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对对……”
看着江倦为了哄自家傻儿子而不得不自我牺牲的无奈样,萧始忍住了坐地拍腿大笑的冲动。
“不过这样的脚印也证明那三个人在留下脚印时是分开的状态。通常来说在那样的情况下队伍是不会故意分散的,所以要么是他们走散了,要么是不得不分开。在一支只有三人的小队里,前者应该不大可能,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因为遭遇危险被迫分开。那山里有什么野兽吗?”江倦还真的分析了起来。
狄箴点头道:“应该只有黑熊。”
“黑熊是独居动物,出现也应该只有一只,而不是出现一群,分散逃命就不存在三人同时被追的情况。而且如果是被野兽追逐,这行足迹不应该回到原点。”
“还有,”萧始也提出了质疑:“不管是被野兽还是其他人追赶,现场除了那行足迹之外都应该留有其他痕迹,除非……”他用还沾着血的手套一指头顶,“追赶他们的东西来自上面。”
话音刚落,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望着平躺在解剖台上的遗体陷入沉思。
第94章 毒杀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两件案子很像吧, 脚印的形状都是一样的。”狄箴拿着展虞送来的现场照片咋呼起来。
他煞有介事叙述鬼故事的姿势成功引起了此前重点一直放在两具遗体身上的江倦的兴趣,终于看起了现场返回的资料。
萧始缝合了尸体身上的刀口,边敲着键盘码报告边说风凉话:“就你这张嘴, 用舌灿莲花来形容都不过分, 没看个十年《走近科学》都练不出来吧。”
狄箴傻乐呵道:“那是!我这种资深诡案爱好者可是看遍天下奇闻。还有啊, ‘邱高事件’的诡异之处还不止这些。”
“嗯哼?”
“之前不是提到了专业登山队找到了邱高团队留在山上的笔记本嘛, 那上面倒不是写的火星文,但因为字迹过于潦草,警方根本就看不懂写了什么,所以有一种说法是外星人抓走了他们三人, 还留下了诡异的文字。”
萧始“噗”一声笑了, 被口水呛到还咳嗽了几声, “UFO, 还真敢说啊。”
“这个推测也是有根据的!后来搜救队又找到了一些他们的个人物品,在那些物品旁边就朝天立着三双筷子。有人说三这个数字求救的意思, 但严格来说三双筷子其实是六根,我个人认为不是求救, 虽然当时出动了直升机搜寻, 但筷子的目标实在太小了,远远没有人显眼, 如果是想引起救援人员的注意,他们是可以挥手示意的, 没必要用筷子。”
萧始也赞同他这个说法, “如果是想在经过的路途留下记号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他们可以在树木石头上留下显眼的刻痕或标记, 用不着把登山必备的装备丢弃在路上。我觉得这些物品很可能是匆忙翻找东西的时候掉落的, 情况紧急, 他们也来不及收拾。”
“关键就在于是什么紧急的情况才能让他们丢盔弃甲。”
江倦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把警方和搜救队在云间山上拍摄的照片一张张摆在桌上。
可以看到照片记录的现场状态和奇莱山山难事件一样混乱,曾属于两名死者的物品也散落在山地上,有烟盒、打火机、手机、手电筒,以及厚重的外套。
“经过孙晨宇辨认,这件看起来有些旧的棉服外套是他在孙晨飞毕业工作那年送给他的。手机和手电筒经家属和同事辨认都属于另一名死者张霖,烟盒和打火机上都检测出了张霖的指纹,打火机上有少量孙晨飞的指纹,初步判断除了衣物以外都是张霖的私人物品。你们认为是什么情况会让他们在深夜走地形复杂的山路时放弃所有照明工具呢?”
萧始拿着那张棉服的照片若有所思,“在这么冷的天里脱了保暖的衣物也不自然……人长时间在温度过低的环境下会因为体温调节中枢麻痹产生幻热感,也就是反常热感觉,所以被冻死的人常常会出现反常脱衣现象,呈现出衣着单薄、身体蜷曲的死状,还可能将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狄箴听了这话蹦了起来,“我知道!之前处理过一起冻死的意外事故,死者就是因为神经错误的感知到了热而全身放松,脸上还有微笑,看着可瘆人了!嘶……这次的死者好像也……”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解剖室,回想起孙晨飞死后的面部表情,不禁打了个冷颤,“难道是冻死的?”
“不是冻死,直接死因是枕骨粉碎性骨折导致颅内出血,引发硬膜下血肿。尸体头面部、四肢有体表软组织闭合性损伤,多为擦挫伤和骨折,有形成挫裂创和皮下出血的现象,内脏器官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都为钝性损伤,外轻内重,是高坠伤的特征,目前推测是摔落山崖时造成的。”
萧始打着哈欠,拿着根笔戳了戳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但由于摔跌伤比较难鉴定,具体需要从摔跌方式、高度、人体质量、地面性质、体位和速度来分析,有时还要考虑中间物的作用。现在我只能出具一份初步报告仅供参考,大概在明天会去勘察一下现场,得出最后的结论。”
“恐怕不会太顺利,现场被破坏得很严重,从展虞给的这些照片就能看出勘察难度了。除了高坠伤以外,能不能从尸体身上得到更多线索?”江倦问道。
“尸体身上没有打斗伤,指缝里也没有皮屑残留,如果现场也没有残留打斗痕迹的话,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有人把他从高处推落的。虽然我们从尸体内产气荚膜杆菌生成了气体这一点怀疑死者生前体内发生过药物反应,但目前这一点还不能公开。尸体的衣物和指甲缝里还有泥土残留,我已经把样本送去化验了,如果证明成分和云间山一致,基本可以确定是一起高坠导致死亡的意外事故。”
萧始和江倦对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单从结果来看的话。”
江倦盖着毯子,靠在放低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邱高事件’的结局是什么?”
“失踪事故。”狄箴垂头丧气道,“全力搜救了两个多月依然没有找到三人,最后只能当作失踪案来处理,到现在都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是团队中的两人合谋杀死或不慎害死了另一个同伴呢?”江倦支着下巴,来回打量着两人,“那三双筷子就是证据,上香通常是三根,六根筷子刚好是两人份,朝天立着也很像进行某种仪式,会不会是他们在祭拜死去的同伴呢?”
他的伤还没痊愈,声音没什么起伏还很虚弱,办公室里又死一般的安静,从他口里说出的话就像鬼故事似的。
狄箴只觉鸡皮疙瘩从脚底一路爬上了脖子,抱着萧始的胳膊开始嘤嘤哆嗦。
萧始被他推这一下,不小心取消了Word文档的保存,当即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回手一拳打得狄箴飙出了一溜儿鼻血。
成功挑拨离间的江倦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葛优瘫在老板椅里翻看着照片。
对于孙晨飞和张霖的死因,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两人极有可能是因为摄入了致幻毒物产生幻觉,才会做出这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并出了意外。
或许孙晨飞和大部分吸毒者的体验相同,他产生的幻觉相对美好,所以直到死时他脸上都还挂着笑容,而张霖则可能是看到了恐怖场景,才会惊恐万分把自己活活吓死。
但关键就在于他们是怎么接触到毒物的?难道在那天晚上,山里除了两名死者、他和秦数之外,还有什么人在游荡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为什么他和秦数毫无察觉?
转念一想,就算这人留下了脚印,也该被当时还不知情的警方和搜救队破坏了,连作为证据的这行被确认是孙晨飞留下的跑步足迹都是展虞从其他人脚下拼命保住的,现场是什么惨状他大概也能料想到了。
难道不是毒?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脑内似乎有根弦绷紧了。
或者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毒?
“是毒。”
办公室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阵阴风嗖嗖吹了进来,江倦习惯性地裹紧衣服,而刚刚受过惊吓又挨了顿毒打的狄箴则是哀叫一声,好好的办公室闹的活像是伽椰子的豪宅。
萧始半个多小时的工作成果刚刚报销,这会儿心情正差着,一回头看见个不修边幅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血压立刻上来了。
只见方才他们还惦记的段镜词悄悄飘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支试纸,晃了晃已经标红的指针。
这人脚上没穿鞋,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冷不丁屋里多出个大活人来就是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的萧始也遭不住。
江倦随口找了个理由把早就坐不住的狄箴打发走了,直截了当地问段镜词:“‘寒鸦’具备远程杀人的条件吗?”
这话把萧始听得一怔,尬笑道:“前妻,再怎么说这也有点扯了吧,难道还能像孙悟空一样画地为牢布置个结界,出去就触发处罚机制?现场应该没有这类陷阱或装置吧。雨,兮'团”
“萧始,你确定尸体身上没有任何针孔吧?
“孙晨飞身上肯定没有,张霖的话可能需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查了,不可能有的。”
段镜词动作极其自然地钻进萧始的办公桌底下,在两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从抽屉的缝隙里翻出了不下十个零食袋出来,仙贝雪饼,薯片虾条,果冻软糖一应俱全,萧始都看傻了,眼角一抽,回头瞄了眼脸色煞白的江倦。
当事人见状咽了口唾沫,心虚又心疼地瞥了他一眼。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倦:“……”
“这都谁给你的存货?是不是姓连的又来找你了!”
江倦:“…………”
“果然!你什么时候跟他偷偷私会的,我就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不爱吃饭,敢情是外面有人给你开小灶!江二,你就这么惦记外面的野花?”
江倦无言以对,只能猫抓似的不疼不痒地反击一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多内心戏,搞得好像我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段镜词拆了根棒棒糖含在嘴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给自己加戏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给他捧场,狗做错事的时候不是应该胖揍一顿吗?”
萧始炸了:“姓段的,你到底跟谁一伙!!”
段镜词抱着那堆刚缴来的零食缩到江倦身后,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撅起了嘴:“他凶我……”
江倦还在心疼他打了水漂的零食,心说你谁?咱俩熟吗?
看在情报的份儿上,江倦放弃了泼这自来熟一脸冷水的念头,从他怀里拿了包软糖,一颗颗喂进他嘴里,“我问你,你为什么能笃定死者身上不会有针孔?”
“因为SS-01只有纯度在95%以上的纯品可以静脉注射,但纯品非常珍贵,就为了争夺它,几个月前在克钦邦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武装冲突。据我所知当时世上仅有的一支纯品被注射进了宋玉祗体内,就算真的还有残余,也不应该用在两个……普通人身上。”
段镜词的口型似乎是想说暴殄天物,还没出声就想起了某人的提醒,及时住了口。
江倦察觉到他神态的微妙变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个人对我说过,生命是无可取代,无法用价值衡量的存在,比所有我能想到的物质都要贵重,可我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
段镜词就像个还没有认识到人心险恶的纯真少年,说的话天真且残酷,“至少在现在的我看来,人命是被明码标价,比很多东西都要廉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可是他没有骗我的理由,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出问题不是你,是这个世界,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把这世道扳回正轨。这是场漫长的征途,但有句话怎么说?邪不胜正。”
段镜词若有所思,拖长调“哦——”了一声。
令人惊讶的是他这个记性居然还能回到方才的话题:“非纯品直接注射会导致猝死,而且有着明显的死亡特征。黑市上售卖的‘寒鸦’,也就是俗称的‘绿水鬼’通常是蓝绿色的粉末,因为纯度不同,颜色也有差异,吸食方法大多是混着其他毒品烫吸和鼻吸,至于用口服、口吸和注射法的人不是因为拿到的药品纯度太低,效果不痛不痒,就是已经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被当作意外或其他吸毒事故处理了。”
“直接注射的死亡特征是什么?”
段镜词咂了咂嘴,咬碎了嘴里的糖,瞟了一眼还在心疼报告没保存的萧始。
心大如他,说出来也有些艰涩,“……没有特征。”
萧始正在气头上,驴叫一声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你刚还说有明显的死亡特征,这会儿又没了,你玩老子是不是?”
“不不,不是,那个是……”
段镜词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种待遇了,可怜兮兮地用目光向江倦求助,人都快哭出来了,“我我我我没骗你!真的是这样!”
他一着急,本来就不怎么利索的普通话也给忘了,连母语都逼出来了,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没人能听懂的老苗语。
这种语言即使是在苗人聚居的村寨都很少有人能全部听懂,更别提萧始这个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都市人了。
萧始怕他碰瓷讹上自己,不得不放开他,好吃好喝伺候好一会儿都不见他有好转,只能向江倦求助:“这位少数民族友人是什么情况,一着急就不会说话,现在跟我们有交流障碍,怎么办?”
国安内部人才济济,大多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尤其是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不见天日的技术型人才,身上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情况都正常。
江倦没解释什么,只对段镜词说:“你说,我听着。”
段镜词有些迟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什么,在江倦点头后才放心跟他交流起来。
江倦听了一会儿,对萧始道:“他的意思是说,注射‘寒鸦’死亡的尸体没有独特的死亡特征,但这样的死亡特征反而是其最大的特征,当尸体同时呈现出两种及以上的死亡特征,难以辨认死因时,就可以合理怀疑他是死于‘寒鸦’吸食过量了。”说完又看了看段镜词的反应,“听得一知半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段镜词点头如捣蒜。
萧始嘴角一抽:“你懂苗语?”
“能听懂一些,但不会讲。”
江倦没有细说原因,萧始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追问,转而问道:“原理呢?”
段镜词给出了回答,但这段方言中出现了太多陌生的名词,江倦听的也很吃力,不得不让段镜词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
“听不太懂,我的理解是‘寒鸦’会扰乱中枢神经,过量吸食会致死,大脑会在短时间内发出错误的信号,导致身体机能迅速紊乱,比如心肌梗塞的死者出现窒息特征的玫瑰齿,春秋季节两到三天就出现了巨人观等等。但药物作用仅限于生理反应,不会凭空出现机械性损伤,这也是判定死因的重要依据之一。”
段镜词手里攥着试纸,在空中胡乱比划,叽咕了半天。
江倦艰难翻译:“从尸检报告来看,他觉得孙晨飞很可能是……在死前吸入了‘寒鸦’的颗粒或烟雾。”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