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珝点头。
“那你是没看见他刚才,”林颂风眼中溢出钦佩,“演审一个人贩子,那眼睛能把人盯穿,就问了几句话,跟他搭戏那小哥,直接忘了咋演,本来该咬死不认,结果哭着招供了作案经过,还自创了台词,哈哈哈……”
林颂风说着笑起来:“感觉需要进行心理疏导,别演完出去真以为自己是个人贩子了,这不就卡在这儿,等那小哥调整好了,再把最后一点拍了。”
“大家都惊着了,不然你以为怎么没人说话呢?”
许珝这才了解前因后果,知道祁砚旌不是在凶自己,他这颗乱跳的心才勉强松泛点。
最后一场戏很快开始,祁砚旌几乎一直在情绪里,几乎立刻让整个片场再度陷入压抑的氛围。
许珝很想集中精力观看,但他太累了,被祁砚旌那一眼吓了一跳后心神大动,此刻心力更是不济,脑袋里像被灌了铅,沉重滞涩,思维迟钝。
他努力眨眨眼睛想保持清醒,但也只能看到祁砚旌坐在坚硬的审讯桌后;看他起身五指撑在桌面上,力道压抑迫人;看他紧绷的下颌;又看他卷着衣袖走向座椅上拷着手铐的犯人,再施以居高临下的审视。
只是上一段戏留下的余热都这么强烈,很难想象当时现场的气氛会是什么样子。
周围观摩的演员们全都屏息凝神,却各个神情激昂,仿佛在无声地兴奋呐喊。
即便许珝状态糟糕,也能深切感受到祁砚旌带给全场的压迫气场。
这种样子和前几天不停逗弄自己的祁砚旌相差太多,一时让许珝有些恍惚。其实这才应该是祁砚旌原本的模样,高傲、冷硬、气势凌人。
那他又为什么会在许珝面前展现出截然相反的形象?
许珝手一抖,太阳穴抽痛。
无法集中精神却硬逼自己集中的下场,就是头痛欲裂。
一直到闫崇平喊卡,周围响起雷动的掌声,人群逐渐散去,场工开始清理现场,许珝都还垂头坐在原地。
戏拍完了众人都要去大化妆间准备直播,林颂风走时问过许珝要不要一起,但许珝头痛得厉害,一时没办法起身,只能忍着难受让林颂风先走。
他坐在小马扎上整个人缩成一团,一手抱住头,一手不停地按太阳穴,以求舒缓这阵难捱的头痛。
幸而头痛来得虽然猛,去得却也很快,许珝手无力地垂下,紧绷的肩颈也松弛下来,后知后觉发现眼前的光暗了许多。
他抬头,祁砚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前。
“怎么脸色这么差?”
祁砚旌蹲下,摸了摸他的脸:“哪里不舒服?”
许珝头疼已经好了很多,就没说给他听,只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他脸色实在不好,面颊雪白额头渗着冷汗,眼底有一片明显的青黑,一看就是极度缺乏睡眠的状态。
这种样子让他的话显得毫无说服力,祁砚旌想了想,又问:“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其实也有些懊恼,许珝来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下意识抬头,没想到就和许珝对上,陷在戏里的状态一点没收,许珝当时就捂着心口扭头了。
“没、没有啊……”许珝不太想承认祁砚旌一个眼神都能吓到自己,嘴硬的反驳,“好了,先过去吧,还要直播呢。”
他掩饰着站起来,还没转身眼前就腾起一片黑雾,好一会儿什么都看不见。
许珝站在原地不敢动,很快被祁砚旌扶住。
“你到底哪里难受?”祁砚旌听上去不太能冷静了。
许珝倒是很习惯,耐心地等黑雾散去。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后,他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我太久没怎么睡觉了,头晕。”
“那就回去休息,还直什么播?”祁砚旌拉着他的手腕,声量都高了些。
许珝被他这个样子惊了一下,而后有些想笑:“就是缺觉而已啊。”
他拍拍祁砚旌的胸膛,带着安抚的力道:“没关系,来都来了,直接走多不划算。”
祁砚旌无法理解。
祁砚旌最讨厌的,就是许珝诸如“来都来了”这类伤身体的理论。
两人一起去了隔壁的大化妆间,设备已经架好,演员们几乎都到齐了正坐在一起聊天,只等十五分钟后就能开始直播。
许珝走在前面,祁砚旌落后他一步跟着,随着两人身影出现,又是一叠声的起立问好。
他们在中间空出的座位上坐下,林颂风正和另外几个演员聊过年回家的事,见许珝来了,也顺嘴问道:“许珝你过年也回老家吗?”
许珝顿了顿,林颂风这么一问,他才想起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原身的家人就没有联系过他,手机通讯录里也没有“爸爸”“妈妈”这样的备注。
他没有原身的记忆,不能确定他的家庭环境,但至少能确定原身跟家里的关系应该不太好。
“嗯……”许珝斟酌道:“不一定吧,万一有工作就不回去了。”
“这么拼啊,”林颂风笑起来:“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啊,今年评级结束正好就可以过年了,你拿着奖杯回家,让父母也高兴高兴啊。”
许珝点头,“有道理,不过也再说吧。”
林颂风又叹了口气,“我爸妈虽然平时不说,但每次我回家他们都特别高兴,你不回去的话,家里爹妈估计也要想死了。”
许珝抿唇笑了笑,含糊道:“实在不行就打电话或者视频嘛。”
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祁砚旌,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地额角一跳。
许珝还在和林颂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时而笑两声,蓦地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回头,又和祁砚旌对上了眼。
祁砚旌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微挑着眉梢看着他,乌黑的眼瞳里压着几分惊讶。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许珝的心越来越沉,笑意凝在嘴角。
他又一次率先移开视线,不到两分钟,借口去上厕所离开了化妆室。
张畅和别的工作人员等在门口,直播还没开始,许珝就沉着一张脸推门而出,他赶紧跟上。
走量里许珝掏出手机搜索自己的名字和家庭背景,翻了好久一点消息都找不到。
有的艺人不愿意被外界过多探究家境,会选择从出道起就完全不透露消息,这是正常的。
许珝呼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向张畅,眸色很深:“今年过年,我想去看看家人。”
“什么?”张畅惊讶地抬了抬眉,随后有些欲言又止:“你要去给秦阿姨扫墓吗?还是又想回福利院?”
许珝心重重地下沉。
张畅似乎对这种场景尤其熟悉:“扫墓我陪你去就行,但福利院别去真的,现在各方媒体都盯着你,去了得闹出好多新闻,没必要啊。”
“许、许珝?”张畅看许珝脸色变得极度惨白,不由的慌了:“你怎么了?有人说你什么了吗?没事啊别伤心,过年我陪你啊,去我家,咱年年不都这样吗?——”
“对了,今年还有岑姐一起,我们可以去她家,你不是还没看过他儿子吗,正好去看看,小朋友可好玩儿了,许珝?”
许珝转身,不再让张畅看到自己糟糕的脸色。
他原来是个孤儿。
孤儿还说打电话,跟谁打?打到阴间去吗?
他又想起祁砚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和里面不曾掩藏的讶异神色。
“许珝?”张畅想来扶他,被推手挡掉。
“没事……”
许珝大脑空白,僵硬着身体想往前走,抬腿的瞬间脚下蓦地一软,没有任何征兆直愣愣的往下跌。
张畅大惊失色想拉他也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许珝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第36章 发表
许珝最终还是没能参加那场直播。
祁砚旌得到消息时直播已经开始, 他不得不耐下性子跟完一个多小时的直播,再急匆匆地赶回酒店。
房间里,剧组的随行医生替许珝处理膝盖的伤, 张畅围在床边转悠, 神情又急又忧。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拉得死死的, 只有头顶吊灯的柔光均匀的铺洒下来,许珝后背垫着两个枕头, 支着额头懒懒地半躺在床上,神色平静, 似乎对自己膝盖的伤毫不在意, 甚至异常困顿。
祁砚旌走进一点, 就看到许珝肿起来的膝盖, 白皮肤上出现任何杂质都相当显眼,更不用说现在这种肿胀充血的样子,仔细看还能发现一点紫痕,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青紫起来。
许珝身上似乎就没有真正好过的时候,每当旧伤快养好了, 不多久一定会添点新伤,祁砚旌只要想到这些, 心里就压不住的烦闷。
他暗暗调整了下呼吸,低声问医生:“怎么样了?”
“还好,”医生扭头看到祁砚旌, 起身擦了擦手, 说:“有点挫伤, 但没伤到骨头, 不算严重, 这两天按时擦药, 少走动减少受力,消肿后就没什么事了。”
祁砚旌颔首:“谢谢。”
他朝门口的高平抬了抬手,高平立刻会意,笑着道谢送医生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后,祁砚旌在许珝床边坐下,看了眼他光溜溜的长腿,不动声色拉过被子盖在上面,“怎么摔成这样的?”
从祁砚旌进门,许珝就没敢和他对视。
怎么摔的?
纯粹是被吓的。
除非祁砚旌不知道他是孤儿,不然直播前化妆室里那段话,就是彻底让他了露馅。
家境这种事即便网上找不到,但以祁砚旌的能力,真想查就是分分钟的事,而祁砚旌当时看他的眼神,许珝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并且也猜到自己已经换了个芯子。
穿书听起来太离谱,不管怎么解释都容易显得像个神经病,许珝本来就因为缺觉困得不太清醒,现在更是提不起精神面对祁砚旌。
他只能回避和祁砚旌的接触,不太自然地偏过头看张畅:“看吧,我都说了没事。”
祁砚旌刚伸出手想摸摸许珝的脸,就被躲开,还十分刻意地忽视他的存在,只和张畅说话。
祁砚旌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缓缓收回。
张畅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疑惑地看了看祁砚旌。
祁砚旌没说什么,只问:“他为什么会摔?”
“我也不知道啊……”张畅犹豫了会儿,忽略掉许珝家庭的部分,把大概情况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
祁砚旌静默片刻,手掌隔着被子轻轻覆在许珝的膝盖上,柔声问:“疼得厉害吗?”
这下许珝就是再想回避也不能了,他垂着眼帘,小声道:“没什么感觉……”
祁砚旌一听神色便有些不悦,肿成这样怎么可能没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