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一声枪响,巡山的爷爷回来了。
透过门缝,我看到它肚子上开了个洞,鲜血潺潺流出,不觉得害怕,也没伤心。
我喜欢森林、大海和沙漠,一切宽阔无边的自然,这里有凶猛的野兽,靠捕猎,吃弱小的动物才得以活下去。
社会中用以评价区分人群的标准,上没上大学,长得美丑,有没有钱,是不是觉醒者,都不再有用。
在自然面前,我们是猎物,或猎人。
“吴江子——!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我听到池万里的声音从沙滩边传来,他举着火把朝我摇晃。这才发现晚霞也没了,月亮和星星顶在我头上。
“来了!”
我一猛子扎进水里,朝他游过去,这下他又得气到暴跳如雷,完蛋,屁股上两条印我今早看还青紫青紫的!
就在我蹬水的时候,左脚好像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下一秒就感到小腿一痛。
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并不觉得多疼,感觉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一样。紧接着,我的左腿使不上劲儿,整条腿失去知觉往下沉。
坏事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右腿疯狂踢水,但还是控制不了平衡。
在最后一次浮到水面上时,我大声喊池万里的名字。
眼前一片漆黑,海面下看不到星星,月牙是那样遥远,如萤火虫飘在海面上。
咸涩的海水灌进我的鼻子,我憋着一口气,阻隔它进入呼吸道。黑暗从四面八方裹挟我,拖拽我,我分不清哪里哪里是上下,睁开眼也是漆黑!
终于憋不住了,我张开口,气泡咕噜咕上浮,而我在下沉。
窒息掐住我的喉咙,整个肺部火辣辣地痛。
假如是毒蛇咬我,这样剧烈的血液循环,会把加快把神经毒素带到身体各处。
我感到毒素在发作,好处就是我不再因为窒息而灼热与疼痛,一种轻盈的漂浮感取而代之。
不会要死了吧,我好难过,还没有跟池万里表白呢,也没有好好跟爷爷道别,还有我的朋友,王思怡、周婉婉、徐鹤……今天是周六吧,本来明天上午要跟白青山学长见面,这下要爽约了。
池万里,你怎么还不来……
我不在试图睁眼,这是我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极度的黑暗和轻盈,脱离肉体的束缚,同天上的繁星,海里的浮游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具温暖的肉体拥抱我,打捞我,恍惚中,我听到死神的叹息。
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救起落水的王子,我的人鱼王子穿破黑暗,找到了我。
上岸整个过程我都处在一种发高烧烧傻了的状态,跟童年多次生病的经历很相似,会出现幻觉。
我看到融化的人围绕在我周围,面对着我,只有池万里是正常的。可他神情冰冷,也不跟我说话,拿着手机喊什么,声音遥远到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立刻调战机过来,目的地南珠岛,从尼克拉、巴沙同时起飞,带上所有海蛇血清来!别跟我扯皮,老子当然知道巴沙有帝国海军基地,妈的上个月卖他们十架海鹰,都他妈给我开过来!”
我想张口叫他的名字,舌头却不听使唤。
只能挣扎着动了动手指。池万里却没有看我,回头同鲸讲话。
我好难过,我都快死了你怎么还不抱着我。
奇怪的是鲸的样子变成了一头大鱼,鱼嘴巴张张合合。
接着池万里背起我,跟着鲸跑进丛林深处。他跑得好快,像一头猎豹,四周的苍翠绿色飞速后退,他的身体好热,他搂住我的手在发抖。
我快要融化到他的背上了。
第18章 南珠岛 下
我做了一个梦,光怪陆离。
海水褪去,万千星尘坠落,我躺在干涸的海床上,看银河向我奔来。
一只轻盈的白色海鸥,在坠落的陨石中翻腾穿梭,破除千难万险,历经重重磨难,带着希望,叼着一颗鲜红心脏来到我身边。
“吃下去。”它命令我。
哦,这是一张冷漠的扑克鸟脸。
“我不。”我嫌恶地看了那块肉,血呼啦擦,黑了吧唧。
“啧。”
它把肉甩到我嘴巴上,我紧闭嘴唇。
然后这个脾气暴躁的海鸥,狠狠啄了一下我的左腿伤口。
我嗷一声张口,生肉掉进了口中,很苦。
我继续负隅顽抗,用舌头顶着肉。
这个暴徒狠狠踩一下我肚子。
肉吞入腹中,我想不明白,一只鸟怎么有这么大的劲儿???
我挣扎着想起身,逮住这只胡作非为的恶霸,紧接着世界重归一片黑暗。
睁开眼,我头顶是洁白的尖尖屋顶。
撑起身子,从三角的门看出去,能俯瞰整个月亮形状的南珠岛,海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生生不息。
我回头吓了一跳,一个白发白眉毛的男人坐在我身后,头微微低着。
“啊!!!”
他慢慢抬起脑袋,这个人的脸似曾相识,好像梦里的缺德海鸥啊……
我发现他脖子上也带着一颗尖锐的牙齿,小腿一凉。
突然,轰隆隆的破空声传来,我顾不得打量他,双手捂住耳朵向外看,竟然是战斗机!!!
它们呈一个三角队形急速飞来!
我拼命大喊道:“池万里!!!快看飞机!”
破空声太大,盖过我的声音,我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但是下一秒池万里冲上来,鲸紧跟在他身后拽住他胳膊。
“池!你不能进去!”
池万里反手以极快的速度给了他一拳,正中脸颊,鲸的脸色很难看。
就在这时,我背后受袭,一个跟头栽到了外面——
麻蛋,恶毒海鸥脸把我踢了出去!
我吐出口里的沙子,池万里单膝跪下把我捞起来。
家人们,这个时候,虽然我感觉一身轻松、精神振奋、力大无比,但还是装柔弱的样子靠在他怀里。
“哥,吓死我了……”我酝酿眼泪,准备表演一波。
没想到池万里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又是扒拉我的眼皮,又是敲我的膝盖神经。
“抬右手。”
我反射抬起来,可恶!抬太快了。
“动动左脚。”
我虚弱地扭扭脚腕。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池万里平静地问我。
我看着他眼睛,试图从里面读出什么信息,做好预案,然而他四平八稳,既没有看我死里逃生的喜悦,也没有生气我作死。
极度冷静,这是我第一次看他这样。
想了想,我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做人:“没有,就是有点饿,有点点冷,还有点点累……”
“行,能自己走吗。”
我点头。
“跟我下去,让军医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疯狂点头,我不敢多说一句,池万里的情绪太正常,我心里毛毛的。
我身上还穿着泳裤和他的黑T恤,黏黏糊糊沾在身上,海岛上晚风吹过,还挺舒服。但池万里把他上衣脱下来给我套头上,一言不发。
我也不敢说我不冷。
夜晚的丛林里荧光点点,各种稀奇古怪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夜晚。他跟在我背后下山,我感到两道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
飞机场上,挤挤挨挨停了五架战机,都不知道它们怎么降落的。
小孩子们发出惊喜的尖叫围过去,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守护在战机前后。
“池先生,我们需要南珠总统先生的授权签字,毕竟这是他们的领空,我可不想明天在联合会议上被指控。”一个眉毛很粗的军官道。
池万里接过来,递给鲸:“晚上好,托斯克少将。军医在哪?”
托斯克招手,几个拎着医药箱的军医围过来,个个人高马大,高我半个头。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诡异而戏剧性的一幕上演。
生产力处在上个世纪的部落,没有电灯、自来水的自然岛屿,海边却停着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斗机,光着脚的孩子们呼啦啦张开双臂,模仿飞机轰鸣的声音,在十米长的翼展下俯身冲过。
今晚的海风和千万年里任意一夜的都不同,混入了航空煤油燃烧的味道,灼热而干燥。
我坐在小马扎上,任由医生拿出手电筒照来照去,还有专业的小锤子这里敲敲那里敲敲。
“真是不可思议,被海蛇咬了还能这么健康。”
“你小子命够大啊。”
我傻笑。
不远处,少将、鲸和池万里三人站着攀谈,少将从兜里拿出一盒烟,递给鲸,他拒绝,转而递给池万里,他竟然接过来。
托斯克掏出打火机,池万里熟稔地抬起右手遮住火苗,低头凑过去,肌肉随着弯腰的动作而起伏,海风吹起他乌黑的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橘红的光照着高挺的鼻梁,一道斜长的阴影打在脸颊上。
他吐出一口烟,随着海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