会儿又东打量西打量,磨磨蹭蹭了快两个多小时才收完。
少顷,张信礼在外面敲门,喊他出去洗脸刷牙。
林瑾瑜一边大声回道:“来了!”一边关了平板放进行李箱里,又把密码锁打乱,把行李箱重新推进床下面放好,站起身走出房门。
张信礼站在屋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你收拾什么东西收拾两个小时?”
林瑾瑜说:“你管得着吗?”
张信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一晚上除了收拾一个行李箱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林瑾瑜心想关你屁事,这个点我在家还玩电脑打游戏呢,打NBAlive08,操纵高达97能力值的科比扣篮拿冠。
但想到初入人家家门,怎么着也得收敛着点,于是他光在心里想想,没说出口。
张信礼给他拿了只巨大的画着牡丹的不锈钢脸盆,往里倒了小半壶热水,说:“自己参成凉的。”
林瑾瑜以为这里起码会有一个洗手台之类的地方让人刷牙洗脸……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
张信礼把不锈钢脸盆放在地上,拿过林瑾瑜的漱口杯给他接了杯井水之后就不管了,自己站在台阶上对着院子里的青砖地用手捧着冰凉的井水漱口洗脸。
入夜了,山上的气温很凉,林瑾瑜看着冷水劈头盖脸地顺着张信礼的颧骨流进脖子里、胸膛上,不由自主地微微打了个冷战,端着盆去打井水。
这还是林瑾瑜第一次见这种老式的压杠井,随着活塞上上下下移动,冰凉清澈的井水从出水口哗啦啦流出来,冲散了水盆里腾腾的热气。
随着井水越来越多,不锈钢盆变得越来越重,15岁的林瑾瑜一只手要压压水杆,只用一只手实在端不稳一大盆水,脸盆里的水抖得就像在跳桑巴舞。
就在他尴尬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更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帮他端稳了脸盆,正跳得起劲的水霎时间就安静了。
林瑾瑜扭头去看,透过丝丝缕缕屋里溢出来的暖黄色钨丝灯光,他看见张信礼站在他背后,无声地看着他。
他觉得有点丢脸,好像他真是什么长在温室里的小少爷似的,连打盆水这样智障的活都没法一个人完成。
于是他冷着脸说:“谢谢,我一个人也行。”
张信礼看了他一会儿,把手收了回去。
林瑾瑜双手端着沉重的脸盆,把它抵在水井粗糙的圆柱形水泥壁上,再抽回一只手去压水,总算摇摇晃晃地兑好了水洗脸。
他匆匆忙忙地洗漱完,一看手机,才十点不到。
林瑾瑜逃也似的回了房。以往这时间他还有很多花里胡哨的活动安排,夜宵、小说、游戏或者电视剧,想玩的东西还有很多,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可院里熄灭的灯火和外面寂静的道路无声地告诉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已经该睡觉了。
他望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厚实的木头床,又犯了难。
床倒是够大,睡得下两个人,可他对于跟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同床共枕感到十分排斥。更何况还是和一个既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的、不熟的人。
还有这绣着老掉牙龙凤牡丹的床单以及梆硬的床板、挑花的白色枕巾,简直令他嫌弃到了极点。
张信礼还在院子里牵狗锁门,可他总归是要回来睡觉的,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避开这个折磨人的发展了吗?早知道就不来了……我本来也不想来的。
林瑾瑜心里天人交战,站在床边上半天也躺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张信礼进门后转身关上门,走过来把衣服搭在床头,他见林瑾瑜愣愣地杵在床边上,问:“怎么?不愿意和人睡一张床?”
“那倒也不是,”林瑾瑜坦荡荡道:“是不愿意跟你睡一张床。”
张信礼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正只有一张床,只能委屈你屈尊降贵……话又说回来,有那么娇贵吗?”
林瑾瑜冷不防感觉到他话里的那股鄙视之气,一下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向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你才娇贵,你迪士尼豌豆公主你玉皇大帝掌上明珠,谁特么有你娇贵啊,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破地方呢。”
张信礼看着他,眉头皱着,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骂他,但随即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把嘴闭上了,只说:“你本来就不该来。”
他说:“你是一定要我现在出门去城里给你定张床回来?
呵呵您以为我求着来呢……林瑾瑜张张嘴正准备进一步反讽回去,却见张信礼搭完衣服后,边走向窗边去关窗户边好似漫不经心般道:“晚上睡觉记得把窗户关好,山里晚上可能有蛇。”
林瑾瑜最怕的就是些蛇虫鼠蚁,他头皮一麻,一下忘了他打好草稿的八百字嘲讽小作文,说:“你刚刚说……有蛇?”
张信礼已经在靠窗的那边躺下了:“是啊,不仅有蛇,还有野猫。”
林瑾瑜想象自己睡着以后,一条酒盅粗、通体漆黑的蛇顺着床单爬上了床,冰冷黏腻的蛇皮贴着自己的脸和手游走,吐着鲜红的信子盘在床上和他们一起同床共枕,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信礼看他一脸仿佛吃了老鼠的表情,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又有一点点点点心软。林瑾瑜毕竟比他小那么些,又是第一天来这里,让着一点也无妨,没必要吓得他觉都不敢睡。
于是张信礼又道:“蛇没那么容易进来,关好门窗一般没事。”他问:“你到底睡不睡觉?”
林瑾瑜权衡了几秒钟,这么站着确实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带着一肚子对张信礼的气一掀床上那条他极度嫌弃的、绣着牡丹花的毛巾被,裤子也不脱,蹬了鞋,直接“砰”往床上一躺。
张信礼关了昏黄的钨丝灯,两人谁也不说话,在一片黑暗里陷入了沉默。
林瑾瑜睡不着,一半因为这个陌生的、令人不安的环境让他没法入睡,一半是因为晚上没吃饱饿的。
他想起林妈妈从小念到大让他再贪凉也不能图省事不盖被子,不管再怎么热,肚子上也要盖东西。出于一种惯性,他伸手去摸被他掀到一边的毛巾被,不小心碰到了张信礼温热的手。
林瑾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张信礼已经不动声色但迅速地躲开了。
至于吗,他生气又有点委屈地想:好像我多想挨着你似的,你是金子银子钻石做的,还是锎铯铷钾镭雕的,谁稀罕。他摸到毛巾被,胡乱往自己身上一盖,闷闷地转过头去,翻身背对着张信礼。
两人谁也不说,但都默契地在床上五五分出了一条三八线来,就好像彼此真的是驻守在那条北纬38°停火线两侧的军队一般,谁都不越线半步。
林瑾瑜蜷在床上,饿着肚子闷闷地想:这里没有WiFi、没有热水器,东西不好吃,也不好玩……还有一个讨厌至极的张信礼。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
第4章 训狗带师
第二天早上,林瑾瑜睁开眼睛的时候,张信礼已经不在床上了。
窗户开着,吹进屋里的空气带着沉甸甸的湿意,院子里传来几声响亮而富有活力的狗叫。
林瑾瑜松了口气,他起床气还挺大的,如果这时候张信礼还睡在他旁边,他可能会忍不住把人家踹下去,万一两个人大清早的就打起来了,那就有点不太好看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早上八点半。
在家他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对不会起的,再加上昨天睡得不安稳,现在整个人困得不行,很想重新躺回去,闭上眼舒舒服服来个回笼觉。
可林瑾瑜想到这毕竟是在别人家,赖别人的床未免太尴尬,于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努力撑起眼皮,穿好鞋翻身下床。
院子里,黑狗已经满村子溜了一圈回来,正在啃一根不知从哪里叼回来的骨头,看到林瑾瑜一个陌生人单独从屋子里出来,立刻爆发出一大串粗声粗气的狗叫。
林瑾瑜吓了一大跳,昨天他刚来的时候赌着气,根本没怎么仔细打量周围,张爸爸又怕吓着城里来的客人,特意把狗栓远了,因此他对这条狗全无印象,此刻冷不防一阵粗壮有力的狗吠把他吓了一大跳。
林瑾瑜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狗头比他腰还高几厘米,耳朵竖得笔直,全身的毛黑得像煤球。
山里养狗很少当宠物养,黑狗的毛尖不知在哪儿闯荡得一层灰,健壮的狗爪上粘着零星的泥巴,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土贱土贱,却极其顽强的蓬勃生命力。
张信礼听见狗叫,从厨房推门出来,嘘了一声把狗赶开了:“起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林瑾瑜,说:“起了洗漱吃饭。”
他见林瑾瑜往黑狗跑走的方向望,问:“怕狗?我栓起来吧。”
林瑾瑜回过神:“不,不用。”他说:“我不怕,我挺喜欢狗的,我妈怕狗,以前家里不让养。”
张信礼又露出了那个挑眉的表情,林瑾瑜这次理解到了他通过表情隐晦表达出来的“叶公好龙”四个大字。
好像把他当做了什么嘴上说着喜欢狗,但实际上只是喜欢那些被洗得香喷喷、白嫩嫩的宠物犬,假如被土气又邋遢的土狗舔到手就会大叫一声,然后冲到厕所狂洗手的城里小少爷。
林瑾瑜撇撇嘴,简直不想理这人,心里骂他千百遍,嘴上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不跟这人说话,省得糟心。
等他用暖水壶里剩下的半壶水洗漱完进屋的时候,看到张信礼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榨菜和花生米,又拿了两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