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婚宴之上,他就曾和宇文离交战半日,事后也曾隐约听到传言,说婚宴后之,宇文离千辛万苦得来的剑魂忽然被自家老爷子封印。
可现在看来,这剑气依旧熟悉,甚至比上次交手时,更加凌厉凶悍。
普天之下,能打破宇文瀚这种术宗大师的封印的,只怕只剩下了一个人。
商渊的修为,真是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碾压众人的地步,为了叫宇文离这样的人死心塌地帮他做事,竟然出手帮宇文离重聚了兵魂。
他心里一动,做出好奇又畏惧的样子,往后缩了缩:“宇文公子的剑气好凶。”
宇文离看了他一眼,手中长剑上,剑意更加寒意四溢:“你早日修炼苍龙诀,也会这样厉害的。”
常掌门一咬牙:“好了,我去。”
商渊点名要金丹期修士前去,整个海青门符合条件的也不多,可他这话一出口,宇文离却微微摇头:“抱歉,需得常姑娘去。”
常掌门一惊,怒道:“我比她修为高多了,她去干什么?”
宇文离淡淡道:“商宗主说,常姑娘若是在那边修炼,常掌门心疼爱女,在外面想必就会安分守己点。”
元清杭心里一沉。
对付常掌门这种爱女心切的人,这一着可谓真的狠毒,竟是要抓了常媛儿去做人质的意思。
商渊闭关多年,哪里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人际关系,只怕出谋划策的,就是这位深谙人心、狡猾机敏的宇文离!
常媛儿脸气得通红,可也知道情势逼人,踏前一步和元清杭并肩站在一起:“爹,我和小师弟一起去。”
元清杭笑嘻嘻道:“是啊,师父不用担心,有我和师姐互相照应,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跟着宇文离出来,却看见外面竟然已经聚了不少各家子弟。
三五成群地站着,有的跃跃欲试,眼光掩不住的期待狂热;也有人神情憋屈,脸色愤怒。
甚至有几个人身上衣衫已经带了斑斑血迹,看着宇文家弟子的眼神,充满愤恨。
元清杭心里倏忽一惊。
看这情形,竟然有人企图反抗,被宇文离毫不留情镇压了下去!
元清杭悄悄扫视过去,入眼的全是年轻面孔,其中就有李济。
再仔细看看,木家却只有一个木嘉荣在里面,厉轻鸿不在,前来的是另一位木家弟子。
可看遍众人,却没有哪一家的宗主在内。
看来商渊的意思很明显,一来晚辈方便拿捏,二来抓了这些人做人质,他们的父母师长反而更容易控制。
宇文家的人分成两拨,一前一后,带着一群仙宗弟子,往千重山后山沉默地走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小声怒道:“宇文家的人疯了,这样虎视眈眈看着我们,怎么,这是在押解人?”
他身边的人冷笑道:“人家已经决定做走狗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另一边,却有另一拨人提高了声音:“你们在胡说什么?我们是自愿去的,说什么押解?你们不想去的,有种就坚决不从。冲宇文公子撒什么气?”
“对啊,我们既然决定跟商老前辈修行,感激还来不及,宇文公子这叫知恩图报,深明大义。”
元清杭站在人群里,笑嘻嘻一拍手,小声道:“是啊,宇文老爷子太糊涂,必须和他一刀两断,大义灭亲。”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精彩绝伦。
远处,木嘉荣脸色难看,心事重重。
也不和众人交谈发牢骚,也没参与到议论中。只是不知道木家最终被迫把他交出来,是木安阳的意思还是他主动请缨。
最前方,宇文离漠然独自前行,似乎完全没听见背后的争论和臧否。
半晌,有个身上带血的剑宗弟子愤愤地冷笑一声:“宇文家一向家风清正,却没想到如今出了个这样的败类。我瞧不是家学渊源,却是血脉不纯。”
话音刚落,人群前方,一道身影忽然如同鬼魅,手中剑光森然凌厉,掠过了所有人,骤然刺向说话那人。
剑势之下,一道近乎隐形的符篆携着风雷,在那人胸前炸开,掀起了一片血雾。
众人大声惊叫,那剑宗弟子更是惨呼一声,踉跄捂着胸口往后摔倒:“你……”
宇文离在人群中立定,俊美面上带着微笑,眼中却殊无任何笑意:“血脉不纯?那让我看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到底纯不纯正。”
他手中剑一横,一汪血珠顺着清冷剑锋落下。
他低头看了看,淡淡道:“好像也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几名和那人熟识的剑宗弟子拔剑对准他,怒叫:“宇文离,你敢当众杀人!”
宇文离道:“还没死。”
他和气地看着众人:“不过假如再有人滋事挑衅,甚至胆敢哗变,就一定会死人。”
他语声轻柔,笑意浅淡,依旧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可是众人看着他的脸孔,心里却都微微一寒。
以前那个俊雅有礼、聪慧机敏的青年世家公子已经消失不见,站在这里的,却似乎是一个大家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而这个人,再也不掩饰自己身上那片不能碰的逆鳞,更完全有可能杀人夺命,向商渊交投名状的!
一行人再也不敢妄动,有人慌忙给受伤那人做了救治,扶着他,垂头丧气地往山上行去。
李济凑上来,站在常媛儿身边,悄悄问元清杭:“你干什么也来了?为什么不在外面策应?”
元清杭低低道:“没事,进来瞅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商渊多年前就已经是剑修第一人,心智不可能真的糊涂。现在出关后忽然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行事,一定是有着某种迫切的原因。
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全都是金丹消失、经脉枯萎。
可现有的所有功法中,也并没有什么邪术是要夺人金丹的,所以,这死老贼到底是在做什么?
要想彻底击败他,就一定得知道他的目的,不然谈何破局。
……千重山顶,那晚被打碎击毁的闭关室都已经修缮完毕,一间间相隔不远。
商渊站在云端之上,看着一行刚刚赶到的年轻弟子,神色和气:“很好,都是对仙途修炼、对天道奥秘有追求的年轻人。”
元清杭站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老东西还是那张鹤发童颜的脸,光滑幼嫩,似乎显示着返老还童的奇异境界,可不知为什么,那年轻到诡异的脸上,却总有种奇异的死气。
元清杭医术出色,看人气色的眼光绝非这些年轻弟子能比,这细细一看,只觉得心里古怪的感觉越发浓厚。
商渊的脸,就像是前世见过的那些整容过度的脸,僵硬诡异,那圆润光滑的肌肤,透着点莹莹光芒,却不像真正的年轻肌肤那样自然,更像是涂了死白一片的劣质珍珠粉。
真正的元婴界,吸人间灵气,得天道眷顾,会是这样吗?……
商渊身边,层层云气缭绕,将他的面目遮挡住了少许。
他接着道:“从今日起,诸位小仙君就可以研习苍龙诀,有什么疑问,我会派人专门释义,修炼快的,面临突破之际,可以来禀告于我。老夫自会尽力相助。”
下面,顿时有人激动高呼:“谢商宗主大义无私!”
商渊微微一笑,可语气却忽然变了:“可任何修炼的法门,越往上走,越是凶险未知。若有人突破失败,老夫也不能保证什么。”
宇文离立在一边,淡淡道:“修仙途中,处处险境。突破成功还是爆体入魔,这都是各人的造化,也是命。”
元清杭心里道:来了。
有这些话铺垫在前,以后这些年轻弟子再有人死,自然就可以一推了之。
宇文离这种人啊,真真是再善解人意不过,知道商渊最需要人附什么,他就说什么。
果然,商渊看向宇文离的眼神,带了掩饰不住的欣赏之色:“孺子可教,有大悟性。”
……
闭关室原先各自独立,星罗密布散落在山崖之上,可这一次上来,中央山腹地带,却被人为地修葺出了一个硕大的石厅,占地极大,足足有数亩地。
元清杭和常媛儿他们站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传声:“无论如何,不要真的修炼这个,明白吗?”
几个人都悄悄点头,心里却都开始怦怦直跳。
一路上彼此都通过气,基本的应对都心里有数,可是真的到了这山腹之中,面对着这威压惊人的老怪物,却依旧心里开始发憷。
元清杭悄悄塞了几颗药丸在他们手中:“按照我的话,必要的时候服一颗。”
正说着话,忽然,硕大石厅一边,却转出了一个人。
黑色衣袍,身形矮小,一张和气的圆脸上,如今带了些掩饰不住的戾气,他向着商渊深深一礼:“商宗主,您事务繁忙,在下愿意代服其劳,由我来先验一验这些晚辈的初始修为。”
商渊摆了摆手,欣然道:“也好。”
澹台明浩转身走到年轻弟子们面前,脸色沉沉:“待会儿我灵力探入你们丹田,诸位子侄不要妄动,不然伤了自己,也没处说理去。”
随着话音,他已经走到了前排的人面前,伸手抓住了一个年轻弟子的脉门。
手套一摘,露出了下面一只形如兽爪、指缝间却有鸟蹼的异形残肢。
一股霸道灵力从那兽爪中疾冲入那年轻弟子的经脉,直奔丹田,痛得那人惨呼了一声“啊!……”
片刻后,澹台明浩掌力一收:“金丹初期。”
依次施法,不多时,他已经一一验看了不少人,分别将各人的修为登记在册。
元清杭心里一阵恶寒。竟然是澹台明浩!
那只被姬半夏绞碎的右手,竟然不知用了这么术法邪术,接驳了一只凶兽的蹄爪上去!
难怪宇文离无论如何也要投靠商渊,不然的话,若是叫澹台明浩做了商渊面前的红人,只怕他一举手一投足,就能借着商渊的手,将宇文家连根拔起。
只是这阴差阳错之下,却最终造成了这可笑又可悲的局面——南澹台、北宇文,两大术宗大家的人,竟然争先恐后地做了商渊的打手和走狗!
片刻之间,澹台明浩已经验看完了前面的人,来到了元清杭面前。
他阴沉沉目光在元清杭的脸上一扫,不知为什么,似乎在元清杭的眼睛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元清杭瑟瑟发着抖,可怜巴巴地咬住了嘴唇。
澹台明浩缓缓抓住了他的手:“你很害怕我?”
元清杭脸色恐惧,盯着他的手:“澹台家主……您、您的手?”
澹台明浩一把掐住了元清杭的手腕,利爪像是要掐进他的血肉:“你们这些医修,个个都是废物。一个个都说断手不能再续,害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替代物。”
四周的医修弟子默默不敢反驳,心里却都疯狂叫嚣:废话,那是断手吗?都碎成肉渣了,就没听过血肉沫能再续的道理。
澹台明浩桀桀怪笑一声:“不过呢,虽然难看,倒是好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