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疏点点头。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已经大致听懂了。
这个周判官野心勃勃,拿捏了前三殿还不止,估计是想统一地府,就像刚刚凤凤嚷嚷的那样。
只不过小肥鸟多半是口嗨,周判官却是来真的。
“至此我们算是看明白了,周判官就是想借着与北号和西方地狱合作,重整秩序,在末法时代自封为神。原本这野心说出来不单实现不了,反倒还徒惹人笑,现在他手握青玺和神镜,已经完全掌握前三殿和一半鬼城,甚至还朝第四殿步步蚕食,想一举吞并十殿。”甜十二恨恨道,“唇亡齿寒,我们殿主就是闻讯前去帮忙,结果一去不回,现在第五殿周围也都被阴兵恶鬼团团围住,所幸五殿本身有业镜在,那些恶鬼还不敢肆意靠近,就是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了!”
何疏想起蒋思因等人,不由皱眉:“我还有几个朋友,当时比我先过了奈河,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是在鬼城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甜十二道:“鬼城现在一半沦陷,已被恶鬼占据,另外一半,可能还没那么快,但是……”
话音方落,殿外传来一声脆响,如什么东西碎裂。
甜十二脸色大变。
“不好,结界破了!”
结界一旦裂开,哪怕只有缝隙,整座穷奇殿之外所有结界,都将形同虚设。
阴间遭逢大变,殿主一去不返,穷奇殿没了阎王,等同群龙无首,甜十二等人很清楚,以他们四人,根本没法抵挡万千阴魂的入侵,之前幸而是结界无损,他们才能平安无事待在殿里继续想办法。
现在结界破裂,等于前四殿彻底失守,从前被十殿压制在地狱的罪大恶极者,都会趁此机会反扑,将他们吞噬殆尽,将穷奇殿抢掠而空,化为乌有,方才能化解自己被镇压这么多年的心头之恨。
而甜十二等人的下场,肯定会比那些被奈河河底淤泥吞噬的亡魂还要惨。
明悟了这一点的四名阴差,不约而同脸色变得煞白,连最爱笑的乐十一,都彻底没了笑容,苦十三那张苦瓜脸更是苦得能拧出水来。
变故来得太快,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黑气挟着凌厉慑人之势由外到内忽如狂风而至,落地化为高大身影,眨眼渐显人形。
对方一身黑袍,下巴留须,大概相当于阳世的三四十模样,棱角分明,高大俊朗,如果换个地方,就是活脱脱影视城里走出来的古代官员。
但他脸上并无官员惯有的谨小慎微,谦让恭谨,反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傲慢。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只有中间一点青黑色,不似人眼,倒似狡诈兽类。
对方也的确有这个资格傲慢。
因为他周身黑雾萦绕,身后四名黑衣人相随,甫一照面,阴森恐怖的灵力威压就铺天盖地漫过来,逼得甜十二几人一连退了很多步,退到后背抵上正殿桌案了,才不得不停住。
四人如临大敌,纷纷掏出自己压箱底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阴差专用的勾魂索,招魂幡等,但这些东西只能对付寻常鬼魂,在黑袍男人面前不过换来轻蔑一笑。
自从很久以前入梦见过一次,何疏到今天,才终于看见对方的真面目。
彼时梦里,他只是一个有点道行的普通人,对这些东西避之唯恐不及,乍然遇上之后手足无措,如芒在背,只想快点逃离。
但现在,已经有些经历的何疏,竟比阴差更为镇定一些,非但没有被那扑面而来的威压吓退,还能仔细去观察对方形容。
这就是阴间人人闻之色变的混沌恶鬼北号?
传说他曾经还是个阴间公务员,还想竞争十殿中的平等王,却因落选而恼羞成怒,最终与地府彻底翻脸,又因大闹地府而被镇压,最终找到机会外逃,混迹阴阳交界的混沌,仗着混沌地界特殊,无人将他捉拿归案,还反过来勾结玄武殿周判官,打开炼狱之门,放出镇压多年的妖魔鬼怪,彻底打乱阴间与混沌的界限,甚至波及阳间。
在凤凤那里,北号是个当不上平等王的失败者。
但在许多阴差那里,此人是一个被他们又忌惮又畏惧,甚至还有点儿羡慕的人物。
北号显然也记得何疏,他微微挑眉。
“怎么是你?”
他先是对何疏一介活人能出现在这里表示很诧异,但紧接着,他看见了何疏背后的凤凤,若有恍然。
“原来如此,有重明鸟和鬼王当靠山,难怪你有恃无恐。”
何疏闻言,心头一动。
重明鸟?是指凤凤吧?
凤凤的来历,他曾经听广寒提过一嘴,后者说了半截,但并没有瞒着他。
重明鸟的来历,要追溯到上古,甚至比凤凰还要古老,据说见重明者,即见祥瑞,所以古代皇帝,大多以得到重明鸟为标榜自己是明君。
但凤凤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它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就是凤凰。
这应该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何疏更在意北号话里的另一个称呼。
“鬼王?”他问北号,“谁是鬼王?”
北号哂笑:“那人虽未有鬼王之实,但他能耐早已不在十殿阎罗之下,称呼一声鬼王也无不妥,但是今日就算你们一起上,也没有用。放眼阴间,后五殿都是缩头乌龟,前三殿也已经在我之手。你们看见这围绕殿外,虎视眈眈的恶鬼了吗?只要我前脚一走,它们后脚立刻就会进来将你们剥皮拆骨,别说广寒一个,就是十殿阎罗都在,也未必能抵挡得住。”
他说的是实话,没有任何夸大。
因为甜十二等人,已经听见外面厉厉鬼哭,如幽乐不绝于耳,声声催断愁肠。
那不是孤魂的悲愁,也没有冤情需要阴差去帮他们伸张,那是恶鬼迷惑人心的障眼法,是何疏和甜十二他们的催魂乐!
何疏是个活人,已经觉得阴寒阵阵袭来,有些站立不住。
几名鬼差的反应更大,牙齿已经开始打颤了。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甜十二忍着颤栗,好悬没将铁索脱手。
“业镜。”北号一双兽眼瞟过来,钉在甜十二身上。“把三镜中的业镜,交出来。”
第119章
法镜,神镜,业镜。
阴间三镜,法镜在奈河边,此刻想必已经落入北号手里。
但法镜对恶鬼来说其实作用不大。
前面就说过,法镜可以照出生平行迹,但对意志坚定的人或鬼来说,这面镜子是照不出什么的,甚至可以根据照镜人的意志而出现画面,像陆珉,正是为恶而不自知,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更为自己捐建希望小学的行为沾沾自喜,所以她站在法镜面前,法镜也只能照出她良善的一面。
而神镜业镜则不同。
何疏以前听广寒和胡老三提过一嘴,这两件东西大有来头,不是法镜能比的,只是大家习惯性把三镜作为阴间三大镇魂之宝,分开说反倒不习惯了。
神镜曾经被抢过,后来有残缺,本来立在第一殿门口,现在前三殿落入北号手里,神镜肯定也已经沦落敌手了。
现在只剩下第五殿的业镜了。
甜十二他们明白,这些恶鬼如果想号令阴间,三镜缺一不可,迟早肯定会来要业镜的,只是没想到他们速度这么快,这还不到半天吧,前面就已经彻底沦陷了?
“业镜,需要有十殿手令,阁下到后五殿要个手令,我们就交出来,如何?”
甜十二战战兢兢,想了个折中的方案。
打,他们这几个人,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是随随便便就让敌人把业镜拿走,以后第五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至今为止,甜十二还只看见北号带着恶鬼在为所欲为,根本就没有看见后五殿的人出手,业镜不只是第五殿的东西,也是十殿权威的象征,难道后五殿的人直接不加反抗就准备拱手相送了?
这个北号难道真要成为新的阴间之主?
甜十二心思活络,短短时间已经想了很多。
他一会儿觉得适逢乱世,第五殿又正好少了个殿主,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来了,一会儿又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别说大展拳脚,能抗住北号一击都算了不起,根本不可能挑起第五殿的重担,要不干脆投降拉倒,自己本来就是鬼了,总不能连一条鬼命都保不住吧?反正前三殿早就沦陷了,第四殿想必也没好到哪去,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吧?
他纠结万分,内心天人交战,却听见对方冷冷一笑。
“第五殿殿主都死了,你们也配跟我谈条件?”
甜十二还妄想谈条件,殊不知对方根本就不是为了跟他谈判,而是通知他们。
听见这句话,几名阴差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黑雾骤然扩散弥漫,化为青面獠牙厉鬼索命的模样,朝他们飞扑过来。
北号放出来的这些恶鬼,个个都是生前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在阴间受罪多年,非但没能消磨掉他们的恶性,反倒让他们更加憎恨囚禁自己的人,现在一有机会,就恨不得将这些阴差抽筋剥皮,以泄心头之恨。
刚刚这些恶鬼还苦苦忍耐,现在听见北号一声令下,个个号叫呼啸着盘旋俯冲下来,偌大穷奇殿霎时间鬼哭狼嚎,禽悲兽啸,充斥尖利奇诡恐怖之声,连身经百战的阴差,也下意识想捂上耳朵。
可没等他们动作,百鬼已经从各个方向咬上他们的身体。
就像之前周卅被咬得皮肉剥落,差点鬼体不保一样,鬼差跟鬼的区别,也不过是身上有点道行,还有鬼差令牌傍身,但是如今阴间大乱,权威下降,令牌所附着的信仰之力也会跟着消减。
甜十二只觉身体一阵剧痛,挥出去勾魂索非但没能缠住恶鬼,反倒被重重打回来,砸在身体上,他身体下意识向后要退,却被前后左右团团围住,天罗地网,身体皮肉被一寸寸啃咬,耳边还传来众鬼的笑声。
“你平日不是挺威风吗?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勾魂索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啊,疼不疼?”
“我记得你,你上次去十八层巡视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太讨厌了,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哈哈哈哈!”
甜十二手脚都被紧紧束缚住,根本没法反抗。
比起抠眼珠子更严重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阴差令牌被这些恶鬼抢走了。
“还给我!”他又惊又怒,大叫起来。
但回答他的,是更张狂无忌的嘲笑。
这些被压制已久的恶鬼,正以十倍百倍的仇恨,在报复昔日压制过自己的阴差。
这一切从开始发生到当下,只有短短的时间,甜十二痛楚难当,呼号声逐渐减弱,他的内心也逐渐绝望,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可怜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从普通鬼魂混到鬼差,眼看就能晋升判官了,结果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视野完全被黑雾占据,那是数不清的恶鬼怨念将他团团包裹,那些恶念执念欲念正在不断影响他,让他整个人也变得消极丧失斗志,甚至开始怨恨起自己身旁的同僚。
他们怎么还不出手,怎么不来救救自己?!
吼!!!
黑雾被一道金光冲散!
不,那不是金光,甜十二感觉到浑身冰寒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火焰般的燥热,热得他瞬间只想跳进冰水里去降温。
哪来的火?!
寻常火焰怎么可能在阴间点燃,难道是三昧真火?
不不,这比三昧真火的威力还要大,被火焰喷到的恶鬼瞬间烟消云散,连他也遭了池鱼之殃,浑身骨头像浸泡在火里一样,快要被融化了!
“什么妖孽,还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耳边响起凤凤比那些恶鬼还要嚣张的声音。
“老虎不发威,当我HelloKitty是吧!”
甜十二欲哭无泪:爷爷,你倒是把我的火也给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