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规里的处置条例是清清楚楚写着的。虽然这边状况特殊,顾邈伤人的事情注定不会大面积在江湖上传播开。但至少天山内部,要明确态度。
白争流这会儿听明白了。他略觉好笑,想:对啊,梅兄前面明明给我说过的。正如我不可能再对傅铭有什么心思,梅兄待顾邈,也是一般状况。
只是傅铭毕竟也算是“苍生”一员,以白争流品性,不可能在知晓对方出事时放任对方去死。顾邈也毕竟是天山的一份子,在他的问题上,梅映寒作为师兄,须得出面处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白争流吐出一口气,说:“如今,也算找到人了。”
梅映寒说:“是。”
白争流仔细想想,觉得:“你我是不是能走了?”
梅映寒说:“此地未有什么妖物。衙门那边的状况,聂护卫想来也能应对。他们找了九王爷半年,可见忠心。”
白争流对“忠心”两个字未置可否。但他也觉得,人都找到了,事情可不得回归正轨。于是点点头:“对。他们日后如何处理,都是他们的事情。看聂护卫前面的样子,咱们说出来买衣服,他仿佛还松了口气。”
梅映寒笑笑,“我当时便想,兴许咱们该直接告辞离去。”
白争流无奈,说:“我那不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嘛。”看看天色,“咱们出来也这样久了,他们总该谈完。梅兄,咱们这就?”
梅映寒:“白兄,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白争流诧异:“咦,你们不是邀请我去天山。”
梅映寒面上的笑意扩大了许多:“正是!”
白争流逗他:“怎么,还担心我反悔啊?”
梅映寒先点头,再摇头。
他说:“不。江湖这样大,白兄若有什么地方要去,要辞了这趟天山之行,都是寻常事情。只是我心有遗憾,毕竟想与白兄共看雪饮酒。”
白争流看着他专注的神色,心中动了动,微笑说:“我又何曾不想呢?”
听着他这句话,梅映寒手指蓦地一抖。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心跳。就像是在客栈中的那个晚上,白争流告诉他,他对傅铭绝对没有半分心思了。也像是与白争流同行的每一个日夜、与对方谈笑论武的每一寸光阴……
一股强烈的、让他战栗的汹涌情感覆盖了他的所有思绪。梅映寒对此最先是不解,随后,答案如同电光,劈入他的脑海。
他颤抖的手指重回平稳。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梅映寒同样微笑一下,说:“那白兄,你我这便归去吧。”
他用了“归”字。
对梅映寒来说,天山就是他的家。
而白争流,是他期望带回家中,给师门长辈、好友,一切亲朋看一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见家长见家长!(不是……
第384章 古代武侠(49)
白、梅二人要离开, 对护卫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们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做足了“要是没有白大侠, 我们王爷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的姿态。还代表傅铭提出,日后江湖相见, 双方再叙旧话的畅想。对此,白、梅二人只是笑, 心里想得却都是:罢了罢了,我和他有什么好叙话。
这些都是微末细节。
几天之后,顾家的人晚一步来了。
听说顾邈把自己折腾进大牢, 原本想让家中下人跑一趟的顾雍一咬牙,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而这一出马, 他对上护卫们的目光, 脑子先“嗡”了一声。
完了。顾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个字。自己的家庭, 刚刚上学堂的儿子, 还有尚且在学说话的女儿……他也算是八尺男儿, 却在这一刻近乎落泪。
可紧接着,顾雍发现,事情没有走到那么糟糕的程度。
护卫们明示暗示,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再有, 虽然秦城距离江南甚远, 但傅铭一再喊着“回家”,护卫们也有点扛不住。
所以,他们的第二道明示暗示, 就是:能否先把顾邈弄出来, 让他和傅铭和好, 两个人日后还是安安生生地待在这座小城当中?
顾雍起先疑心自己没有听懂。但是, 在他恢复了理智,反复确认数次之后,顾雍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起来。
对方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当天,顾雍就去了一趟牢房。
顾邈在里面的日子并不好过。一个矜贵的小少爷,只能睡在潮湿、肮脏,连块稻草都没有的地上。
另一个犯事儿的江湖人早在顾邈朝傅铭下手的时候就跑了。他只是有点色心,却并不打算真把自己圈进官司里。
而顾邈对此震惊又失落。他像是一块烂掉的蘑菇,在牢房里郁郁了数日。一抬头,看到兄长出现在门口。
顾邈:“阿兄!”
他脸上一下子就有了光彩,人也迫不及待地朝顾雍……爬了过来。
没错,顾邈进大牢第一天就挨板子了。
原因是他拒不认罪,说明明是傅铭先动的手,自己不过是自保,何错之有?
可旁人看到一身血的傅铭,再看看当时身上干干净净的顾邈,再想想那个跑掉的江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偷了人,却还把情郎打成那样。要么怎么说江湖人藐视律法呢,不行,该打!
顾邈就这么受教训了。
县官知道他有内力护体,于是下的板子数量比对寻常人的多了一倍。又特地叮嘱了衙役,切莫手软,一定要重重得来。
顾邈倒是能跑。但他毕竟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可不是跑掉的江湖人,他的面容、身份,可都是在县衙里挂了号的。一旦离开了,江湖虽大,却也没有能给他容身的地方。
那就忍吧。原本他没把挨板子当一回事儿,可到后面,县令也意识到这点了。在顾邈咬牙忍耐,把内力凝聚着好让自己不受伤的时候,他忽而喝了一声:“你家中人来了。”
顾邈霎时间泄了气。之后,就是一番生不如死。
他甚至没听到,县令还模模糊糊说了句:“哦,本官看错了。”
长话短说,总之,这会儿阿兄才算是真的出现在顾邈面前。
一时之间,过去的委屈、愤慨完完全全涌上心头。顾邈甚至没去想,自己分明是被赶出家门的。他只觉得自己从前再不对,如今落到这番地步,阿兄总要心软。
他也的确看到顾雍缓和了神色,说:“邈邈,你如今……唉,养好伤,好好给傅铭赔个不是,以后还要一同过日子呢。”
顾邈不可思议,说:“阿兄,我还要给那人赔不是?!要不是他,我如何沦落至此!”
这句话后,顾雍神色再变,斥责:“你当我不知道吗?分明便是你的问题!”
顾邈眼泪都要下来了,说:“我与文大哥,真的不过是朋友!”
顾雍说:“‘朋友’值得你那么与人相处?便是歌楼里的技子,都比你要庄重!”
顾邈不说话了。
他委屈又茫然,一会儿想,自己有什么错。一会儿又想,若傅铭如从前一般,我又何至于……
顾雍语气稍稍缓和,说:“你当日是如何说的,难道你忘了?”
顾邈看他。
顾雍一窒,心想,从这个眼神来说,顾邈没准儿真忘了。
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弟弟?顾雍只觉得自己寿数都在往下减少。他嗓音略略抬高,说:“你说,你喜爱傅铭,就要与他长长久久在一起!你说,梅映寒从未好好待你,只有傅铭,让你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顾邈啊顾邈,你嫌梅映寒不吃醋,如今傅铭吃醋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些都是顾家发现顾邈软禁了九王爷的时候,双方争执之间喊出来的话。顾雍当时被气得头脑发晕,到这会儿,竟然能从中摘出几条言语,扣在这会儿一脸不屈的顾邈头上。他自己都乐了,等到气息缓和一些,又说:“人家的伤可比你严重多了,你也真下得去手。”
顾邈嘀咕:“那是他太弱。”
顾雍无语,说:“总之,两条路子。你朝他赔礼道歉,日后好好过,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你一定觉得自己没错,那我也没法子。不想私了,那就再上公堂吧。”
最后一句话后,顾雍一甩袖子,就要转身离去。
走出一步、两步,顾邈没有动静。
走出三步、四步……在顾雍要转过大牢中的廊道时,顾邈忽而叫住他:“阿兄!我晓得了,我去道歉,你莫要走!”
顾雍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他对上神色慌乱的顾邈。一时之间,也分不出顾邈是真的被自己说服,记起他对情情爱爱的要求,还是纯粹怕再挨板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家大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说:“这不就得了?好,我去寻人给你开锁。”
至此,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问题,就让顾邈自己去面对吧。
……
……
情况比顾雍想的麻烦一点。
顾邈低头了,但傅铭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但不看他,还一再要求护卫们再去找官府,“赶紧把他抓起来,难道还要他再伤人吗”,“你们是不是贿赂了官府,否则怎么可能把他放出来”。
其实一个“贱人”已经又在嘴边了。不过,这会儿一看顾邈,傅铭就觉得浑身都疼。他没勇气当面去骂,只好一直念叨着其他话。
而看他这样子久了,顾邈也一点点没了耐心,质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傅铭冷笑:“要你被律法处置,如何?!”
顾邈又惊又怕,说:“你从前不是这样。”
傅铭说:“从前?你竟然与我提从前?!我从前待你哪点不好,偏偏你要偷人。”
顾邈说:“我没有——”情急之下,竟是把对待梅映寒那一套拿了出来,“我不过是看你待我日渐冷落,想要激你一激。谁曾想到,事情成了这样!”
傅铭一愣,“激我?”
顾邈泪眼朦胧点头。
他们身侧,围观这出戏的人开始看天、看地,看窗外。
不过,耳朵全部竖起来。一个个都在想,这下子,傅铭应该能点头了吧。否则的话,还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