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其他人的神色都变得难看。随行的医生上前一步, 把手指搭在祁妄脖颈上——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在容礼脑海当中,为什么是脖子?
不过他显然没有提出问题的时机。片刻后,医生也放下了手。
他的表情明显不好看, 说:“祁妄撑不下去了。”
这句话,引起了一片喧嚣。
“那我们要怎么办?”
“该死, 有人记得咱们刚才走过了什么路吗?”
“这个倒是没问题, 我一直在做记号。”
“那咱们接下来……”
在一声比一声高的讲话里, 容礼略显艰难地转过身体, 尝试把昏迷的男人放下来、靠着岩壁。
他觉得再不这么做, 自己就要先晕倒了。到时候,守望者们需要抬出这片空间的人就不只是伤员、祁妄,还有一个他。
这项工作进展得不算很顺利。在基地这么多年,所有被救出来、愿意加入组织的人都要经历日复一日的训练, 好让他们能够适应在地面、地下日复一日穿梭的生活。相比之下, 选择加入地下人城市的人会轻松很多,不过这些暂且不是容礼会知道的事情。
他和其他守望者毕竟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行事的方式。这几天虽然有一些合作, 但也仅仅是在孙既等人的安排下做事。为此, 容礼不觉得自己能在当下局面中插话。他更关心祁妄的状态, 哪怕不是需要对方指路, 他也很希望这个自己最熟悉的人能够醒来。
抱着这种想法,容礼先把自己同样滚烫的手心贴在旁边的岩壁上,过了一会儿,掌心的温度降下来之后,他才去贴祁妄的额头。
虽然杯水车薪,可起码给他降降温。
皮肤接触的那一刻,容礼浑身一震。
争执中的守望者并没有留意到旁边容礼的动静。他们先斥责了同伴刚才控制不住抬高音量的行为,谁知道这会引来什么危险。随后,就是提议,既然这里距离被困人员们所在的方位已经不远,那其实完全可以把机械鼠拿出来,让他们探路。
“好吧。”
“也只能这样了。”
“希望后面的岔路不多。”
“妄哥这个能力虽然好用,但还是限制太大了……”
一行人做了决定,这才有机会去看一边的祁妄和容礼。
有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们所有人吃惊。只见祁妄靠在墙上,而容礼近乎是埋在他怀中——他的额头埋在祁妄肩膀上,胸膛与祁妄紧密相贴。
守望者们面面相觑。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足够给人们很多联想的就画面。当即就有人发散思维,想到卢顺之前和他们说过的,祁妄似乎找到了一个与他们一样出身于春阳孤儿院的人,并且经常在诺亚城与对方见面。
级别不够的人不会知道祁妄那个“说服容礼,让他加入,再借用Omega的身份进入内城”的计划。此情此景,加上卢顺前面的话,落在他们眼里就是另外一重意思。
人们开始交换眼神了,彼此看看,嗯,他们好像都在想一样的事情。
妄哥,还有“领结”,他们的关系——
在他们愈发微妙的注视下,容礼缓缓直起身体。
他的眼神还是迷茫的,动作却很坚决,果断。
他重新扛起祁妄,跟着人一起站了起来。
在人们的眼神中,容礼开口。
他说:“他刚刚说话了。”
守望者们精神一振,屏息静气。
容礼则是心情复杂,说:“走右边的那条路。”
……
……
短暂地停留之后,队伍重新开始往前。
但这一次,容礼的心情与前面截然不同。
不再只是担忧祁妄,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地蛇,担忧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被困人员。这些心情仍然在,只是到了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占据他心神的成了另一件事,刚刚那一刻,他碰到祁妄的额头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祁妄又醒了过来。
可他明明很清楚地看到男人依然紧闭着眼睛,嘴巴也绝对没有张开。
这种情形当中,他听到了祁妄讲话。
他告诉容礼接下来的路线。不仅仅是守望者们正面对的路口,还有后面更多地方要怎么走。
容礼满腹疑问。如果说话的声音不是祁妄,而是观澜,他恐怕都没有这么疑惑。偏偏没有“如果”,接下来的一路,祁妄都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一直到来到一片稍显开阔的空间。在这里,人们闻到了明显的腐败气息,还有一行十几个人共同生活了多日之后留下的绝对不算好闻的“生活”味道,祁妄的嗓音终于在容礼的脑子里停了下来。
他像是自己该有的表现一样,坠入沉沉黑暗。至于容礼,他只能先把疑问埋在心里,等待日后再说。
有提前留下的记号,返程倒是不是问题。
他们顺利地绕开了地蛇,重新回到前面那条通道里。
因为伤员太多,显然不能和他们一起通过那个过于窄小的空间,守望者们又商量了一会儿,才满是谨慎地选择炸开一条新路。
因爆破空间不算很大,加上他们到底在地面下面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些经验,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他们耗费了大半天时间,回到地面,再准备去往基地。
容礼惦记着观澜与自己说过的再去店里一趟的事情,犹豫要不要在这里与守望者们暂别。但在看到日光之下的祁妄时,他迅速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原因无他。在下面那会儿,后面一段时间,他已经意识到了祁妄状态的糟糕。可现在来看,他意识到的内容距离事情真相还有一段距离。
那哪里是“糟糕”?容礼简直没办法相信,这样的伤势之下,祁妄究竟是怎么坚持了那么久才昏迷的。
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的胸膛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这条伤口近乎贯穿了祁妄的半个身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不够深。但也仅仅是这样了,伤口带来的化脓让祁妄的胸膛简直惨不忍睹。容礼看了一眼,就克制不住地挪开视线。只是紧接着,他强迫自己又转过头,看了回来。
非常难受。虽然前面自己也有经历爆炸、甚至身体损毁,只能在外面飘荡的经历,但也正是因为情况太糟,容礼反倒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遭到了怎样的对待。再有,就是他曾经看过黄水仙的旧伤。但和祁妄现在的情况相比,依然是不值一提。
而这仅仅是一处新伤。其他地方,也并不是光洁的皮肤,而是数之不尽的其他伤口。
怀揣着复杂的、想要看着祁妄好起来,或者至少看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的心情,容礼没有提回内城的事情,而是到了基地。
他也算是守望者的编外人员。到了地方,自然有房间给他住。只是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救人的救人,安置矿工的安置矿工。后者们是不可能回到诺亚城了,守望者们不想伤人,但也不可能放知道己方那么多信息的人回去。所以,摆在矿工们面前的是两条路。
要么留下来,加入训练。要么就像是曾经摆在孩子们眼前的第二个选择一样,与其他地下人一起生活。
对矿工们而言,两个选项都不算好。他们的反应出奇的一致:指天发誓,用尽一切言语恳求,说自己一定不会透露任何事情,请守望者们放他们回去……
当然得不到回应。到后面,守望者们干脆把人关起来。一日三餐还是照常提供,但有人想要绝食抗议的时候,听他们也并不在乎。实在被烦到了,还会嘲讽:“绝食就绝食,关我们什么事?要不是为了护着他们,祁妄、卢顺他们怎么可能……”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不过所有人都明白。
容礼听着,脚步微微停顿一下,看着矿工们惨白的脸色,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和往常一样,又去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祁妄。
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了。基地里的医生为他清理了伤口上被污染的地方,换上新药。到现在,明显已经在往好了长。只是回来了这么多天,祁妄的眼睛依然紧闭着,没有睁开的趋势。
容礼对此十分担忧,其他守望者倒是显得平静。容礼去问,也只得到一个“没关系,他会好起来”的答案。
到后面,容礼逐渐明白了。这种情况对于祁妄来说恐怕不是第一次,基地已经有了应对经验。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恐怕还是“级别”问题。
守望者们不是不信任他。否则的话,就不会把基地向他敞开。但是,祁妄身上明显隐藏着秘密。这份秘密,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
想通此节,容礼的心情反倒平和下来。还是那句话,他自己也是带有秘密的人,当然不可能要求别人把所有事都告知自己。不过,这么一来,回内城的事情应该就要提上日程了。
他去找孙既提了一句。孙既并未阻止,而是问:“你还回来吗?”
容礼:“……”他仔细想了想,“应该还会回来。嗯,主要看我能为基地做点什么。”如果需要他继续待在诺亚城里,容礼也不会拒绝。
孙既闻言笑了下,说:“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容姝倒是和我说过你一来,能做的事情就又增加了许多,不过这会儿真的太忙太乱。”讲话的时候,他挠了挠头发,“那行,我去帮你准备一下。”
容礼朝他道谢。
至于孙既话中的“容姝”。这几天,他也和对方见过面。
当初在孤儿院认识的伙伴活了下来,还在很多年后与他重逢。容礼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除此之外,就是觉得他们实在幸运。
容姝和他隐晦地提过,被买走之后,他们经历了十分不愉快的事情。容礼有所猜测,不过出于尊重,没有多问。
总之,在营救成功的第三天,他再度踏入外城大门。
第523章 废土ABO(30)
在容礼的观感中, 自己在城外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光。但对于诺亚城而言,一切都没有变化。
不,还是有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 容礼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盘浮在人们之间的躁动已经消失,因Beta待遇而抗议的人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不知道是因为弄明白了Alpha、Omega们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几句抗议就改变诺亚城现有的环境, 还是发现自己抗议的过程中,他们的工作开始被人顶替, 原本就让人不满的生活质量即将下跌到一个新的水平。
当然,也有可能纯粹是因为时间太长,人们失去了耐心。
总之, 环境好像又回到了那则在孤儿院里拍摄的录像没有被发布的时候。
也许有什么改变发生在了人们心中,但那毕竟是玄之又玄的事情。
至少在容礼进入内城、决定先去探望黄水仙的路上, 他听到的关于地下人的抱怨, 比关于Alpha、Omega的抱怨多出许多。
“十四矿区的搜救还是没什么进展吗?”
“没有, 官方好像放弃了, 我听人说, 这几天就要发布遇难者信息。”
“……”病房前,容礼的脚步稍微停顿片刻,到底还是踏入其中。
所有人一起朝他看来。除了黄水仙外,在场的都是容礼之前没有见过的人。他们在谈论的话题显而易见, 也并未被容礼的到来影响。
黄水仙明显正因此难过。她是有过挖矿经历的人, 哪怕已经离开那时候的环境很多年,也会忍不住想,遇难者中会不会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哪怕她不认得对方本人, 也可能曾经与对方的亲人、长辈产生交集。
这样的念头, 让黄水仙最近一段时间恢复得不错的脸色变得灰败起来。饶是如此, 在见到容礼进门时, 她仍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小容,你来了!”说着,黄水仙又向周围的人介绍,“这是小容。不,他不是我孙子……”
黄水仙开始犹豫于自己应该怎么定义她和容礼的关系。在她想清楚之前,容礼已经过来了,说:“我和婆婆是邻居。”
这不是真话,但总比“两边只是偶然遇到的陌生人”要“真实”一点。
听了容礼的话音,病房里的讨论短暂变成“现在这年头,亲孙子都不一定有住得近的邻居”靠谱。
容礼听着,露出一个短促的微笑,随后看向黄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