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良府县就在宁平府县隔壁,同属宛南州所辖。
“我的婚事,便是大哥想攀附上峰给我踅摸的。”郑辉苦笑了下,“拿出去说,还是我郑家高攀了府尊之女。”
这咋说呢。
这时候尊正统,嫡庶分明,要是渠良府县县令嫡女,那郑辉家一个经商做药材,是绝不可能能娶到县令嫡女的,也不能说的这么绝,起码百分之九十九吧。
剩下的百分之一,可能是渠良府尊脑子坏了或者府尊嫡女见了郑辉芳心暗许,非得嫁不可。几率很小。
而庶女就不同了,前朝法律时还讲,妾生女、哥儿是以主家奴,嫡母打罚都随意,就是发卖出去也没什么罪。到了大历朝,虽是废了这项法律,嫡母不得发卖庶女、哥儿,可还是得不上台面的。
越是名门望族簪缨世家,越是重嫡庶之分。
七品的县令庶女,搁这些世家眼里可能像蝼蚁不够看,可对于乡绅郑家嫡次子,竟然还是高攀,可见这时候的商人地位。
郑辉自小心性浪漫,不受约束,继承了爷爷的天赋,对学医很有兴趣,可他大哥不成才,硬是拿银钱堆了个小官,对着聪颖的郑辉,家里自然是悉心管教,约束天性,逼郑辉科举。
最初郑辉听爷爷断臂这事,也是气愤难当,争取出人头地。可每次他不听话了,不想背书默书,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了,便拿出来警戒他一番。
不能看医书学医时是。
娶府尊庶女也是。
逼其入官学更是。
说的次数多了,郑辉便没了最初的气愤,“若可以让我选择,那我便做行走世间的大夫,救死扶伤,也不在乎什么府尊之女,合我心意的便是乡间女又如何。”
郑辉对话本推崇,看到的不是书生贪慕名利,而是书生妻子也是家里给塞的,书生勇敢追求自由和爱情,看到的是对小姐的赤忱,是小姐挣脱家里安排,选择了书生。
顾兆郑重给郑辉作揖鞠躬。
“是我片面了,误会了郑兄。不过,我说实话,郑兄想追求自由浪漫,可还是从了家里人,走上了科举之路。郑兄是男子尚且受不住压力低了头,那尊夫人她生来是女子,还是庶出,出生她选择不了,嫁谁也选择不了,如今世道的婚姻,都是媒妁之言,单说话本的书生,他追求了爱情,可他的妻子被小姐刻薄,苦楚一生。”
郑辉昨个听了顾兆说的,恍惚纠结挣扎便在于此。他知道,自己妻子也是受人摆布,没有办法,同他一般,可难道他一辈子都要如此过日子吗?
“兆弟,若易地而处,你作何选择。”
“若是、若是你以后遇到了心爱之人呢?”
顾兆想也不想肯定说:“我心爱之人便是我家夫郎,没这个若是。”见郑辉落魄,便认真思考说:“我只能说,若是挣扎不过这世道规矩时,那就顺着,尽可能让自己过得从心舒服。”
“成亲后,郑兄是否放下对妻子庶女身份的成见,好好了解这个人?”
郑辉好歹也是正经读书人,骨子里是清高的,家里大哥为了拍老板马屁,给弟弟安排个老板私生女,那郑辉接受正统教育,当然是心里不爽这个小妾生的妻子。
不等郑辉答,顾兆又说:“要是真正了解了这个人,试着好好相处,如果真的不是一路人,不爱了,那便相敬如宾,好好尊重妻子,给她应有的妻子地位。”
“若是真如话本里那般,郑兄以后遇到了心爱之人,那一报还一报,你愿意为心爱之人背负骂名,遭人唾弃不耻,那也是应得的得受着。”
总不能啥好事都像话本里那般,书生小姐占全了,可苦了命苦无辜的糟糠之妻了。
顾兆说:“郑兄,未来没影的事先不必过分忧愁。”
这不是提前贷款焦虑吗。人生海海,有几个人能像他这般幸运,穿越过来便遇到了他家周周,一生所爱成就达成。
如今的世道,门第、身份、学识、规矩,尤其是郑辉这样已婚男,家里条件不上不下,从下选那选择的多,可其实郑辉眼界高着呢,说是什么乡间女,真去村里地头看一看,估计找不来能说到一起的。
这时候女子能识字读书,有才情的,身家清白的,那都是家里有底蕴的,要是再加上相貌要求,真大家闺秀,只有话本子才敢这么写。大家闺女哪能随便让你碰见,还随便和你这个外男看星星月亮说诗词歌赋,放屁吧。
就算真真遇到了,小姐爹妈大概率宁愿女儿铰了头发做姑子,也不可能让女儿当什么小妾或者平妻。累及整个家门名声。
平妻那是不入流人家做派,真正世族大户才不承认平妻这称呼。
“再说现实点,咱们就算一次就中,考上了举人,成了正经进士,一甲进士进入翰林院,那是顶顶的光辉,也不过是从七品。”顾兆说。
“从七品想要往上升,没有关系门路,就是拿褚大人说,郑兄想想吧。”
大历朝寒门农户读书人的偶像褚大人,从进了翰林到坐上二品官员位置,那也花了十五年。
“褚大人现在有了选择权,不过也该有孙子了吧?就打比方,郑兄四五品时遇到心爱之人,对方大概率也是个贵女,那人家未婚选择性可多了,没必要和郑兄在这儿死磕。”
顾兆几番话下来,别说郑辉满肚子的浪漫爱情没了影子,就是一旁本来不关他什么事的严谨信也踏踏实实下来。
严谨信春闱院试成绩第一,还是农户寒门出身,可不得几分恃才傲物,如今拿着褚大人对比,他未来要走的路还长久着呢。
“成了别想得多,思考那么多,不如着眼于眼下,日子都是看你怎么过,你要是心里排斥,自然是处处挑剔优点也是缺点,你要是真想过好日子,总能找到舒适点的。”顾兆最后给郑兄免费灌鸡汤。
也不知道两位听没听进去,反正顾兆言尽于此了。
当天下午,顾兆后头坐着的严谨信同学,特别鸡血,勤勉学习,积极作答,顾兆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中午明明是给郑辉灌的鸡汤,咋严同学也喝到了?
到了放学。
顾兆同二人别过。不去管郑辉了,让对方理一理头绪。便快快乐乐背着书包往家走,中午听完郑辉的婚姻,顾兆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幸运,迫不及待的想回家亲亲老婆。
他好幸福哦~
石榴巷的黎家院,黎周周今天是忙碌充实的一天。
自早上送相公出门上学后,黎周周休息了片刻,收拾了碗,腰不是特别酸涩后,拿了钱拎着篮子锁了院门,便去了马嫂子昨个儿说的西边肉铺。
边走边打听,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
马嫂子说的这家铺子为啥新鲜便宜,那是这家老板收村里的猪,后院是杀猪的,前头是铺子,杀了猪,像是酒楼、客栈,还有一些小摊贩天不亮赶着车来买。
铺子里卖的也比府县其他地方便宜一文钱。别看着一文,做生意的买的多,日积月累也能省下不少,尤其是小本买卖的吃食铺子。
黎周周说买下水,猪肠子、猪肺、猪心,问还有没有鸡的。鸡是没有的。府县人想吃鸡,要么自己养,不养的,那就自己上街买,有府县外头村里人挑着鸡笼进来卖。
猪肉铺子是不卖禽类的。
宁平府县若按照东南西北划分,北面有书院清贵,人少一些,东边靠中心有府衙是贵,多是富绅有钱人家,很繁华。像黎周周昨个走多了碰见的那个大酒楼便在东面。
南面靠城门,贩夫走卒多,挑夫、苦力、收夜香的,人多而杂,吃食摊铺多,酒楼少,物价也略低一些,像是肉包子,这边可能两文钱,或者三文钱但大一些,黎周周家附近门口肉包三文钱,量也不算特别大。
西面就是普通住户了,很热闹,衣食住行玩乐相关的都有。
像是府县‘红灯区’的红苑就在西南一角。
黎周周到了肉铺,不要肉买下水,那肉铺老板看了又看黎周周,正是人多的时候,便撂了句等着,先给来买肉的割肉买卖。
明明是黎周周先到,可真到买的时候,差不多半小时后了。
黎周周也不恼,站在角落不挡着客人,等摊子前空了,他才走过来。肉铺老板看了眼,没说话进了一趟屋,出来拎着一个木桶,满满一桶下水,什么都有,混在一起看着就不好看。
“这一桶,你要的话给个十文就成了。”肉铺老板说。
刚黎周周等了两刻钟,听清了卖价,府县肉贵,旁的肉铺摊子,肥肉一斤十五文,这里卖十四文,瘦肉旁的地方十文,这里九文,肥肉相间的十二文。
可这一大桶下水,黎周周常年干活掂粮食,差不多要一斗米了。
二十斤的下水十文。
“瞧啥?还要不要?发啥愣。”肉铺老板说的直,没认出来面前站的是个哥儿,以为是个男人,婆婆妈妈的还挎个菜篮子买下水,真是他家屋里婆娘要饿死了吧,吃啥下水,跟这种倒霉男人。
黎周周:“要。就是要的不多,今天吃不了这么些。”
“要多少你自己看着舀。”老板将葫芦瓢扔在桶里,“三五文的看着给,真是……”扣扣索索的不像个男人。
黎周周便舀了一些,从腰间掏钱。
“成了三文放这儿吧。”老板说。
都给屋里婆娘吃下水的日子了,算了吧。
黎周周便给了三文放案板上,拎着一篮子下水往回走,就真的便宜。这么一耽搁,回去也没到晌午,黎周周不饿,或者说满心满眼的都是卤味下水的营生,洗了手,拿出了卤味要用的大料。
镇上买的还没用完,用油纸包着塞在抽屉里。
开始打水洗下水,这下水洗的干干净净,一些杂的污糟的用剪子剪了不用了,然后要用热水姜片、葱段焯过,这个得摸着时间。黎周周这次做的时候,步骤都记在心里,打算多琢磨几遍。
之前在村里自家吃,怎么都成都好吃,可做生意买卖,就和昨个吃的馄饨烧饼一般,他也能做,但味就是没卖的好。
得精细。
黎周周分了两锅卤,也不怕麻烦,倒多少的酒,用多少的料都记着。等香味出来了,黎周周肚子也饿了,舀了一些汤,配着早上省的馒头吃,喝了一些热水。
一锅早一些,一锅晚一些时间,然后盖着锅盖焖一会。
趁这个功夫,黎周周洗了手进了里屋去学习,昨个相公教的两个字,他还没练习呢。今天两个字多学了会,等写完了作业,黎周周把本子课本整整齐齐的收好,手摩挲着课本上的心,脸上都是笑。
相公说这个就是心,说是喜欢心悦周周。
黎周周每日学字瞧见那颗心,心里就高兴,干什么都有力气。
收拾完赶紧出来做饭,相公约莫两三刻就要回来了。先是把卤味盛出来,分两个盆装,然后蒸馒头、煮稀饭、摘菜,等馒头蒸出锅了,外头院门咯吱响,黎周周从灶屋探出身一瞧,果然是相公回来了。
顾兆高高兴兴的合了门,然后没忍住上手抱着自家周周的腰,他两腿膝盖弯曲,正好把脑袋搁老婆胸口肩膀处蹭。
“怎么了相公。”黎周周语气含着笑,干净的手拍拍相公背,怎么今个儿这么粘人,像一块饴糖。
顾兆说:“我觉得我幸运,遇到了周周。”
黎周周也高兴,相公就是饴糖,甜滋滋的。
两人闹了一小会,便分开,顾兆回屋换校服放东西,出来洗手帮忙盛饭,一进灶屋闻到了味,“老婆你做卤味啦?好香啊。”
“我想做营生,白日无事便去买了下水,这俩盆子才五文钱。”黎周周分别盛了出来,让相公一会试试味道,哪种更好吃,一边说:“不过要是等以后生意做起来了,那去买下水不能这么便宜,肯定要多给一些的。”
顾兆听周周说起早上买下水的猪肉铺,听着像是总销,然后分销给四处摊贩别处,那确实,以后他家做这门营生,买的下水多,不用四处分散买,确实方便。
当然要多给些,不能按照今天这个数来。
周周是做人实在,顾兆则是想,猪肉铺老板是不知道下水能赚钱,才给的便宜处理的,要是以后他家生意不错,传出去了,猪肉老板心里肯定不平衡,要是使坏断了货源,或者主动提价。
毕竟就这一处总销售,是他家恳着人家的。
还不如自己开口,落个好感在前。
“相公,今个做的多,天气热这东西不好放,咱们吃不了这么多,不如给张嫂、许阿婶、马嫂子家送一些?”黎周周见日头还早,用碗各样捡了些,先送过去在吃饭,不然送晚了人家怕要休息。
“成啊,一起。”
两人端着粗瓷碗,分别去送,速度快。黎周周送许阿婶家,顾兆送张家,敲了门,也没进去,屋主人客气热情相邀进去坐坐,不过两人都婉拒了,说送完东西还要回家,相公/我家周周还没吃饭,等着一起吃饭,改日闲聊。
顾兆这边亲亲密密的秀老婆,一口一个我家周周琢磨出来的,这段日子我去书院上课,多谢街坊照顾我家周周了,卤味下水我家周周做的一绝,大家伙尝尝。
黎周周那边就老实直白许多,说了是卤味都是下水做的,不值几个钱,尝尝鲜。
后来一起送了马家。
这才关了院门,夫夫俩吃饭了。
“相公试试味。”
顾兆挨个试了下,也没糊弄夸夸周周,仔细尝过认真说:“肺片味入进去了,猪肝里头不成还有些淡,大肠这个碗的有些过,这个又有些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