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一时觉得, 自己前面没有想错, 顾邈的确待自己有意。一时又想, 可当年自己同样这么觉得,换来的,却是顾邈与他师兄成亲。
他很想做点什么。这点“很想”,在再度记起祁凉县衙中的一晚时, 达到了顶峰。
细细一层火焰在他心中烧灼, 要燃尽他的五脏六腑。他之前已经错过了顾邈一次,如何还能再错过他第二次?
所以在白争流打坐调息,梅映寒仍然在找寻线索、想确认背后操纵黑影的存在时, 傅铭与顾邈“偶遇”, 问对方,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邈这几日颇为矛盾。一方面觉得, 自己与傅铭的确是好友,他应该问心无愧。一方面又总记起近来和傅铭的接触,并随之浮起异样情绪。
就在这时候,傅铭找来了。看着身前气度文雅贵重的九王爷,顾邈喉咙发干,含混回答:“未有什么去处,只是随便走走。”
傅铭微笑一下,说:“既然没有,不如与我们同行?”
顾邈瞳仁颤动一下,说:“这……”
眼看青年没有一口答应,傅铭眼睛微微眯起,以退为进,说:“还是说,你有什么顾虑?”
顾邈抿抿嘴巴,见傅铭面色坦然平和。仿佛即便自己拒绝了,傅铭也不会多说。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顾邈心头却泛起难以抑制的失望。
为了掩饰,他问:“傅大哥,你还没说,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说着,还左右看看,“也没见白大哥。”
听他前半句,傅铭原先已经做好准备,要好好描述一番首府的繁华景象。但到了后半句,他微妙地停了片刻,才说:“争流忙于练功,已经几日不曾与我同住了。”
说着,面上甚至露出一丝落寞。
顾邈惊讶。从前只听说傅大哥与白大哥成就一段良缘,如今看,怎么这两人也并非完全和睦?
他心跳快了几分,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情绪来得又快又急,顾邈甚至没有时间细思,已经脱口而出:“傅大哥,你从前那样问我,是不是……其实你也不快活?”
师兄待他好,却不像把他当情郎。白大哥与傅大哥虽在一起,却对傅大哥有诸多冷落。
为什么傅铭的一句话会让他心悸不已?因为两人心意相通!
原本的一丝心虚淡了下去。再看傅铭,对上对方略带哀色的目光,顾邈心头涌上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他彻底给自己过界的情愫找清借口,说:“难怪你能懂我。”
傅铭没有反驳。
“唉。”顾邈叹了口气,“你我都是命不好,各自遇到两根木头。”
傅铭这会儿才开口,却是带着苦笑,说:“今年年节,我与争流是在外过的。当时城中又有灯会,按说正是有情人携手同游的好时候。可那一晚,争流先是把一个偷人钱袋的家伙送去官府,又捞起一个掉在河里的孩童。最后,听闻城中某个女郎失踪,更是与人前去找寻。整整一晚,我只在灯会开头看到他的影子。”
顾邈心有戚戚,说:“师兄也一样!他总说,既见不平,不能不理。但我就不明白了,天下那样多不平事,怎么样样都能找到他头上?说到底,无非是他觉得……唉,觉得旁人更重要。”
说着,顾邈叹气。他身前,傅铭与他一同叹气。
顾邈是真正伤心:“没与师兄在一起时,我总觉得修成正果便好。可现在看,唉,我们这又哪里算是‘修成正果’。”
傅铭:“顾邈,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得。”
两人面对面“诉苦”。说着说着,身子渐近。
到最后,傅铭一手揽住顾邈肩膀,一手为他拭泪。
他心跳很快,掌心发烫。而在三丈之外,一间屋后,白争流头脑发懵。
他脑海里盘浮着傅铭方才的话:“我与他也有一年光景。可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他离我甚远。”“平日见他与一些江湖人说笑,我便要想,在我身侧时,他可有这么快活。”“他的那些喜好,我都不懂。到我自己,说来不怕你笑话。皇帝哥哥新赏我的东西,我总要第一时间捧到他面前。可无论好茶好酒,还是宝饰白玉,他统统不看一眼,让我落得没趣。”
白争流想:我……有让傅铭这么难捱吗?
傅铭还说:“我想待他好,可从头到尾,也只能送他一把刀。原本还说,皇宫内库里另有别的神武,他也尽可去挑。可他却说,一把二十八将就足够了。哈,我还能给他什么。”
顾邈听着,最先还是心有戚戚。到后面,心又乱了。
他听着傅铭吐出的一个个贡品名字。市上价值千金的银针白毫,多少人梦里都见不到的绯玉珊瑚。原先的涩然心情不知不觉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耐心痒。
只是傅铭还在难过,他不好说“可否让我参观则个”。
顾邈被不上不下地卡住,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傅铭搂入怀中。
更意识不到,不远的地方,有人来了又去。
……
……
白争流心情太乱,不知不觉,来到崖上。
他手中二十八将“嗡嗡”作响,是被他无意识中溢出的内力震得不住颤动。
他陷入沉沉思绪,自我怀疑:傅铭说的话,句句不算错。自己的确是会在听到各种大事小事时离去帮扶,也与傅铭兴趣不通。不是没有试着理解过,但他自幼就跟着师父,两个人,两把刀,行走江湖。那足有人高、鲜红欲滴,难得完整又晶莹似玉的珊瑚是很漂亮没错,但白争流见了,第一反应只会是“没法搬动,一碰就碎”。
不是他能欣赏得来的。
至于傅铭那些好茶好酒,白争流的确能品出其中不同。但要说分辨高下,长长说道,就又在他的能力之外了。
好像从前就是这样。
当时他喜欢顾邈,却只能眼看着傅铭与顾邈谈天说地,乐趣无穷。
后来他与傅铭走到一起,虽然开场是阴差阳错,可后面留在九王爷身边,总是带着情意的。偶尔想想,自己总算不是孤身一人。晚间醒来,身侧床铺都不再冰冷,心里也会泛起一抹甜意。
没想到,兜兜转转,情况照旧是傅铭与顾邈快快活活,自己却只能在一边看着。
种种思绪占据了白争流的头脑,以至于他失了警惕,连后面来了个人都没意识到。
好在来人是友非敌。见到白争流,对方同样惊讶,“白兄,你如何在这里?”停下来,露出喜色,“可是有所突破?”
白争流一怔,回头一看,见梅映寒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记起顾邈前面说的“也”字,心头微妙:这么说来,顾郎与梅兄……白争流有心说点什么,但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他还懂得。此刻也只是露出笑脸,说:“正是。”
“哦?”梅映寒一副“还请细细道来”的样子。到他们这种地步,自己练功是有用,但用处已经不大了。想突破,就要找机缘,去思考,领悟。再或者,和人交流、切磋。
他虚心求教,白争流自然也不吝于说。但他突破的机遇,又的确比较玄妙。所以白争流先声名一句“其实我也不甚明白”,随后说了斩杀黑影那天自己的感受。
梅映寒听着,却说:“我从前听师父说,练功练到内力圆融,是会有丹田发热、似要溢出的感觉。师父便是在那之后功力大涨,如今白兄也遇到同样情况,可喜可贺。”
白争流意外,说:“看来以后有时间了,要去天山请教一番。”
梅映寒笑了,说:“欢迎!”
白争流记起傅铭和顾邈前面说的,梅映寒似乎还很在意黑影的状况,于是问:“梅兄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梅映寒听着,笑容散去一些,叹道:“没有。不过,又找到几具尸骨。”说着,面色凝重起来。
白争流与他一起叹息:“罢了,也是给了他们回归故里的机会。”
梅映寒没应声。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他们同样都知道,这样的安慰聊胜于无。
不欲气氛太僵,梅映寒转而说:“前面听九王爷说,你们后面要去乾郡首府?”
白争流看他,意识到,梅映寒还不知道顾邈已经答应同去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梅兄又有什么打算?”
梅映寒说:“我想再留一段时日。倘若真有什么隐患,你我就又这样离去了,徐家村,还有周围几个村子,可能还要有问题。”
白争流想了想,到底说:“我觉得不会。”
梅映寒:“哦?”
白争流心道:在黑影现形之后,自己模模糊糊间,是有感觉到某种东西从黑影身上淡去。
但这话说来玄之又玄。所以,他给梅映寒的说法是:“我后来再想,那黑影不一定是被人掷来。毕竟,不只是你我,另有护卫们,捕快们,加上徐家村的村民们……真闹出这么大阵势,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不留?真能做到毫无痕迹,又何必在这么一个小小村落耽搁?”
梅映寒说:“这话也对。可只怕另有阴谋。”
白争流眨眨眼:“真有阴谋,傅铭都在这儿了,能不冲着他去?”
梅映寒:“这……也有道理。”神色轻松一些,“白兄,你可是有什么猜测?”
白争流:“你我此前总往幻术方面想,却不曾考虑,也许出问题的不是我们,而是黑影本身。”
梅映寒沉思,白争流的思路则越来越顺。对啊,比起“我们这么多人同时中招”,是不是“问题只在黑影一个身上”更有逻辑?
“譬如,”他说,“那其实是山中某种异兽。说到底,你我从未见过那玩意儿真容。许是中了什么毒,才溃烂到那种的地步。至于前面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没了的事儿,我虽未想出结果,却觉得,至少当日和你我交手的,与后来那个,是同一种东西。既如此,那玩意儿是明明白白死了,又何必再有担忧。”
梅映寒听到这里,释然:“这样最好。”
白争流提议:“你再回天山时,也可以去找你师父问问。前辈见多识广,兴许能给出答案。”
梅映寒郑重点头,说:“好。”一顿,无奈地笑一笑,“邈邈听了,大约也要高兴。这几天,我总想着黑影,都没空陪他了,实在不该。”
话题被他饶了过来,也是恰好。白争流看着身侧剑客,问他:“说来,梅兄——”
梅映寒:“嗯?”
白争流问:“你觉得,成婚一年来,你与顾郎过得如何?”
因这句话,梅映寒神色柔和许多。
白争流看在眼里,心想,这可真看不出来,顾邈会觉得,他过得并不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春分啦。到处都在开花,看到都觉得心情好好XD
第357章 古代武侠(21)
“我从前未想过会与邈邈成婚。”梅映寒实话实说, “邈邈最初说心悦我,我还被骇了一跳。”
这并非抱怨。事实上,讲话的时候, 梅映寒神色里是带着笑的。
“当时他刚回了趟家。白兄知道吧,邈邈家在江南, 是与天山不同的富贵去处。那里多繁华,多锦绣。天山却清清冷冷, 哎呀,邈邈小时候每次回门派,都总是要哭。
“所以我听他那样说, 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家中与人学了什么。我不答应, 撑起师兄做派, 要他莫要胡说。邈邈却极伤心, 极难过……又哭了。我慌了手脚, 不知如何是好。后面他总算不哭, 我还担心,他是否又要拿前面的话问我。不过他没有,唉,可他也不算放弃了。
“后来另有一些波折坎坷——白兄, 在九王爷前,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白争流心情复杂,回答:“有。”
“那你比我强。”梅映寒说,“我连喜欢别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还是后来有了屠魔盟, 我们一同去杀血魔老祖。当时我受了伤, 邈邈抱着我大哭。我看他这样, 比先前每一次都难受。这才模模糊糊觉得, 也许我也是喜爱他的。
“后来就是养好伤、与邈邈成婚。原本还有些慌乱,不知日后如何。可成婚的时候,我问了已有情郎的师妹,也问过成婚多的师叔。他们给我出了许多主意,我手忙脚乱去做——”
白争流想了想梅映寒“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俊不禁。
梅映寒说:“闹了些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