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式上班还有十多分钟,林瑾瑜抓住这一小段时间拨通了张信礼的号码——没办法,他总得吱一声,和对方通个气。
嘟声响了好一会儿,这次张信礼接得比较慢,但好歹接了。
“喂。”张信礼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来电显示清清楚楚,他明显是知道那边是林瑾瑜的,但说完那个‘喂’以后就不出声了,像是在等林瑾瑜先开口。
搞什么,这么冷淡,林瑾瑜心想:不会是还在赌气吧,有必要吗。
虽然正常人应该确实都会讨厌醉鬼,但……那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啊,又不是林瑾瑜自己要去酗酒,然后喝得醉醺醺回家。
“那什么,我……”林瑾瑜还没完全从鄙视胜哥的那种情绪中剥离出来,道:“明天超市我去不了。”
出乎他意料的,张信礼什么也没问,他只是沉默了一秒,然后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林瑾瑜不记得昨天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脱口而出对对方说过些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张信礼有点反常。
当一起亲密地生活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后,即便是本身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在伴侣面前的也会话多起来,张信礼同样如此,尽管再多也不像林瑾瑜一样叭叭得十分利索,但不至于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林瑾瑜有种他们好像回到了刚认识时候的错觉,那时候张信礼也是这样,寡言少语,问他点什么他就用“嗯”或者“不”来回答。
“我说我约好了去不了,”林瑾瑜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这可是事到临头放鸽子,不管怎么说,至少也得表露出一丝诧异或者不悦吧,可张信礼不,他言简意赅地道:“没有。”就再没下文了。
“你还为昨天的事生气?”林瑾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他说的是电梯口吵架,张信礼让他回去上班那事,真够磨叽的,不是张信礼让他回去上班的吗,现在又为这个生气,林瑾瑜觉得自己当时追出去是真的仁至义尽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张信礼说:“昨天你都清楚?”
昨天他对林瑾瑜说——
不是那样的。
他走出这一步付出了太多,林瑾瑜说要回来实习他就跟着他来到上海,他不会再回到原生家庭,那座承载了他整个童年记忆的大山,无数个林瑾瑜被不好情绪折磨着、失眠的夜晚,都是他熬到天亮守着他。
他不会去和女孩结婚,也不会有小孩,他给林瑾瑜他能给的一切,耐心、金钱、精力、时间……他怎么会不爱林瑾瑜呢。
可无论张信礼怎么说,在林瑾瑜耳边重复多少遍那三个字,林瑾瑜始终只有一句话——他很累,很痛苦,张信礼不爱他,他不想继续了,想过正常的生活,想回家……只想回家。
酒后吐真言,张信礼知道,那就是林瑾瑜的真心话。
“清楚啊,有什么不清楚的。”在林瑾瑜的记忆里,‘昨天’就是电梯口,到家之后的记忆他全都没有,以为自己直接倒头睡过去的,一觉到天亮。
得到肯定回答,电话那头再次没了声音。
“喂?”林瑾瑜等半天,又听不见声了,催道:“说话啊。”
该说的都说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张信礼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我说了嗯,”他道:“不去就算了,没关系。”
那个语气完全说不上生气……但肯定也不是开心。
林瑾瑜琢磨着,试图从每一个字细微的尾音里揣度出他老人家到底嘛意思,但对面没给他这个机会:“桌上药记得吃,”张信礼顿了顿,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说他上班这事儿?林瑾瑜知道虽然经过一些交流之后,张信礼表面上好像同意了他做这工作,但其实内心还是有疙瘩,怎么都不舒服,现在这算是彻底松口了?
逻辑上好像说得通,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你……”林瑾瑜想正面问清楚什么意思,张信礼却已“嚓”一下把电话挂了,就跟不好意思打扰他太久似的。
到底搞什么飞机?!
林瑾瑜只得权当他这是松口了,完全、彻底理解了他,拍拍身上的烟灰,去卡座那儿上岗。
也不知是怎么了,继上次那小太妹加一堆牛鬼蛇神之后,分给他的客人好像就没有好打交道的,一个两个不是鼻孔朝天、自命不凡,就是整个人人品好像都有问题,丝毫不懂素质为何物,也不懂最基本的礼貌。
B事儿多还盛气凌人。
这儿不是gay吧,分给林瑾瑜的大多是女客人,下到小太妹,上到四十好几的阿姨,林瑾瑜都得耐着性子伺候着,有不少人会对他动手动脚,搭肩膀、摸耳朵只是最基本的,掀他衣服摸他腹肌,拍他大腿的也不少。
林瑾瑜就纳闷了,E区难道都是这种客人吗?之前摸鱼时间碰见的那些客人大部分都挺好的啊,最多也就是游戏的时候有一些不太过分的肢体接触,没这么明目张胆让人不适的。
其实E区虽然低消低,但客人也不都是这样的,只是他分到的都这样。
而且店里跟人手好像突然不够了似的,之前林瑾瑜一晚上可能跑个两三个卡就差不多了的,可自从到了E区,好家伙,一晚上五个卡打底,一会儿让他去这边,一会儿又让他去那边的,浑把他当个陀螺,简直不要太折腾。
在又一轮大冒险过去,林瑾瑜看见自己抽到的成人版大冒险卡片上赫然写着的‘舔一下身边异性的鼻子’之后,整个人终于坐不住了。
“那啥,算了算了,这个跳过吧。”
好恶心啊……陌生人舔来舔去的,真的接受无能。
其他人当然不同意,纷纷围攻他,道:“哎,怎么跳过,凭什么,惩罚肯定不能跳过的哦。”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瑾瑜真的想撂挑子走人,不想干了,他拒不执行,引来客人不满。
“刚刚我们输了还不是愿赌服输,怎么到你就那么多事儿?”连其他同事也都附和:“不好吧,搞特权。”
林瑾瑜不觉得这是搞特权,他是真接受不了,你说牵个手、学个大猩猩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他妈舔来舔去的,是狗吗?恶心吐了。
从出生到现在,他应该只舔过张信礼……各种意义上的。
可别人之前确实也抽到过一些比较过的题目,比如什么舔异性耳垂、对墙顶胯半分钟之类的,那些人可能觉得没什么,能接受,林瑾瑜是真觉得低俗,对此感到强烈不适。
然而还是那句话:他怎么觉得不重要。
输了不执行等于赖账,卡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很过分,纯粹耍无赖,林瑾瑜好说歹说没人听,非要他干那个,不干不行。
这林瑾瑜怎么肯,不肯也不敢,要是被张信礼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跟他急。他摆手,坚持不做,客人不依不饶,就这么僵持了好些时候,几个客人烦了,开始吵着要退钱见经理。
鬼知道经理在哪儿,林瑾瑜开始消极抵抗,又磨叽了半天,在客人不依不饶的要求下,其他同事只得出去找话事儿的。
高跟鞋的嗒嗒声像是伴奏的鼓点,林瑾瑜已经放弃抢救了,他一脸不耐地向门口看去,却发现来的不是胜哥——是诗涵。
也算他走运,胜哥这正牌组长忙着在A区转悠,没兴趣来打发E区的客人,便随手把这事儿交给了同样入行好几年的诗涵。
诗涵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进门就一个劲赔不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林瑾瑜没怎么听,总之七七八八一通下来,诗涵罚了他三杯酒,又给了点折扣,把他拎走了。
今天晚上林瑾瑜也喝了不少,但没到昨天那地步,他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给诗涵道了谢。
“别谢了,”诗涵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明显很无奈:“我理解你,但这样下去不行。”
林瑾瑜只能干笑。
其他人忙自己的去了,诗涵把他领到休息室,说:“这次是碰巧,我还能帮你说一嘴,以后日子长着,你总摆架子不行。”
林瑾瑜只是在尊重自己而已,他不觉得这是摆架子:“不长,”他说:“我本来也没准备以这个为职业,无所谓。”
“……”诗涵跟他说不清楚,只问:“你当初入职的时候就没做好心理准备吗,你为什么来干这个?”
还能为什么,林瑾瑜说:“钱。”
那不就是了,作这行都是为了钱,诗涵自己也是:“那不就得了,”她说:“你想着这个就行了呀,别的想那么多干嘛,这就是第一目标,别的管它呢。”
那是不可能的,林瑾瑜其实是个挺看得开的人,真要急用钱也不是豁不出去,但他男朋友……虽然很好哄,但林瑾瑜不知道要是真碰到他心里的那根线,张信礼会做出什么来。
林瑾瑜只是摇头,礼貌笑了笑。
诗涵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忽地道:“……你有女朋友?为了养她才来做这个的?”
“什么?”林瑾瑜说:“没有。”
他是gay,哪来的女朋友。
手机调了静音,林瑾瑜没看见那条张信礼说怕他又喝多,今天来接他的消息,只日常开始自顾自琢磨离下班还有多久,诗涵见他否认,好像有点开心:“吓我一跳,我说呢,有正经女朋友还来干这个不合适。”
“不……合适吗?”林瑾瑜心说你怎么也这么说,他虽然没女朋友,可有对象,差不多。
“当然不合适,”诗涵道:“就像刚刚,这样的客人数不胜数,你要有女朋友了还跟客人这么来来去去的,人女孩多可怜,我反正觉得不合适,我也一样,做这个期间不会交男朋友,等攒够买房的钱就退,到时候再谈婚论嫁。”
“……”林瑾瑜只得说:“好吧,我没女朋友。”
诗涵眨眨眼,眼影上的亮片泛着好看的光:“姐姐没看错你,说吧,这次也算救你一命,怎么报答姐姐。”
这话半真半假,诗涵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举手投足其实也挺社会的,但还在林瑾瑜的接受范围内,他道:“改天请你吃饭。”
诗涵耳边银色的耳环闪着耀眼的光点,和林瑾瑜的耳钉交相辉映,她道:“别改天呀,改天就没影了,走,就今儿,请吃宵夜去。”
第251章 趁黑造作
凌晨两点,诗涵给林瑾瑜开了后门,提前快一小时结了单,准备一起从后门溜出去。
“这行吗,”林瑾瑜可还记得胜哥那“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顶头上司给他的警告,再违反一次规定提成要直接减半的:“别害我。”
“偶尔一次没事,我跟戴胜老熟人了,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诗涵完全不避讳林瑾瑜,直接当着他的面换衣服,她里面穿的是件类似运动文胸的紧身内衣,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这场面从视觉上看起来多少有点不合适。
“……”林瑾瑜周围的女生家教基本挺严的,尽管会有一些像乔嫍那样大大咧咧的人,但都不会当着男人的面换衣服,他虽然有男朋友,可受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影响,还是有些不自在,眼睛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放。
大尺度的擦边球看多了,自己也干多了,对相关问题的敏感度就会降低,诗涵把这当一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倍儿麻溜地该脱脱该穿穿,可无意中扭头一见林瑾瑜的反应,倒觉得有趣起来。
林瑾瑜眼珠子和探照灯似的,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就是绕过她,不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有丝显而易见的局促。
诗涵换了长裤,又把毛衣套上,整理着自己的头发,狡黠笑道:“弟弟,你该不会是处男吧。”
“……”林瑾瑜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问题,怎么说呢,好像不是……嗯……也可以说是。
“这我咋答,”他道:“别逗我了,赶紧吧,一会儿被抓了。”
“这有什么,”诗涵说:“又不丢人,是什么就怎么答咯。”
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林瑾瑜就不可能回答这个,诗涵本来也是跟他开玩笑,看林瑾瑜这样笑死了,没再问,领着他走小门,也不避人,碰见同事就打招呼,一路正大光明走出去。
她在这儿算基层老前辈了,说话做事的度不是林瑾瑜一个新人可以比的,林瑾瑜知趣跟在她后面,准备安安分分履行自己请顿夜宵的承诺。
因为是提前溜号,想着不会占用多少时间,不存在晚回家的问题,他也就没特意和张信礼说。
林瑾瑜这工作特殊,他俩的作息时间几乎整个都是错开的,一个休息的时候另一个刚好工作,假如不刻意制造机会,连句话都说不上,张信礼为了迁就他,这段时间睡得都比较晚。
抱着早吃完没准还能比平时早回家的想法,林瑾瑜跟着诗涵一路出了门,兜兜转转找了家苍蝇馆子吃烧烤。
“你对上海的路很熟悉啊,”两人坐了,诗涵看他走得驾轻就熟,混不似无头苍蝇乱转的样子,问:“在上海上学?”
林瑾瑜就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虽然不能说对整个上海了如指掌吧,可大概的主路当然是清楚的,他拿了筷子和碟递给诗涵,想敷衍过去,道:“没有……多走就熟悉了。”
诗涵却没止住话头,接着问:“那是来这边很多年了?你年纪也不大啊,是职高毕业吗?”
墙上画着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手绘墙画,林瑾瑜说:“不是。”
诗涵道:“你哪儿人啊,没事,我也不是本地的,不跟上海人一样歧视外地人。”
林瑾瑜有种膝盖中箭的感觉,心说上海人什么时候歧视外地人了。
诗涵说:“我是北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