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周周心里软乎,一看架子上的水盆有水,牙刷也沾好了牙粉,便正端着竹杯子漱口刷牙。
“腰还酸不酸?”顾兆摆完东西出来问老婆。
黎周周嘴里含着水,说不出话,脸颊鼓着,羞得拿眼睛看相公。
“我是关心我家周周的嘛。”顾兆一脸单纯。
黎周周吐掉水,忍着害羞脸红,没法想昨晚的事,软着声老实说:“还有一点点的酸涩。”
“早上多歇会。”
黎周周洗漱完,夫夫俩坐在堂屋桌上吃了早饭,温度正好不冷不热的,荤素包子都是对半分,连着馒头也同样。
等吃完了黎周周让相公别动,他来收拾,相公说今个要去学堂的。
“一起去吧?今个是一号,学堂沐休只有坐班老师,等我登记完了就同你回来,正好周周你认认位置,我白天要是上学,你有什么事知道地方在哪里找我。”顾兆说。
黎周周便听话,先不收拾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两人锁了院门。
清平书院是宁平府县官学,坐落在清平山腰,这清平山特别矮,清清秀秀的,在顾兆看来,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土包——也不能这么形容。
反正不高,小巧玲珑的,栽种着一些常见的树,什么杨柳、竹子、松柏这些文人雅客喜欢的植物,如今五月第一天,站在书院门口抬头看去,觉得雅静清幽,还有丝丝的凉意。
书院大门是石牌,上面是清平书院四个字,据说是曾经第一任院长题的字。进入大门,拾阶而上,六十多个阶梯,前头对称建筑,正屋院,左右两侧屋院。
供六个班白日里学习、念书的地方。
从正屋左右穿过后面就是学生住宿、吃饭、沐浴等杂事的屋舍。
黎周周站在学院石牌下,隐约能看到上头的学堂,他以为像是村里、镇上的私塾,却没想到这么大,如此的漂亮气派,说什么都不愿意上去进入,拘束着攥着手,说:“相公,我认识了地方,就在这里等你就好了,不进去了。”
“好,我快去快回。”顾兆并没有强迫。他不知道学院有没有外人不许进入的规矩,或者说女子、哥儿不能入内的规矩。
他并没有觉得周周如何低读书人一等,可这个世界规则就是这样,在他还没能力护着周周时,拉着周周进入学院,哪怕今个沐休,学校人少,但万一有老师发现斥责,这便是将周周陷入了窘迫中。
顾兆不愿意冒着这个险。
他进了学院,也没来及看清前头的三座大院叫什么,问了一位学生,找到了坐班老师处,做了登记。
“宁松镇西坪村籍,今年春的秀才,廪生第三顾兆。”
顾兆作揖答是。
老师核对无误后便找到了顾兆的牌子递了过去,说了事项,比如早上辰时到院整衣襟,辰时一刻敲钟入班坐正开始学习,午时两刻休可以去后头食馆吃饭,末时上课,下午酉时日落散学等等。
顾兆在脑子里换算时间,早上七点就要到校,中午十一点半吃饭,一点上课,下午五点放学。逢一沐休。
因为顾兆是廪生,每月三斗就是六十斤米,都在学校这儿挂着,学校免费给烹饪,还送菜不要钱,都是官学补助。当然大食堂免费的菜色你就别想着多好了,见天荤腥不可能。
家里条件好的,人家有书童,可以小炉灶烧。
反正就是有钱人古往今来都能找到舒坦的活法。
大部分普通学生就是吃食堂。
老师听闻顾兆要走读也没意外,说:“每日拿牌子入校,莫要丢了。”
“知道了。”顾兆作揖鞠躬道谢。
又发放了两套校服,春夏单袍子和秋冬夹棉袍子,连着廪生的四两银子,顾兆确认无误后签了字,便可以离校,明日正式上课。
顾兆拿着东西出来,怕周周等急,也没在学校逛一下——以后有的是时间参观。
“相公怎么去的这么快?都好了吗?”黎周周伸手接过相公怀里的衣裳,都不敢乱碰,怕他手上茧子粗糙刮破衣裳。
顾兆说:“都办好了。不怕,这校服是布的,跟咱们身上穿的没有什么两样。”
“那怎么能一样,这是秀才服。”黎周周小声反驳。
平日里顾兆说什么,哪怕是床上闹的花样,周周害羞也会答应,可唯独在顾兆读书上,黎周周有时候是很坚持的。顾兆知道这是周周尊敬崇拜读书人,可读书人不是样样、什么道理都是好的。
可顾兆没反驳,他家周周眼里满是喜欢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的校服看。不知道为何,顾兆眼睛有些酸涩。
“老婆,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黎周周吓了一跳,要不是手里捧着相公的秀才袍子,就要慌了,摇着脑袋说:“啊?我不成的,哥儿怎么能识字,相公你别说这话了,被旁人听去要笑话你的。”
他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哥儿、女孩能读书的。
“旁人才不会笑话我,羡慕我还来不及,我家周周模样好看俊秀,身材又好——”外头还是别夸这个太细致,顾兆换:“会做饭缝衣种庄稼,数学还好,算账快,人聪明……”
黎周周耳朵都红了,说大家都会这些也没相公夸得这般。
话题就拐弯了,成了顾兆耍赖说就有,非要逼他家周周说周周就是厉害就是好。黎周周:“哪里有自己夸自己这样的。”
可对着相公耍赖模样,末了只能老实红着脸夸了句自己。
顾兆便笑了,不耍性子。
一路走回去,他们住的巷子叫石榴巷,因为巷子中间有棵石榴树,门脸铺子那条街自然叫石榴街。十来户人家,有一半多是开了门脸做生意的,大多是卖吃食,像是芝麻饼、馒头包子、面条、醋、酒、糖糕点等。
从巷子口入,两人是生脸,才过来没几天,前头又是拉砖瓦又是送废料出去,整条巷子住户都知道上一家卖布的走后,空着的院子搬来了新住户,就是瞧不出是干什么的。
年龄大的男人早两天走了,就剩一对年轻夫夫了。
巷子里有人好奇便猜这新搬来的家里要做什么生意,瞧着只砌死了一间铺子,还留着一间,指定是做生意的。千万别是做什么吃食的,要是跟她家一样做面食饼子,可不成。
这不是打对台嘛。
许家阿婶是卖馒头包子的,把话听了进去,她家正巧和新住户是隔壁,便等隔壁年龄大点的男人出来送废料,就问了,打听到新住户一家姓黎,话还没问到做不做生意,黎大就说要忙,赶着骡车走了。
“瞧着不怎么好相处。”许家阿婶说。
“不好相处便不好相处,关着门过日子,他还能占了你家屋院不成?”平日里能说的来话的周氏说。
那倒是。
这条巷子住了二十来户人家,也没说家家户户关系亲密。后来新住户的黎家不敲敲打打运送东西,一瞧就是安顿置办好了,不过听了许家阿婶的话,也没人主动上门了打招呼。
黎家院子一屋子男人,也没个女眷。
后来又有人听到说那个高高个子的原来是个哥儿,叫斯斯文文白净漂亮的相公,我就说嘛咋可能一屋老爷们,各个年龄瞧着不小了,怎么可能没成家有个女眷。
最初巷子里人以为黎家搬来的是父子三人,等安顿好了,再去接乡下的媳妇儿之类的,都猜想着这屋里的媳妇儿女眷倒是娇气,半点活不干,享现成的。
现在知道闹了个大笑话。
“原来是哥儿啊,瞧着真不像,就没见过个子这么高的。”
“我听得真切,买牙粉时那漂亮白净的还说话哄他家哥儿。”
“可我怎么没瞧见哥儿脸上的哥儿痣?”
“人家一直在院子里干活忙前忙后的,我们就是老远打个照面,没瞧清楚也不奇怪,再说那位哥儿长得那般高,多点稀奇也没什么奇怪的。”
也是闲下来说两句,新搬来的黎家咋样也和他们干系不大,又不搅合一个锅里吃饭。
早上这会约莫辰时末,黎周周和相公进了巷子快到家了。
石榴树下照旧围着几位年龄不大,五六岁的小孩在玩,女孩子手里翻红绳,男孩蹲在树下玩蚂蚁虫子,还有淘气的拿着虫子吓唬正翻红绳的小姑娘,小姑娘吓得张嘴就哭,说要告诉她阿娘去。
哒哒哒跑着进了院门,扯着嗓子喊:“阿娘,许文斌拿虫子吓唬我,丢我头发上了,阿娘。”
“怎么还扯着嗓子哭了?我正忙着呢。”周氏戴着围裙出来瞧,这俩孩子平日里就是见着就闹就吵,各回各家分开了还想着念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拿虫子吓唬她家三娘可不行,得说说。
周氏手上沾着米糟,在围裙上擦了擦,一手拎着三娘的手跨着门槛出来,三娘倒是有些怯了,说:“阿娘,你要骂许文斌吗?你别骂他。”
“那谁刚哭的喊我?”周氏没好气说。
这才多大点就知道护着许家小子了。
一出院子门,石榴树下哪里还有许文斌那小子的影子,早都跑了。本来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周氏出来难不成还真给许文斌几下?不过是说道两句,可许家小子一跑,周氏心里来了气。
尤其她家三娘刚还惦记着,怕她骂许文斌骂的凶了。
周氏拿指头戳女儿脑门,说:“你瞧瞧,人都跑了。”
三娘委屈,刚是被虫子吓了,现在又被娘教训了,含着泪要掉不掉的,周氏正要说女儿两句,一抬眼瞧见新搬过来的黎家小夫夫回来了,便把教训的话咽回去了,没得在外人面前数落女儿,让人瞧了热闹。
“回吧。”周氏跟女儿说。别玩了。
三娘乖巧点头往院子里走,阿娘没骂她就好了。周氏没走,都碰上了,点个头打个招呼也成,只是等人走近了,目光就瞧见了那高个子哥儿手上捧得衣裳。
怪眼熟的。
周氏脑子里突然想起来怎么个眼熟,这不是府县里清平书院里头秀才郎们穿的袍子吗?
原来这新搬来的竟是秀才。
周氏心里震动,本来是点头打个招呼的主意,如今面上热情起来,笑着问好,主动说:“前几日瞧着你们搬来,想着要收拾狼烟地动的不好打扰,如今安顿下来,咱们都是石榴巷的,可以平日里多多走动一些。”
“我家就在这儿住。”周氏指着身后院子,“我家做醋的营生,你们要是吃醋了就来我家,瞧我说的像是给家里营生拉客人似得,见笑了。”
黎周周听惯了村里阿婶说话直来直去,嗓门高亮,好了坏了都摆在脸上,很少掖着,就是后来王婶对他有了间隙,嘴上脸上说着笑、好意,其实都能看出来的。
可如今不同,这位说话声不高不低,府县的口音,有些软,脸上带着笑也热情客气,黎周周自然的跟着这位将声量放低了,说:“阿嫂好。”
他瞧这位说话的年龄好像并不是很大。
周氏笑,“忘了介绍了,你瞧我这记性,我家相公姓张,我姓周,看着年龄,我们是虚长你们几岁,喊我张嫂就成了。”
“张嫂好。我姓黎,平日叫我周周或者黎周周都成,我家相公姓顾。”
周氏心里还嘀咕,怎么这位哥儿姓黎?她之前可听到了,年龄大的刚走没两天的男人姓黎,这新搬来的屋院自然是黎家院子了。
可这秀才却姓顾,怎么回事?
那男人和儿子还不是一个姓?
巷子里之前以为黎大和顾兆是父子俩,黎周周这位哥儿是顾兆娶回来的。
顾兆一看就知道张嫂纳闷着,拱着手摆了下,笑说:“张嫂误会了,前头回乡的是我和周周的爹,我们家姓黎,我是上门入赘到了黎家,周周是我家家主。”
黎周周都差点急了,咋相公在外头又这么说。
以前在东坪村回顾家,相公说怕后娘欺负他,才让他当‘一家之主’的,如今搬出来,新地方,相公又是秀才了,在外头说上门婿,黎周周怕外人笑话相公的。
周氏脸上客气周全的笑容,这会是自然不了了。
“啊?哦哦,好好。”
后来周氏也不知道嘴里说的什么,小夫夫跟她别过了,她回了自家院子还愣了半天神,等男人叫她。
“发什么愣呢?”
周氏才回过神,说:“你不知道吧?刚我在外头遇到新搬来的小夫夫了,没成想,那夫郎的相公还是一位秀才,回来手里捧着清平书院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