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惩与江倦的猜测不谋而合, 但池清牵连的旧案还远不止于此。
姜惩又道:“这小子可能是跟秦数有仇,弄死了陈东升之后还不死心。阿倦应该知道,秦数去年做了点儿傻事,他怀疑市局有内鬼, 却又抓不出这个人, 就想用排除法这个笨招来试探我, 被我拆穿之后怕事情败露, 就给我注射了肌肉松弛剂,自己趁机跑了。可是他的药被人掉包成了青霉素, 我这人天生青霉素过敏,那个剂量打进血管里, 真是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他坐直了身体, 严肃道:“这回池清也承认,是他在秦数获取药物的渠道动了手脚, 调换了那小子的药。”
他被这两人的恩怨溅射,命还险些搭里, 纯粹是倒霉。
姜惩一拍大腿:“妈的, 我都懒得说这俩人!后来我住了院, 医院里面还有人乱传秦数是内鬼的谣言, 现在想想也是这小子干的。他跟秦数到底多大仇啊!姓秦的抢了他老婆不成?”
听说这段内幕, 连江倦都忍不住笑了, 笑得直咳。
其实嫁祸给秦数也只是池清为了深埋自己的手段,有秦数和安息两人引人注目,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刚刚进入系统的实习法医。
不过按照江倦之前的推测,池清恐怕借用多个实习生的身份参与了很多案件,因为他并不是嫌疑主体,在当时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导致后期调查难度极大。如果不是他主动交代,或许警察永远也找不到给他定罪的证据。
如此轻易得来的信息反而让江倦起了疑心。
在他皱眉深思时,萧始回忆道:“我记得在去年的一起案子里,警方从嫌疑人手中得到了一种不明药物,之后就被送到国安的实验室研究了。从克钦邦回来以后,国安和我达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友好合作关系,所以我也有机会参与到了实验里,听说一名实习生不小心把那种药剂和‘寒鸦’的样品混合,就此查出药物成分对‘寒鸦’有拮抗作用,也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该不会这件事也……”
话还没说完,江倦就不动声色踢了他一脚,萧始当即闭了嘴。
姜惩的脸色变得相当复杂,把脸沉入掌中,半天都没回应。
江倦瞪了萧始一眼,后者一脸茫然。
许久之后,姜惩长出一口气,仰靠在围栏上,勉强勾了勾嘴角,艰涩道:“那嫌疑人不是别人,是我爸。”
萧始不是很能理解姜惩此刻的伤感,在他的印象里,姜惩和他一样厌恶着身为犯罪者的父亲,痛恨着身体里罪犯的基因,即使是这样一点迷途知返的补偿行为,也不足以抹消他们心里的怨。
但接下来姜惩的话却让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你说的没错,交出拮抗剂的人确实是我遗传学和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姜誉。”
姜惩下意识地拍着口袋找烟,萧始还想递给他一支,又被江倦一脚踹了回来。
“他伪造车祸,假死十年,一直暗中观察着我的动向。钉子的事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多年前金三角的某些组织为了打开中国市场,以雁息和长宁为主要据点,蛊惑无数警界新秀为己用,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他们的渗透,我也曾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对姜惩来说,这段过去实在太难以启齿,江倦不忍他忍痛撕裂还未完全愈合的血痂,代他解释:
“姜誉早在多年前就与‘17’有所关联,他不想小惩被牵扯进去,一直尝试切断‘17’联系他的途经,在这期间,姜誉发现百里述时刻监控着小惩的体能数据与身体的变化,可见目的并不单纯,后来池清掉包秦数的药,很可能就是为了试探他对青霉素的过敏程度。萧始,你参与过‘寒鸦’的研究,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
江倦点到即止。
萧始参与过克钦邦对宋玉祗的救援行动,由此不难想到原因,恐怕当初百里述为“寒鸦”,或者说是纯品SS-01寻觅的宿主就是姜惩。
没有比一个身体素质过人,在系统内安身多年的警察更合适的目标了,既能以身体作为容器藏匿价值不菲又极度危险的纯品,又能作为制毒工具源源不断提供血清,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劝他反水,继续留在系统内为他们提供便利,一举多得。
也许姜誉就是不想自己的儿子遭受毒害,才拼死将得到的拮抗剂交到警方手里,希望未来儿子能借此逃过一劫。
姜惩说:“沈三公子跟我谈过。事情过去很久以后,他告诉我那时姜誉为了得到拮抗剂跟百里述撕破了脸,他是拼了命才拿到那几毫升拮抗剂的。之所以布置‘乐园’,以猎杀游戏的方式把药物转交给我,是因为当时他被‘17’追杀,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掩人耳目,否则我一定会受他牵连,后果就不可控了。”
姜惩垂眸盯着地面,心事复杂。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他依然很难平复激荡的心潮。
“这个人一生作恶无数,合该被千夫所指,挫骨扬灰,可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吧。”
他掩面挡着表情,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悲哀。
萧始憋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忍住:“可他从来没尽过抚养你的责任,你不是挺恨……”
江倦一脚狠狠踩在他脚背上,萧始咬了舌头,被迫息声。
他明白江倦想暗示他什么,就算他与姜惩有相似的经历,强行寻找感情共鸣也过于莽撞了,亏得那人让他停了下来,不然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了还不知得有多伤人。
姜惩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针对跟他有关的事我都做不出正确的抉择,所以我还是不参与为好。你们要是到了面对的时候,别顾忌我的感受,去做你们认为对的事。我废了就废了,总得有人保持清醒。”
姜惩晃了晃脑袋,情绪有所回缓,但绝对没达到他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他对二人微微一笑,“否则我的退出就没有意义了。”
事实上,不管百里述的计划多么周密,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提前察觉到危险的宋玉祗代替姜惩涉险,百里述也铤而走险,在数据不足的情况下将全部纯品注射到宋玉祗体内,剂量没经过计算的结果就是在过量的药物刺激下,宋玉祗精神失常,意识全无,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差点把姜惩打死在擂台上。
虽然这年头说什么被爱唤醒的桥段有些俗套,但事实却是,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的宋玉祗在姜惩的努力下清醒了过来,可即使平安回到雁息,仍不代表事件带来的恶果一笔勾销。
直到现在,宋玉祗体内无法彻底代谢的药物都是个大患,姜誉提供的拮抗剂只有不到十毫升,在研究取得进展前,谁也不敢把这种来路的药物轻易打给一个随时可能出事的定时炸弹。
而池清的出现,无疑是把局面搅得更加混乱,这个时候在姜惩心上狠扎一刀,也是削弱了他们一大战斗力。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很长一段路,江倦都不得不独行,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
“说起来……”姜惩喃喃道,“值得一提的是,池清和‘乐园’也有关系。”
“什么?他也参加了去年的猎杀游戏?”
“不,不是他本人,但跟他关系密切。”姜惩捏着下巴说道,“在去年的游戏里,我和小玉子认识了一对被卷进‘乐园’的同性情侣,名叫叶谌和池岚。这位池岚就是池清的哥哥。”
姜惩讲述了他在“乐园”中鲜有人知的经历。
游戏开始之初,被卷入游戏的玩家并不了解系统执行规则的手段,在最初的几天很少有玩家被淘汰。由于场内人数一直高于每天规则限制的最低分数,午夜零点,系统就会随机处决玩家,强行降低人数。
在处决时间,池岚为救爱人身负重伤,即使有姜惩和宋玉祗为他紧急处理伤势,依然没能扛住严重的失血,还是不幸过世。
事后他们得知,池岚生于医学世家,他的祖父池春梧是口碑颇为不错的名医,手法手段都很了得,深受一些商业巨头的信任,叶谌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叶老的来头不小,他叫叶承志,是叶家的长辈,早年帮程三史建立了他庞大的商业帝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程氏和叶氏都享有很高的话语权。叶谌是他的孙子,但却是个私生子,从小就不受待见,他与池岚就是通过家族关系相识相知的。在池岚过世以后,叶谌就很少出现了,偶尔会和我们保持联系,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试着联系他。”
姜惩把一个联系方式给了江倦,还不忘补充:“到现在他也没缓过来,未必能对你们的请求做出回应,如果他没反应或者拒绝的话,别怪他。”
“我明白。”
“至于池清,他承认了自己是池岚的弟弟,称他对哥哥的死知情,而且觉得哥哥的做法很愚蠢,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让你们听了大概会气死。”
姜惩有些心不在焉,匆匆交代了这些,便逃也似的回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江倦飞起一拳直捣萧始心口,把人打得差点背过气去,捂着胸胡乱哼唧一通。
“媳妇儿,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了,你就饶过我这次吧……”
“错哪儿了?”
“……不该揭人伤疤。哎哟,我真知道错了,我保证没下次了。”
江倦冷眼瞪着他,萧始连连告饶。
须臾,江倦说道:“我跟小惩分手这么多年,感情淡了,情分却还在。他是我弟弟,我不准别人伤他,你也不行。”
“知道了,这次我是无心说了错话,真的没恶意,我没那么多害人的心思,你是知道的。”
萧始将下巴垫在他肩头,一下下蹭着,终于让江倦紧绷的脸色好看了些。
萧始有些好奇,嘴一快就问了出来:“江二,你说有一天我要是……”
这人嘴里一向没什么好话,不知怎么,江倦居然很害怕他会说出什么诅人咒己的恶语。
万幸那人居然只是脑子又抽了风,张嘴就是胡言:“我要是跟姜惩打起来了,你只有一块板砖,那你要打谁呀?”
“这还用问?”江倦又剜了他一眼,“谁敢帮忙打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前情提示:萧始虽然也参与了“乐园”,但他并没有一直跟姜惩、宋玉祗一起行动,甚至夜里单独脱队去遥望当年江家兄弟的父亲江寻葬身火海的朝歌山,一来为了祭拜,二来也是想找找当年的线索。
萧始一直是想查明江寻死亡真相,给江倦一个心理安慰的,但同时他又很怕江倦知道这一切后就没了活下去的动力,所以更倾向于自己提前一步找到线索藏起来,在最合适的时候告诉江倦。
萧狗其实也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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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狗血
池清被捕后, 江倦清净了驭袭些日子,闲来没事就在医院陪云兮解闷,偶尔带她和叶思真一起散散心。
两个小姑娘相处得不错, 靠着云兮, 江倦探听到不少叶思真的秘密, 比如叶明宣和穆雪茵夫妻感情极好, 偶有争执也都是叶明宣主动作出让步,用叶思真自己的话说,就是“爸爸好像更爱妈妈一点”。
比如,她目睹了妈妈自杀的现场, 从那之后, 就再也不肯相信大人了。
再比如, 徐子沐对她其实很好, 以前父母忙于工作时,都是徐子沐陪着她。
她身体不好, 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奔跑玩耍,一个人在家里很闷, 徐子沐总会抽出时间陪她, 还养了一对猫狗来逗她开心。
这个哥哥对她总是有求必应,想要什么都会尽力满足她, 即使父母不同意,他也会努力帮她争取,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兄妹俩一直很亲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家里的氛围就变了, 穆雪茵大部分时间忙于工作, 叶明宣也开始夜不归宿, 兄妹俩守着偌大的宅子总是很寂寞,徐子沐便养成习惯,每晚守在她床边,讲不同的故事哄她入睡。
有时她夜里惊醒,徐子沐会循着哭声来找她,在那段日子里,哥哥是她最依赖的人。
就是这样亲密的兄妹关系才让江倦无法理解为什么叶思真会做出在球上画哥哥的脸这种近乎仇视的事来,小孩子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单纯,并不会因为几件事的不合心意就否认一个人所有的付出,不会轻易把亲近的人划入“坏人”的范畴,所以在这之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每当谈及重点,叶思真都会选择沉默,黝黑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倦,只要他开口,就会立刻跑远。
萧始叼着根野草,盘腿坐在地上靠着江倦的大腿,“啧”了一声,“这孩子不亲人啊,媳妇儿,咱俩以后一定得生个粘人的,最好儿女双全。你现在已经三十多了,也不年轻了,要不咱现在就准备准备生吧,再大就成高龄产妇了,会有危险的。”
云兮一听这话,回过头来好奇地盯着江倦平坦的胸部,眨巴着眼睛看了好半天。
江倦叹着气,给萧始的狗脑袋来了一下,“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去把丫头带回来。”
“得嘞!”
萧始就像个追着飞碟的大型犬似的,摇着尾巴冲了出去。
江倦摸着云兮的头,纠结着该怎么和小姑娘解释自己真是雄性生物,没有传宗接代的功能。
不成想云兮咧嘴一笑,“倦哥哥,我喜欢妹妹!”
江倦:“……”
都怪萧始这狗比。
江倦心道这事今天必须跟她掰扯明白,不然这孩子以后对性别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就麻烦了。
他语重心长地唤了云兮一声,正要解释这个浅显易懂,却因为某人满嘴跑火车而变得无比复杂的问题,就听一阵哭声传来。
萧始不知所措地抱着大哭的叶思真,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委屈巴巴地跑了回来。
“……谁把她弄哭的?”江倦已经在活动手指关节了。
萧始见了他这副煞气逼人的样子,反而支楞了起来,居然理直气壮道:“没错!就是我把她弄哭的,你也来弄哭我吧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