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旖旎缱绻的心思,在看到伤口的那一瞬间就都散了。
之前被钟子宴刺伤的伤口好容易结了痂。现在上边的血痂已经暴力扒掉了好几块儿,有的地方露出了红艳艳的新生肉,有的地方还没有痊愈被硬生生的撕开,已经糊的到处都是血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新增的伤。好几道特别明显的能够看出来是指甲划出来的,下手颇狠,不仅见了血,最严重的地方皮肉都翻起来了。
方印当然知道这些伤怎么来的,小声吸了口凉气,眉头不自觉的就凑到了一起,举着沾了药水的棉签,好半天没敢下手。
懊恼和自责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方印咬了咬下唇,手里的棉签颤巍巍的落在了伤口上。
“疼的话就告诉我。”方印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轻点儿。”
“嗯。”秦仄归轻哼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但是从始至终,直到方印将最后一处小伤口处理好秦仄归都没吭过一声。或许这些伤在他看来都算不上什么。只有方印一个人耿耿于怀,手上连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
如果不是自己拖累了秦仄归。或许,他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伤”都用不着受。
“好了。”方印将用过的医用垃圾处理了一下,哼道。示意秦仄归可以将衣服穿好了。
他拎着医药箱,和秦仄归把病床上那两个人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
这里面看起来伤得最重的其实是钟子宴,也不知道这家伙和他们分开之后都发了什么疯,腰那儿血肉模糊的,方印都没办法下手处理。最后还是秦仄归解决的。
方印光是看着都觉着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之前他被黎明星保护的很好。或者说,他被秦仄归保护的很好,几乎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至于许祀瑞,那是细水长流的内伤,他们这里暂且没有可以对症的药,只能对付着给他吃了些消炎退热的,希望再撑一撑能等到赵书意。
等到处理完伤口,秦仄归翻出了面包和矿泉水,看着方印问道:“你的下巴现在不能吃太硬的东西。只能面包泡水弄成半流食。”
方印摇了摇头。
他现在没什么食欲,甚至于都不像之前那几次从幻境里出来,困得要死要活。可能和这个幻境结束的比较早有关系,毕竟按照时间来算,他们应该没进入第二天,就已经将幻境破解掉了。
当然也和大雾有关系。
在雾里待久了,方印发现自己的生理需求变得越来越淡,以前一日三餐,每日都要睡上几个小时。到后来,隔一日吃上一顿也不会很饿,连续一两天不睡也觉得还可以。
再到现在,他隔上好几日才会有想吃东西的欲望。连着好几日不眠不休也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浓重的疲惫感了。
相信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一路走来,他们的食物消耗越来越少,显然所有人对于吃喝休息的诉求都在下降。那些曾经被看作是生的必需条件,现在好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秦仄归看他摇头,以为是食物太过简单了,不合他的胃口。他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凑活吃一点。我……等你们都休息好了,我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食物。”
方印看着外面车后备箱里一大箱子的面包和速食面,愣愣的说道:“食物不是还……够吗?”
说到一半,他就恍然明白过来,不是因为食物不够,而是因为食物不够好,不够美味。只是勉强能够达到果腹的程度,远远够不上味蕾的满足。
他无奈的勾了嘴角笑了笑,喊了男人的名字。
“秦仄归……”
青年的眼睛湿漉漉的,看向对方的时候里面有一点点无奈。
“我没那么矫情,我没你想的那么挑食。不吃是因为我真的还不饿。你也能感觉到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大的胃口了,很少会出现饿的感觉。”
当然。
秦仄归点了点头,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没觉得你矫情。如果饿了的话,和我说,我帮你弄。”
“好。”方印应道。
秦仄归另外在钟子宴和许祀瑞边上收拾出了一块儿地方,说道:“先休息吧。我值夜。等等看他俩能不能醒。”
“我来吧。”方印伸手拉住了秦仄归的衣袖,眼里一闪而过了一点点愧意。他算是他们几个人里面伤得最轻的。另外他在幻境里把秦仄归弄伤这件事情让他有点儿暗暗惦记。虽然那些攻击行为不是出自本心,可方印仍旧想要做点儿什么来弥补一下。
“别闹。”秦仄归从他手里抽走了衣袖,在他头顶按了下,直接打横把人放到了铺上,然后给他盖了外套,强制休息。
方印扭了扭身子,眼神有点委屈。他闭上眼闷闷哼了一声。
感觉脸被掐了一下,方印也没有睁眼,他听见秦仄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过来,很沉。
“伤不怪你,别瞎想。好好睡觉。”
男人温热宽大的手掌在他的脑袋顶上揉了揉。
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足够了解他,还是足够敏锐。这时候倒是把他的心思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方印眼睫颤了颤,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无声的动了一下脑袋,在秦仄归的掌心蹭了一下。
猫儿似的。
脑袋上的手一顿。
方印似乎是听见了秦仄归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气。
情绪过于复杂。
方印不像秦某人心思机敏。他猜不出里头的复杂含义。
半响,头顶一轻,应该是秦仄归抽走了手,值夜去了。
方印缩了缩身体,把自己蜷成了团儿。思绪翻涌,居然罕见的有点儿睡不着觉。幻境里那一段儿回忆对他的触动有些大。
他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逛游乐园,看电影,一起压马路看星星,回到酒店之后紧紧相拥,不要命的滚床单……
对于普通的情侣来说,也就是平平无奇的一次约会。
没有多么新奇,也没有多么的浪漫,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幸福,但远远不至于到让人记得刻骨铭心的地步。
但是对于秦仄归和方印来讲,那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记忆。他们几乎没几次像样的约会。因为秦仄归忙。他太忙了。连见面几乎都屈指可数。
大部分都是见了面就抱在一起啃,啃着啃着,就滚到了一起。热切的肌肤相贴和水乳交融,比任何语言都能够诉说思念和衷情。
而这些充满爱意的时光,在他们相恋的那些日子里,也仅仅只占取了少得可怜的一部分。绝大多数时间,他们只能靠手机,靠远程通讯来维持。
甚至秦仄归还会突然一连许多天就了无音讯。
方印有人时候忍不住会恍惚,然后怀疑,他真的有对象吗?
所以,他很在意那几次为数不多的约会。
方印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在意。
他抵着衣物卷成的枕头无声的叹了口气,静下来之后,思绪畅通。他似乎能够明白第三重幻境了。
幻境里的刘瑶死在了她生命里最好的时候。
她想让进来幻境的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在最幸福的时候,停止心跳。
带着遗憾,不甘,与恨意。
几乎每一个幻境里的NPC都有这种情绪。
方印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身边的许祀瑞和钟子宴。想起来这两个人的麻烦还没解决掉呢。
钟子宴现在睡着的是时候,两个人能相安无事,等回头醒过来,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方印偏了偏头,落到了小仓库的大门上。
这仓库实在太破旧了。门都关不严实,留了一个巨大的缺缝,他能够通过那道缝隙看到正在值夜戒备的秦仄归,以及远处浓稠的雾色。
方印有点儿躺不住了。
索性披了衣服坐起来,轻手轻脚的往外头走去,他迫切的想要靠近秦仄归平复一下纷乱的思绪。
他是方印在这末世流离中,最后能够找到的一点儿安全感了。方印知道自己现在对秦仄归的依赖感太过强烈了,这很危险。
但是他不想再强迫自己收敛情绪去改变。
第九十六章 听闻鹿城
“怎么了?”
方印刚一起身,秦仄归就立刻察觉到了。回头看向了走向他的青年,秦仄归问道。
“没事。”方印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轻哼道,“睡不着。”
他肩上披着崭新的外套,标签甚至还吊在上面没有拆,价格贵的离谱。不过现在几千块钱的外套和几十块钱的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而且理论上来讲,不管什么样的衣服在他们身上都不会存留太久的。
还没等到脏,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变成一堆破布条子。
秦仄归靠着汽车的引擎盖,手里摊开了笔记本,架在了另一只胳膊上,一边执勤一边下笔飞快在记录着什么东西,方印披着外套,用手一撑坐在了他旁边的引擎盖上。
身体变化确实挺大的。浓厚的雾里,他们现在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照明设备就能够看清楚东西了。明明之前还需要蜡烛和手电的。
秦仄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青年坐在那里似乎没有再回去睡的意思了。他又将视线移回到了本子上,笔尖沙沙作响没停下来,他问道:“害怕?”
“没。”方印双手撑着引擎盖上,垂着的脚一晃一晃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是单纯的睡不着,没有害怕。”
秦仄归应了一声,没再强硬的要求什么。一时间,只能听见笔尖摩挲纸页的声音。
方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深吸了一口气,毫无预兆的问道:“秦仄归,你对这场大雾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并不是一无所知吧?”
……笔尖一顿。
“嗯。”
秦仄归闷闷地哼了一声。
“所以,真的是天灾吗?”方印侧首看着他,轻飘飘的问道。
落在秦仄归耳朵里,却像是平地惊雷一样。他写东西的手停了下来,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方印笑了笑。
“天灾有很多种,地震、海啸、山洪、地火……这都是天灾。它们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不可抗力,来的汹涌又迅速。这场雾乍一看也是这样的。突然之间,将降临在我面前,把生活搅得一团糟。”
“我曾经也觉得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但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就算这是一场自然灾害。那它里面也一定有人为因素。推波助澜,或者是亡羊补牢。总之,事情发展到现如今,我不太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了。”
“幻境里属于人类的情绪太多了。太厚重了。这不仅仅是一场冷酷灾难能够带来的。这里面一定和人息息相关。秦仄归,回答我。这雾,这秩序崩塌的末世,不只是一场天灾对不对?”
方印一瞬不瞬的看着秦仄归。
青年比他想得更聪明。或许比这更早他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心中怀有疑问,只不过一直等到了现在才问出来罢了。
秦仄归知道,青年加入黎明星,他们一起结伴走下去,总有一天青年会对他问出这个问题。
方印看见秦仄归放下了手里的笔,转头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