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洲也知道自己失态。他咳了声,尽量用玩笑口吻,说:“客气什么?说了我洗,就是我洗。”
杜闲看他。灯光下,青年的瞳色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黑。
宋西洲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大概完全无法把杜闲“敷衍”过去。
他的头皮一点点发麻。好在这时候,杜闲开口了。
他说:“行了行了,怎么还成了我客气。”不再和宋西洲纠结这个问题,“今天的桃子怎么样,给你带点回去?”
宋西洲眼皮颤动一下,说:“好,谢谢。”
他从杜闲家离开的时候,拢共带着两个袋子。
宋西洲一心赶快回家,当时并未细看。是在把东西往车上放的时候,系口开了,他才发现,除了桃子外,里面另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水果,甚至一小盒剥好的龙虾肉。真不知道,杜闲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
他的心情复杂很多,想:杜闲……
他又不是杨浩,我刚刚在在意什么?
宋西洲想不明白。他在驾驶位上坐了会儿,尽量调整好心情,这才开车离去。
车子驶出小区的时候,宋西洲心有所感,往窗外看了一眼。
杜闲家的窗口,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离得远,宋西洲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单是“杜闲可能在看我,他知道我在车库耽误了很长时间”的念头,就让宋西洲心跳加快。
他不愿意把一年前那件事告诉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外,也只有办案人员,还有大师知道那件事。一年当中,他从容地工作,从容地完成两次拍摄。他以为,这一切是自己“走出来”的象征。他甚至想过,哦,这个过程中,杜闲给了自己很大影响。
但现在,另一个想法从宋西洲脑子里冒出来。
也许他仍然在自欺欺人。
也许他从未从阴影中离开。
第160章 抽卡APP(20)
理智成了一根紧绷的线。任何一点外力, 都可以让这根线断掉。
宋西洲克制地转过目光,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至少不是现在去想。
他转动方向盘,车子逐渐行在路上。
南城不算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可夜里该有的繁华一点也不少。
偶尔, 宋西洲能听到其他车上传来的音乐声。或喧嚣, 或静灵。一声过后接着一声, 搅得他难以安宁。
偏偏这时候,放在副驾位上的手机还开始震动。铃声响起的瞬间,烦躁从宋西洲心头炸开。还是在看到来电显示上的“杜闲”两个字时, 他骤然冷静。
他在路边停车,吸了一口气, 这才接通电话:“杜闲?”
那一头, 杜闲安静片刻。这份静谧, 扰得宋西洲愈是不安。好在杜闲并未让他等太久, 很快说:“西洲, 你的表落在我家了。”
宋西洲:“……”他看一眼自己手腕,想起来了。虽然从头到尾,他也没剥几个小龙虾。但难得亲自动手的几个,剥的时候,总有汁水淌下来,流到手腕, 甚至手肘。
宋西洲为难,杜闲则被他的神色逗笑, 问他,要不要先帮他把表解下来。
宋西洲自然答应。没想到,就有了当下的通话。
他思绪纷飞,缓缓“哦”了一声。
杜闲的嗓音柔和一点, 问他:“你还在路上吗?要不要回来拿?”
宋西洲没说话。他模糊地想,如果杜闲真的已经看出自己的不对劲,那这通通话,真正目的就在于,杜闲在旁敲侧击,他是否需要帮助。
可对方毕竟没有直白说出口。如果领会错误,岂不是太自作多情?
他这样安静,让杜闲又幽幽叹了口气,叫他:“西洲。”
宋西洲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到这会儿还不挂断电话,也许就是想要得到来自他人的关怀。
“我,”宋西洲开口,随即因自己嗓子里的沙哑惊诧,“我这会儿刚走到,嗯,滨江路。”
“哪一段?”杜闲语调变化,比原先多了些急切。
宋西洲心想,如果他真的来了,我愿意和他实话实说吗?……很难,但杜闲也和我说了他家里的事情,也许可以把这看成一场交换?
他好像被凭空分成两半。一半陷入过往,难以挣脱。另一半则能冷静思索,想,也许自己需要倾诉。
把心头的伤痕挖开,让那些伤口暴露在阳光下,再慢慢愈合。
职业限制,宋西洲很难和其他人谈起那段过往。如果对象是警方或大师,倒是没有保密上顾虑,可宋西洲对他们更多是尊敬,而非能够敞开心扉。
他想着这些,听到电话那头的钥匙声。
不是“哗啦啦”的一串,而是更加短促、轻微的响动。让宋西洲想到他们从前的几次出行,杜闲拧动插在车上的钥匙,就是这种声音。
宋西洲福至心灵,没有回答,反而问:“你是不是在车库?”
杜闲:“……”是因为演了袁昭吗?西洲怎么忽然这么敏锐。
“对。”杜闲决定承认,“你状态好像不太好,我有点不放心。正好发现你的表落下,打算拿这个当理由去找你。不过,如果你觉得想一个人安静一下,我就还是回去。”
说得简单,直白,又贴心。
宋西洲的心情放松许多。他笑笑,问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杜闲,你当时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家的事情?”
杜闲直觉,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会决定今晚的走向。
他花了一点时间思索,而宋西洲也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最终,杜闲说:“因为是你。”
这个答案还有更详细的解释: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对“袁昭”深刻、清晰的了解。我意识到,对你来说,这个角色同样也很特别。这个发现,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近你。不单单是作为“《神探袁昭》的编剧”,还是花了漫长时间等待,终于找寻到一个契合灵魂的杜闲。
杜闲想,这些话,等到他和西洲见面的时候,可以说给他听。
而在他的答案之后,宋西洲像是轻轻笑了一下,说:“我把定位发给你。”
虽然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但宋西洲停车的地方不算繁华。偶尔有人经过,也不会去想,面向江水的男人是不是某个明星。
只有杜闲,在车还没停下的时候,就一眼辨认出宋西洲的身影。
他给宋西洲发了消息,说“我来了”。宋西洲低头去看,不久后,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杜闲很谨慎,在距离宋西洲还有半米时就停下。这副模样,反倒让宋西洲哭笑不得,说:“也没那么夸张吧?”
杜闲斟酌,说:“你好像不太喜欢别人接近你。”
宋西洲想否认。只要不是像今晚那样,两人的接触过了界,他明明都能适应。
但杜闲说:“咱们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不是试镜那次,是在剧组。我想和你一起看剧本,结果你一直坐得特别直。我看着都觉得累得慌,所以很快就走开了,记不记得?”
宋西洲哑然,说:“我以为……”他掩饰的还不错。
“一开始我也没多想。”杜闲说,“刚认识的人,原本就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而且,到后面,咱们之间的距离也的确缩小了。”
他比划一下:从半米,到贴合。
宋西洲有点想笑,说:“然后呢?”
“然后,”杜闲看他,“你是不喜欢被人碰到吗?隔着衣服那种不算,是这样。”
他用自己的右手在左手小臂上摸了一把,就像是晚间宋西洲遇到的那样。
宋西洲安静片刻,承认:“对。”
杜闲说:“我是应该问你‘为什么’,还是等你做好准备,来和我说?”
宋西洲听着,忍不住叹口气,“这可真是一点气氛都没有。”
杜闲轻声说:“也没什么。要是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干脆当我就是来送表的。”
宋西洲不言,静静看着江面。
杜闲看他,因戴了口罩的缘故,这个时候,他仅能见到宋西洲的眼睛。
里面盛着江水,盛着江边的灯色,还有朦胧的月影。
微风吹来,轻柔地拂过宋西洲的额发。
“我不知道。”他说,“事情早就解决了,我也很久没有去想。”
杜闲问:“是你前面提的那件被袁昭‘说服’的事吗?”当时宋西洲也说过,事情早已处理好,不再有任何麻烦。
“对。”宋西洲坦然承认。
杜闲心想,那就是在去年夏天。
当时,他还仅从电视上见过宋西洲,更谈不上与他亲近。
宋西洲:“好像还是没人发现。七月十几号,有整整一个礼拜,我都没在任何场合露脸,连微博都没发过。”
杜闲想想对方的工作频率,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过,这好像也解释不了宋西洲的反应。
宋西洲果然摇头,说:“不。是我……”停下来,眉毛拧起,嘴巴抿着。光是看神色,也能想到,这时候,他承受了极大煎熬。
“停,你不要说了。”杜闲道。
这么讲,原本是想阻止宋西洲的痛苦。但他话音落下,宋西洲看来,眼里并不是庆幸,而是更深的难捱情绪。
杜闲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握尺度。如果西洲真的想要找一个发泄口,却又偏偏难以直白说出,那么……
杜闲问他:“我来问你?”
宋西洲不言,杜闲进一步说:“如果我猜错了,你摇摇头。猜对了,嗯,你不用有什么反应。”
这好像是最温和的方式。宋西洲听着,吐出一口气,说:“好。”
杜闲又强调:“你现在是安全的。”
宋西洲回答:“我知道。”
杜闲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这才让神色严肃下来,轻声问:“你遇到了什么伤害吗?”
宋西洲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