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他还记得补了句:张信礼不在边上。
林瑾瑜回:等放水呢,一大脚桶碗,他吃完饭了?
许钊偷偷瞄对面,张信礼正低头吃着饭,看起来好像非常专心,非常投入,根本没注意外界,他便打开摄像头悄悄拍了张照,发过去道:喏,正吃着呢。
林瑾瑜收到照片,忍不住惊讶吐槽:他能自己吃了?!
是啊,许钊说:快点,我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送情报,老实交代你到底在做啥?
赚钱啊,我干好久了,林瑾瑜礼尚往来,也给他发了张烧烤摊里一堆碗的照片:真累人,手都起皮了。
啧啧啧,许钊说:当老公可真不容易啊。
林瑾瑜还赶着做事,打字道:行了,别老公来老婆去了,我鸡皮疙瘩掉一地,辛苦你看着点,隔段时间问问他喝不喝水什么的,拜谢拜谢。
许钊一看,当即伸脖子大声道:“你喝水不?”
不知怎的,张信礼今天好像吃得很慢,这么会儿了还没吃完,他不甚明显地扫了眼许钊手里的手机,回道:“不。”
“那行,你渴了叫我。”许钊说完又低头打字去了。
林瑾瑜那边快开工了,他又嘱咐了许钊几句后道:我忙去了,你小心点,别说漏嘴啊,记得我在干什么不?重复一遍!
许钊打字飞快:知道了,学习学习学习,你有必要瞒着吗,为了对象不辞劳苦半夜都得打工,多感人,我这旁观者都感动死了,他肯定更感动,还能把你吃了?没必要偷偷摸摸啊。
林瑾瑜回:你想来是这样而已。
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真不一样,林瑾瑜没告诉过他自己一开始是想考研的,张信礼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并且以为他的规划没变,林瑾瑜瞒了他一堆事,很有自知之明,假如张信礼知道了,他绝不会觉得感动……即便有,也是一星半点,大概可以忽略不计。
很早之前张信礼就明确对他说过,为了爱情去选择高考填报的学校,放弃本可接受更好、更高层次的教育的行为是愚蠢的,林瑾瑜自己同样这么认为——但他还是这样打算了。
眼前的事实在太多太杂太艰难,他疲于奔命,左支右绌,张信礼为他们做了很多,也迁就了他很多,他为此牺牲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考研这事,明年也可以考,反正早一年也是读,晚一年也是读,还不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林瑾瑜是这么想的。
第321章 相拥,相拥
“一天五百,这么流水似的出去,借再多都顶不住啊。”
早晨,张信礼醒来之前,林瑾瑜把病房门关严实了,独自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吹着晨风跟许钊聊天:“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哪有办法啊,”许钊迷迷糊糊的,今天他大伯传话让他去一趟,此刻他正要按他爸的圣旨早起出门:“我光会吃喝拉撒,而且回国了,老头子也不给我生活费,让我修身养性,剩的两千都给你了,我都快吃斋念佛了。”
林瑾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说:“那我再自己想想办法……行,你出门吧,拜拜。”
医疗费、生活费、房租……每个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林瑾瑜喘不过气,他很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同学、朋友,包括周辉和诗涵,每个能借钱的人他都借遍了。
“得益于”刚上大学那段时间无欲无求的精神状态,毕业后,他和许多以前的哥们没了联系,此时突然再一联系,开口就是借钱,属实无比尴尬,但林瑾瑜依然厚着脸皮一个一个求过去了,现在连求都没人求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然而大早上的,老天连烦恼的时间也没多留给他,还没纠结多久,林瑾瑜便听见房门里传来模糊的人声,好像有人在喊他。
这个点张信礼应该要醒了,林瑾瑜忙收了手机,调整精气神,推门进去。
“你做什么去了?”张信礼眼神平静。
小闹过那次之后,他似乎接受了现状,每天该活动活动,该打针打针,十分配合。
“上厕所,”林瑾瑜边麻利倒水边道:“怎么,这么几分钟不见就想我了?”
张信礼没答话,林瑾瑜道:“对了,以后我晚上都要出去自习,林烨跟许钊,他们谁有空谁过来,你有啥跟他们说,别客气。”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林瑾瑜骨折时,张信礼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还是学到十一点回来?”
“嗯,”说谎大师林瑾瑜编织起谎言来头头是道:“准备先把英语放一放,专心看专业课,累死了,感觉还不如躺在这儿。”
张信礼淡淡道:“嗯。”
林瑾瑜从他表情看不出什么,以为他信了,便忙自己的去了。
中午,他出去买饭,还没到楼下就接到个陌生电话。
来电显示的地址是上海本地,林瑾瑜接起来,还没张嘴,对面开口就道:“你们拿5万块钱来。”
“……您谁啊?”林瑾瑜又看了眼来电显示。
“自己撞的人不记得了?”对面道:“快点来。”
“哦……您稍等,”林瑾瑜想起自己给过那对父母自己的电话:“……您方便的话能到一楼来谈吗。”
“为什么?”打电话的是小孩父亲,他声音苍老,显出这些天来的殚精竭虑:“我们也不想讹你,这只是医药费,还没跟你谈赔偿。”说完发了条彩信过来,是药费单子以及手术同意书。
林瑾瑜看了,道:“我知道,我没有逃避责任的意思,而且一直在反复表达歉意,只是……”他想了想,说:“缴费窗口在一楼,我们面对面谈吧,不要吵到伤患休息。”
对面想了想,同意了。
林瑾瑜站在门口等他们,不一会儿,那个父亲来了。
母亲大概留在病房找看孩子,那卖凉面的、苍老的父亲来到林瑾瑜面前,开口道:“医生跟我们说,手术费加上后面一些费用应该5万,你自己交也行,一次给我们也行。”
林瑾瑜身上没有5万块钱,他道:“能不能……缓缓,您也看到了,我这里也需要钱治,而且……我们还是学生,没毕业……”
“我倒愿意没有这回事,你一分钱都不用出,”那父亲完全是成年人和成年人、男人跟男人交流的态度:“别说是学生,就是畜生也不行,你让我们怎么办?”
他们一家人在街头巷尾卖凉面和早点,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深夜才收摊,没有医保,出了意外除了靠小家庭的力量硬抗外没有任何办法。
“我明白,您给我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然而林瑾瑜和他一样无助,他们只是两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家庭不接受他,单位因为他“不正常”的取向而对他区别对待,不友好的人和事一个接一个,纷涌而来,他们都是繁华城市灰色阴影边缘的人。
“医生说了,决定手术的话越早做越好,”卖凉面的父亲说:“你尽快。”
林瑾瑜连声答应。
耽误半天,午饭还没买,林瑾瑜忧愁地走出门,还没走到日常买饭的那小摊子,就听手机又传来一声响,许钊发来消息:SOS,我必须得提醒你,虽然我伯是领导,可你不能光打个电话就十天半月不见人,还有他也是。”
林瑾瑜扫码的手停了,回:什么意思?
许钊秒回道:我伯不是唯一的领导,这么说你明白……唉呀我都烦死了,什么狗单位,整个一事儿妈,反正你今天最好抽空去一趟,越快越好,不然不好办,其他领导可能会刁难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大伯让转告的。
这样啊,林瑾瑜听明白了。
他不是很意外,单位不是私人企业,太出格许钊大伯也不好办,他当法外之徒当这么久也算够本了。
林瑾瑜回:知道了。
买完饭回去,张信礼在一边安静地吃,林瑾瑜看时间,现在刚下午,单位应该在午休,现在带上张信礼病例赶过去说明情况正好,这是正经伤病,有凭据作证,单位总不能摁头说他们玩忽职守。
下个月又快到了,林瑾瑜收到提醒交房租的信息——上次他跟房东打了招呼,让以后交房租联系他。
“你吃完放一边,我待会儿回来扔,”林瑾瑜把频幕熄了,朝张信礼道:“你手能抬了,自己玩会儿手机,看书也行,护士人挺好的,林烨许钊来之前想喝水叫她声。”
“去做什么?”张信礼注视着他:“去多久?”
“就……单位有点事,通知我去办请假手续,”林瑾瑜真话假话夹着说:“晚饭前肯定回来。”
“你上次不是说实习那边没关系吗,”张信礼道:“说一切很好,让我不用担心。”
“确实……很好,”林瑾瑜说:“但正规的手续总要办啊。”
张信礼问:“这么久了,突然通知你去办手续?”
“是啊,”林瑾瑜硬着头皮回答:“很奇怪吗?”
他感觉到张信礼不大相信,正思索还有什么听起来合理的说辞,就见张信礼干脆道:“好,知道了。”
……这就完了?
林瑾瑜心想:难道是受伤了整个人都驯顺了,好像比以前好糊弄。
张信礼仍看着他,目光深沉,不知怎的,林瑾瑜有点发毛——那是心虚的感觉。他转身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浅蓝色的病房门缓缓阖上,张信礼抬手,顺畅地将吃完的盒饭连着塑料袋放到一边。
……
林瑾瑜去了单位,领导态度跟他想象的如出一辙,和无数中年老男人一样,他们对自己理念里一切奇怪的、不寻常的、离经叛道的东西一贯表露出固有的傲慢与嫌恶。
不过他们总得给许钊大伯几分面子,一番官腔极重的言语往来过后,林瑾瑜凭病例给张信礼请了假,并得到保证不会影响他的实习成绩。
至于他自己,在最终评定里酌情扣分。
……
“你可快点吧,”晚上,楼层门口,林烨催促他火速:“说好的吃饭前回来趟,你这吃的是夜宵?”
“我没办法,实在忙不过来,对不住。”办那些手续很麻烦,要盖无数章不说,领导一开始就跟他扯了很多皮,七七八八忙下来,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打工去了。
“行了,赶紧进去吧,”林烨任务完成准备下楼:“他问了几次,我说你忙着复习,好自为之。”
病房已经熄灯了,林瑾瑜谢过他,推开房门。
窗帘开着,月光如淡黄的匹练,房间里静悄悄的,小孩正在睡觉。林瑾瑜放轻脚步,想去看一眼张信礼睡了没有。
“回了?”窗边月光下,张信礼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如幽深的潭水。
“今天多复习了会儿,路太远晚上就没回来,”林瑾瑜想解释几句:“没遵守约定,我的错。”
“今天复习了什么?”
林瑾瑜陀螺似的忙了一天,此刻浑身无力头昏脑胀:“看了会儿英语阅读理解,你不知道,可变态了,四选项都是对的,让你选最优,错得妈都不认识。”
张信礼记得,他出门前才说过先把英语放一放。
“睡吧,”林瑾瑜看了眼小孩那边,放轻声音,道:“会好的。”
会好的,他一遍遍对张信礼说,也对自己说。
空床已经被小孩父母占了,林瑾瑜转身,准备和以前一样去走廊将就一宿,就在这时,张信礼忽地叫住他,然后拉开被子,道:“挤着睡。”
“……”林瑾瑜说:“不要了,太奇怪,这床就这么大,只能睡一个人,俩女孩还能挤挤,俩男的……太奇怪了,小心被传是同。”
张信礼道:“没关系,本来也是,你是,我也是。”
“……”
窗帘被拉上了,夏日的夜里温度不冷不热正适宜,狭窄的医院病床上,林瑾瑜一只手露在外面,和张信礼脸对着脸,呼吸相闻。床单洁白,他们彼此仿佛都听见那年分别前夜,附中宿舍风吹动窗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