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敲在商店的卷帘门上,铁皮哐哐当当的异常响亮。
方印揉了揉被枕得有些麻木的胳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卷帘门上没有猫眼之类的东西。方印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他试探着在卷帘门上敲了一段儿回应。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回了他极其短促的两声。
信号对上了。
“秦……仄归?”
“嗯。”
隔着卷帘门,秦仄归的声音有些不太明朗。但是确实是熟悉的声线。
方印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他弯腰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提卷帘门的门把手,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怎么不用联络器啊?”
“没有信号。”
秦仄归答道。
方印开门的手顿了一下,指尖点了点耳尖上的联络器,小小的黑钻耳钉闪了闪,发出了类似于信号不好的忙音。
看来外面确实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异变,不知道是不是和白日里人寰的暴动有关系。方印胡思乱想着,终于摸到了能将卷帘门提起来的把手。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沉重的铁皮卷帘门提起了一些,外面清凌凌的光钻了进来,有点儿像是幻境里的夜晚。
方印没注意那个光,余光随意扫了下卷帘门的底部,突然顿住不敢动了。
门被他提起了二十多厘米宽的缝隙,需要他握着门帘最底部,发力把它抬起了。
门帘的底下搭了只手。
修长又白皙,宛如葱白一样流畅。
不是秦仄归的手。
长指甲上染着红艳艳的颜色。
方印嘴角原本放松的笑容缓缓松了下来,感觉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他无意识的吞咽口水,想要将卷帘门重新压下去,但那只手像是千斤顶一样,不管方印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合上那道缝隙。
这个时候,方印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情。他的身体好像不受他控制一样,缓缓的低了下来,居然弯腰近乎趴在地上,想要透过那道缝隙向外窥探。
冷清惨白的光落在了一张夸张的笑脸上。
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裂到嘴角的耳根,以及腥臭的气味。脑袋以一种极其不正常的角度贴在地面上,撑着卷帘门的手和那样角度的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具正常结构的身体上。
在方印探头去看的时候,那张脸也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打算顺着那二十厘米的缝隙钻进来。
鼻尖贴着鼻尖。
方印和她来了一个近距离接触,眼睛对视几乎都要变成斗鸡眼了。
!!
“秦……秦仄归!”
大概是这些天的经历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方印几乎脱口而出喊了秦仄归的名字。尽管他们现在根本不在一起。
声音凄厉,甚至有了哭腔。
方印整个人颤抖着,大口大口喘息着,身体猛然一弹,像是一条脱水了的鱼一样。
卷帘门好好的关着,室内一片漆黑,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又是梦。
方印喘息着,有些恍惚。
余光却瞥见收银台旁边有一道黑影站着,正举着手似乎想要靠近他。
!
方印来不及反应,呼救的声音也哽在了嗓子里,手指一曲,光戒就要发射。
“是我。”
黑影发出了熟悉的声音。
本就不太清醒的方印恍惚了一秒钟,也就是这一秒钟,他被拢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光戒没能成功发射。
他奋力挣扎了起来。
一豆灯火亮了起来,驱散了黑暗,一小方天地里充斥着暖橘色的光。
方印被秦仄归拢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背。
“方印!是我。”
秦仄归的声音加重了语气,冷硬到有些严厉。
方印略略冷静了下来,灯火跃动,他借着这一点微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是秦仄归。
青年的瞳仁里还残留着朦胧睡意和浓浓的恐惧,眼尾因为激动生出一抹水红来。秦仄归一手环着他,另外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了眼角,抹去了一点点湿润。
“你怎么进来的?”方印的声音里还有着没有彻底消散的恐惧。
秦仄归难得话多了些,他说:“我尝试用联络器联系你,也敲了暗号,你都没有回应。我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就从楼上的窗户翻进来了。你睡得太沉了。”
没有值守的人,方印也没有做任何防范措施,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没想到他的安全意识会这么差,秦仄归的脸色并不太好看,语气几乎算得上严苛:“如果来人不是我,而是人寰或者七杀,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我,我没打算睡。不小心睡着的。”方印小声的解释着。他知道这一次确实是他的疏忽,但是青年还没从刚刚的惊惧缓过神,被秦仄归用这么刻板的语气训了之后,没来由的生出些委屈来,他往下压了压情绪,“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还好吧?”
方印乖乖巧巧的道了歉,秦仄归又觉得心疼。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青年应该正在那小城镇安安稳稳做他的教师,安居乐业,那里用得着操心这些东西。
秦仄归有点儿后悔自己刚刚过于严厉的语气,正想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被青年略显惊慌的惊呼打断了:“秦仄归,你受伤了?”
第六十五章 什么玩意儿你都敢说...
灯火昏暗,方印睡眼惺忪的从噩梦里被强制唤醒,脑子还没完全运转起来,带着将醒未醒的懵懂和茫然。
在昏黑的环境里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秦仄归的伤口。
空气中浮动着尘埃的气息,夹杂着有些腥甜的血腥气,莫名有一种深厚又腐朽感觉,像是地底深处翻上来的味道,糜烂的,无端让方印脑补出了碾碎在泥地里的玫瑰。
脑海里的画面出现的实在是没来由,就像是凭空浮在脑子里一样,一闻到这样的气味,方印就自动和这样的画面对到了一起。
而那一点血腥气,就是从眼前这个半圈着他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方印就着烛光,抬起头和秦仄归对视。也顾不上刚刚被严厉教育过后的那点儿委屈了。秦仄归眼下泛着些青,脸比平日里似乎是苍白了些,嘴唇微抿着稍稍还有点儿血色。
他知道男人向来能忍,不是什么丢胳膊断腿的伤是不会叫唤着痛的。尽管秦仄归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多痛苦,方印也不敢放下心来猜测他身上的伤口并不严重。
“不要紧。”
方印紧张的脸色无声取悦了男人,比任何陈词滥调的关心都要管用。男人刚刚紧绷的严肃眉眼居然放松了些。
他若无其事的说着,还安抚似的顺了顺方印的脊背。
秦仄归不当回事儿,也架不住方印紧张他。不要紧这样哄人的鬼话他根本不会信。
他,秦仄归,铮铮铁骨,霜寒千里他也敢单枪匹马过山关,骨子里浇筑着视死如归的孤勇,捐躯赴国难的情节在他心里怕是早就演练了上千遍。只要还剩一口气儿,他都敢面不改色的和方印说他不要紧。
曾经他们还是恋爱关系的时候,秦仄归失联了整整近一个月,方印尝试着用他惯用的电话号码去联系他,多次拨号没得到回应,他也就不强求了。他知道秦仄归的工作特殊,以前也有过好几天联系不上的情况。
后来秦仄归回来了,迷乱纠缠的时候,方印发现了他胸口上多了一道疤痕。距离心脏的位置特别近。微红的嫩肉细滑。
方印的指尖抚过那道崭新的伤疤,秦仄归还会下意识的肌肉紧绷。
那是一道新痕。
方印问他,他也说不要紧。
他说都过去了。
还是后来方印从他战友嘴里得知的,所谓都过去了,是什么东西过去了。失联的那二十多天,秦仄归差点儿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跟他永远天人两隔。
病危通知书下了几回,秦仄归手术室几次进进出出,方印全然不知。要是秦仄归没在那二十多天里挺过来,方印就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他的男朋友彻底失联了。
恐怕等人凉透了,成灰了,坟头草都三米高了,方印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不要紧这种鬼话……
这种鬼话,方印一句都不会再信了。
“怎么回事儿?伤哪了?”刚刚心里类似于闹别扭一样那种酸酸涩涩的委屈,一下就全散了。
方印指尖搭在秦仄归的胳膊上,想要从他有些强势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但是又害怕用过了力气,扯到他不知道在哪里的伤口。
着急又小心翼翼。
青年没缓过来的眼尾又红了两分。
他指尖攥着秦仄归衣袖上的布料,目光有些焦急的来回上下打量着,企图找到空气中血腥气的具体来源。
“别哭,”秦仄归抬手在他眼角压了压,轻哄道:“真的没事儿。”
青年本身就生的偏白,性格又宅,常年窝在家里不出门,根本没有晒成小麦色的机会。过白的底色让任何一点儿痕迹在身上都异常明显。
无论是红痕还是青紫。
稍稍用力就能留下印子,好久都散不了。
生动又艳丽,好看是好看,但是秦仄归心疼。
方印被他带着温情的喃喃低语气得心脏疼,他没心情和秦仄归拉扯。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可是越是藏着瞒着,方印只会越担心。
“啪”方印在他流连于自己脸颊的手上落了个轻轻的巴掌,眉毛一扬,说道:“你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伤哪儿了!我帮你上药!”
方印打人的力道像是小猫挠人一样,落在秦仄归身上就是不痛不痒。但他还是悻悻的收回了手,克制的不再去触碰方印。
“背。”
秦仄归干巴巴的吐出了一个字。
方印把那根用来照明的红烛拖得近了些,半是强制的将秦仄归整个人翻了过来。
他终于看清楚了秦仄归嘴里不要紧的伤。
伤在肩胛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