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沉默几秒,道:“他不愿意回去。”
林怀南希望他换个正常的对象,所以林瑾瑜不回去。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小堂哥道:“他的身体要紧……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情情爱爱都是身外之物,丢了还可以再捡回来,为了几个臭钱还有假结婚跟假离婚的,更何况事关整个人的身体、精神健康——小堂哥是这么认为的。
“……”张信礼很久没说话,其实从小堂哥开口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隐隐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但他还是坐下来了。
“轻重缓急不是很明显吗,”要是条件允许,小堂哥也不愿意当打小报告的人,可林瑾瑜昨天真把他吓了个半死:“小瑜总说你很好,人很好,对他很好,你要真爱他,替他的身体,替他的命考虑考虑行不行?”
老医生的话说得很清楚,林瑾瑜的症状比以往都要重,病情是一步步发展的,现在他好像还没有自杀倾向,可再拖几个月呢?谁说得准?
从昨天林瑾瑜的一些表现跟发言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实话跟你说吧,虽然我也很费解他铁了心跟男人在一起,但我还是尊重你们的,”小堂哥说:“我只希望我堂弟过得好,再不济,你们假模假样分开一段时间,让他先过几天好日子,把病情稳定下来再说,这总行?”
他坚定地认为林瑾瑜回去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张信礼听着他的“计策”,慢慢道:“不,”他说:“不可能的。”
假模假样是不可能的,林怀南本来就一意孤行地认为林瑾瑜根本不懂真正的爱是什么,认为他就跟无数初次恋爱的男男女女一样,不过是在玩一场自以为能持续一生的幼稚游戏罢了,一旦回去,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真也是真,假也成了真。
前番种种拼尽全力都会成为无意义的笑话,所有的一切回到X大出租房楼道里,林瑾瑜在父母面前大声说爱他的那一天,然后进入没有尽头死循环。
如果分开,只有真分开。
“那你想怎么样?”小堂哥严肃地说:“他是我堂弟,我们几个都是独生子女,堂兄弟就是最亲的,我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
来之前他远远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张信礼喃喃道:“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可不等人,小堂哥做了个深呼吸:“好……先把急性这段过了,等他稳定一些,你得记得盯着他按时吃药。”
张信礼道:“当然,不用你说。”
“单位记得请假,朋友抓紧时间联系,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小堂哥掏出钱包把里面的整钱胡乱掏出来:“这点你们先用着。”
张信礼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小堂哥直接放茶几上了:“不用不好意思,不是给你的,”他说:“拿去复诊买药,给小瑜吃点好的……我给你四周……最多两个月时间,他得好起来。”药物差不多需要二到四周才能起效,所以定了这个期限。
“好。”
假如张信礼可以做主,假如张信礼无所不能,他会让林瑾瑜下一分钟,下一秒就好起来,让他从十五岁起就永远是开心的。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小堂哥道:“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那些东西记得弄给他吃。”
……
屋里恢复了寂静。
林瑾瑜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张信礼静静坐了会儿,掏出手机,胡乱翻了几下,什么也没看,又把屏幕熄了……几秒之后又打开,然后又熄了,重复了几次。
他好像突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二十多年来,张信礼的人生一直都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小时候发誓要超过照片里那个长得很好看的、拉小提琴的小孩,中学时立志去繁华的大城市读书,再大一点决心一定要读本科,他想做的事基本上做到了。
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确实挺强势的,每个阶段一定会有目标,每样真的下定决心要得到的东西,他就一定要得到。
可现在,张信礼好像突然之间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许多年前,林瑾瑜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个高中生,居然敢在清吧旁边的暗巷里吻他。
那是他第一次被巨大的迷茫包裹着,男人和男人是不应该接吻的,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想做这件不应该的事……而且已经想了很久了。
迷茫,不解,忧虑不安,但又带着一丝无法浇灭的欣喜,很久以后,张信礼才明白,那种心情叫做悸动。
正如不是每一颗种子都会落到正确的土壤里,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对的时候心动吧。
张信礼在紧闭的房门外站了很久,很多次,他都想敲门,可最后都没能伸出手去。
第304章 二逼救兵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小堂哥每天会固定过来两趟,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有时也推后到晚上,来看林瑾瑜的情况。
张信礼每天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得在外面上班,实在无法24小时照看他,只能先让小堂哥帮衬帮衬,可无论小堂哥也好,合租室友也好,大家都不是无业游民,实在没人有空的时候只能把林瑾瑜钥匙收了,让他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好歹别出这个门。
本以为这样勉强也能应付过去,直到有一天,小堂哥上午过来时,发现林瑾瑜割伤了自己。
伤口在下颌角,不算严重,只是一条流血的小口子,用创可贴就可以盖住,可还是把小堂哥吓得不轻。
林瑾瑜轻描淡写说是自己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可——张信礼知道,他自己的剃须刀是自动的,此前他俩从不共用剃须刀,那种刀片造成的伤口多少有故意的成份,不可能百分百是不小心。
“有没有熟人能暂时来帮个忙?”小堂哥这一周每天花差不多三四个小时跟堂弟待在一起,天天被他周身的低气压笼罩,觉得非常痛苦,简直怀疑自己都要被整抑郁了:“太让人担心了也,我真怕哪天一开门看见什么血腥的。”
张信礼每天和林瑾瑜待在一起的时间是他的四倍以上:“让我想想……”他说:“让我想想。”
刚从医院回来的那段时间林瑾瑜甚至拒绝和别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晚上睡觉时张信礼便让他待在房间,自己睡客厅沙发上,现在情况好一些了,大部分时间林瑾瑜会自己坐着或者看手机,只是不发一言,周围有人也当没看到,但张信礼还是不敢冒冒失失像从前那样跟他睡一起。
“我以后尽量来早点,等你出门上班,无缝交接,”小堂哥说:“带孩子都没这么心力交瘁。”
真的心力交瘁,可那是他的家人。
这以后张信礼不敢睡,也睡不着了,小堂哥有几次早上大清早过来时看见他坐在旁边凳子上,猜测他整夜整夜守着。
“这倒没必要,”他道:“就是带孩子,晚上小孩不哭的时候都该睡睡该吃吃,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张信礼只说:“我自己睡不着。”
他好像无力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瑾瑜独自挣扎奋战,这种无力感让他无所适从,并且寝食难安。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急性期需要家人投入成倍的人力、精力去照看,但他们上哪去找第三个既不必遮遮掩掩,林瑾瑜又能接受,并且还能像他们一样尽心尽力照顾这磨人病号的人?
就在张信礼和小堂哥疲于应对,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二逼的到来给事情带来了转机。
——许钊放秋假了。
每个人都有这样几个朋友,你们不必晨昏定省,不必早请示晚汇报,更不必绞尽脑汁,小心翼翼维持关系,无论多久没联系,再见面时也能毫无隔阂,谁也不会觉得唐突或者尴尬。
……
张信礼接到他的电话在早晨六点,当时他正端着杯水,强迫林瑾瑜吃药。
“你们人呢?”许钊没任何虚头巴脑的寒暄,开口就直奔主题,嗓门还一如既往的大:“我飞了一个时区,你们就请我吃热腾腾的闭门羹?!”
“?”张信礼正忙着斗智斗勇,没看来电显示,此时还拽着林瑾瑜一只手,他反应了两秒,才认出这声音是谁:“什么闭门羹,你在说什么。”
许钊回国后他就回家跟他老头报了个道就出来野了,他“忙于学业”,根本不知道他俩搬家了,出门就直奔之前林瑾瑜租的地方,结果好嘛,白跑一趟。
得亏新租户不在家,否则就许钊那嗓门跟砸门的劲头,没准人家都报警把他逮了。
林瑾瑜仍然拒不吃药,每次喂药都跟打仗一样,张信礼忙得要死,本来想敷衍一下就把电话挂了,此刻看着他,忽然改变了主意,道:“你回来了?”他说:“在上海?”
“这不废话吗,谢邀,人在上海刚下飞机,”许钊说:“鲸鱼怎么回事,打他电话打了八百个都打不通。”
这个月林瑾瑜还没交过话费,估计欠费停机了,难怪这几天骚扰电话消失了。张信礼说:“他……”他报了个地址:“搬家了,你过来?”
“住得好好的干嘛搬家,不够折腾的,”许钊也不废话:“请好吧爷这就来,找你们喝酒。”说完挂了电话“噌”一声就窜了出去。
然后不到半小时,门铃就响了。
行动派果然名不虚传,半小时了,今天张信礼还是没找到办法把药塞进去,只得先放了水去开门。
“鲸鱼人呢,怎么也不出来迎接迎接,”这家伙半只脚才进门就道:“还不快死出来。”
“小点声,”张信礼说:“隔音不好,其他人还没起床。”
“哦,国内现在才早上六点多,”许钊说:“不好意思,我时差还没倒过来。”
他问:“鲸鱼呢?”
张信礼看了眼房门,其实他心里没底,不知道许钊的到来到底是好是坏,没事先通知,突然就来了个老朋友找他玩,他会接受吗?
许钊顺着他的目光自动明白了:“还在房间里睡懒觉是吧,明白了,爷这就来当闹钟!”说完跟个兔子似的,开了门就往里冲。
张信礼在犹豫要不要还是跟他说明下情况,透几句底,许钊已经一头扎进去了。
林瑾瑜的姿势和张信礼出去时一样,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门,看着窗外,许钊一个饿虎扑食,上去就道:“你大爷的想死我了!”
张信礼没跟进去,他站在门口,跟等宣判结果的被告似的,整个定住了,生怕门里传来什么坏消息,林瑾瑜现在反应本来就迟钝,像棵枯萎的树,冷不防被这么一扑,腰差点没断啰。
许钊搭他肩膀,半搂着他,道:“说话啊,怎么没反应,见到我太激动失语了?谁叫你电话死都打不通。”
“……”已经过了一两周,林瑾瑜缓和了不少,只是还不大跟张信礼说话,要是换到刚从医院回来那会儿,许钊的到来可能适得其反,现在倒刚刚好。
“你这是起床还是没起床?”许钊道:“我没订宾馆,你这床让我躺不?我睡会儿倒个时差,待会儿中午去喝点。”
张信礼站在门外,屏息凝神等着林瑾瑜的反应。
许钊完全不知道他复发的消息,这粗神经直男此刻还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只和平时一样,完全正常地对待他,林瑾瑜转头,跟被噎着了一样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滚下去,你没脱鞋。”
他这轻微洁癖简直忍不了有人穿外面的鞋上他的床,生病了也一样。
“怎么说话的,咱这亲父子关系,我不就没脱鞋么,”许钊搭着他肩膀,半搂着他:“嘿嘿。”
“……”林瑾瑜说:“神经病。”
对他来说,许钊来得实在太突然了,一点信都没有,突然得令他也生出些许好奇来:“你为什么……”林瑾瑜没看见张信礼,以为他不在,道:“为什么来了。”
许钊答:“放假了就回来了。”
澳洲的假期跟国内不一样,除了公共假期之外各州还有自己规定的假期,也不像国内一样放寒暑假,他们学校按春夏秋冬假放。
许钊本来也是那种就算没人搭话也不会畏缩或者尴尬,能自己讲下去的人,他絮叨了会儿自己近来遇到的事,多是些引人发笑的糗事以及男生之间会互相开的那种颜色笑话,以前他们常常像这样坐在一起,胡天海地闲聊。
林瑾瑜虽然没表现出热情,但也没表现得非常排斥,张信礼松了口气。
不同于张信礼和小堂哥,许钊真的完全把他当正常人对待,不刻意讨好他,也不小心翼翼跟怕他碎了似的,会跟他乱吹牛逼,但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在引导他说话或者目的性强烈地逗他开心,这反而让林瑾瑜觉得轻松。
张信礼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时机到了,拿了药进去,也不说什么,就递给他。
“……”林瑾瑜看这那刚被自己拒绝了无数次的大小药丸,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张信礼再次把手往他面前伸了伸,林瑾瑜抬眼看他,皱眉,把头扭开了。
“?”许钊说:“咋,干嘛不吃,你不一直吃么,还扭捏上了,小孩怕吃苦药啊,这也没味啊。”
林瑾瑜不说话,张信礼拿手背碰了下许钊,默不作声把药和水递给他。
“?”许钊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被动接了,一脸懵逼,智障一样顺着惯性送到林瑾瑜面前。
林瑾瑜理智上其实也知道自己必须吃,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真的很烦,很抗拒,很不想吃,自暴自弃地想求神拜佛让所有人别管他了,他自生自灭。
张信礼看了他片刻,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