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观澜还是半叹半笑,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
知道自己安全过关,越无虞眼睛微微明亮。一边听着观澜温和好听的嗓音,一边又一次心神摇曳。
对此,有所察觉的观澜:“……”
两人后面对修行的探讨暂且不提,只说明真。
从巡捕队离开之后,他往灵修们昨天买下来的院子去,一路都是心神恍惚。
脑海里始终盘浮着临走前,那个陌生青年冷笑着说出的话。
“只为彰显你一份‘善心’,就让澜哥背上龙族几千年的仇怨……这么踩着他给自己立名声,明真尊者,你当真配被称一声‘尊者’吗?”
他当真……配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的爱好:rua龙肚皮
第634章 故乡(48)
“师父!”
“师父?”
“师祖这是怎么了……”
“尊者?”
一声声呼唤响起。明真这才发现, 自己竟然已经回到院前。
对上徒子徒孙,以及来乌阳途中其他同路修士关切的目光,明真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满头杂乱思绪, 细细究去,又只剩下一句:莫要那么叫我……
他到底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是仍要沽名钓誉, 只是实在羞愧难当。吴宏的话,越无虞的话, 加上观澜今日轻松淡然,显然已经不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的态度。
这让明真一阵无力。如果他还是过去那个至道境大能,他或许还能做点什么, 去弥补自己过往的错误。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修为散尽,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要消散的鬼修。
明真最后说:“我要休息一会儿。若无要事, 莫要找我。”一顿, “真有急事, 也尽量与赵道友商量。”
这话讲出来, 修士们都是一怔。
晨起不见明真,他们原本就有所猜测。尤其是明真那些知道观澜身份的徒子徒孙,更是早已想到明真去做什么。
如今,见明真一人归来, 又是这样姿态, 许多人心头当即一紧。
性子沉稳的,还在思考要如何开口。性子急躁的,已经脱口而出:“师祖!莫不是那魔龙为难你——”
话音未落, 就对上明真在自己话音之后更加惨白的面孔。
那徒孙一愣。脑子转不过弯儿来, 直觉却已经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正踟蹰, 就被自家师父拍了一巴掌, 人被挤到后面。更“会说话”的此人师父、明真门下排行第五的弟子察言观色,轻声问:“师父,可是他们不愿放陈道友归来?”
这么一句话后,又有诸多修士有所反应。
诸如“乌阳城欺人太甚”,“这里哪里是灵修居处,根本就是另一个魔窟”,甚至“道友们!我等还是速速离去,免得在这里受更多磋磨,倒是求救不及”……句句话语,已经到了灵修们喉咙口。
而后,就被明真的话音打断了。
明真不光是脸色白,嗓音都显得飘忽,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魂不守舍。
但他这会儿的话,很简单,也很清楚,是一句:“陈友荣是魔修。”
所有人愣住。
讨伐乌阳城的话音是说不出来了,但困惑心情萌发更多。
正要询问,在场唯一一个能够说明情况的人已经晃晃悠悠地离开。门一关,果然是应了那句“没事莫找”。
其他灵修面面相觑,再一起看向赵越。
虽然一开始,把他退出来与乌阳对接,只是一番将就。但将就了半天,灵修们慢慢适应。加上明真前面的话,修士们本能地想从他那里得知一点东西。
无论是陈友荣的情况,还是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赵越略有哑然。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尊者这样说,总有他的道理。”
所有灵修沉默。
赵越:“昨日那些人带走陈道友……陈友荣的时候,有无说些什么?”
没人回答。
赵越倒是有些想明白了。人家或许不是不说,而是还没开口,就与这边的灵修起了冲突。
光是这样,或许情况还好。偏偏己方有人耐不住性子,直接攻击了乌阳修士。对面又是几个炼气,要不是总算有个修为高些的,把这边的攻击挡住,双方现在恐怕已经结仇。
这种情况,人家不直接赶他们走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有什么解释?
前面还不觉得。这会儿越想,赵越越是心惊。明明没有去巡捕队,更没有在一早上的时间,把自己过往的坚持、信念全部打碎。可这会儿,他的表情竟然难看得和明真此前一般无二。
他心神混乱,反倒抓住更多线索:“说来,陈友荣是什么时候加入咱们的?”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没前面的话那么尴尬。
陆陆续续,有修士开口了。
“仿佛是半个月之前。”
“但是是什么状况?”
“我想想。对,他说是有魔修追他。”
“是了!我当时还想着,此前仿佛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
“他自称出身妙法宫,妙法宫又已经覆灭多年。我还惊讶,如何还有传人存活于世。”
好了,不必再说。
一番对话下来,人人都对明真那句“陈友荣是魔修”有了清晰认知。再想起昨日状况,登时有了和赵越一样的感受。
一时之间,昨日朝巡捕队出手的修士身侧空了一片。
他脸色难看,转身就走。看样子,是后悔自己昨日拿出的灵丹。
看着此人背影,赵越眉毛轻轻拧起一些,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而这时候,又有人问:“赵掌门!那我等现在——”
赵越深呼吸,说:“稍晚些,带上赔礼,去找巡捕队道歉。”
灵修们低低应声。
赵越:“从昨日所见看,城中诸事都有其章程。我等初来乍到,还要事事留心。”
灵修们:“赵掌门说得是。”
赵越想一想,慢慢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于是又说:“好了,也莫要想太多。既然咱们现在还在这里,说明乌阳修士并未与我等计较。”这话讲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心虚,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守规矩,勤修行。就这样吧,我再看看赔礼的事。”
一句算是总结的话出来,灵修们渐渐散了。
有与赵越关系不错,也有些底蕴的,这会儿开始和他商量礼单。再有,就是明真的徒子徒孙们后面又聚在一起,担心起明真的情况。
有人想去看看,也有人制止,要师兄师姐们遵从师父走时的话。
这么小小的争执了几句,到底还是暂且达成一致。有什么坎能难过师父?就算现在不显,师父昔日可是人族第一修士呢。
这话一出来,原本有所疑虑的人也闭上嘴巴,心道:也是。
品心而论,放在别的事情上,此类想法并没有错。
偏偏明真今日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而在此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在徒弟遇到类似状况时出手。用各种方式,帮助徒弟从中走出。
现在轮到他自己,却是无人相助。
他盘腿坐在房中,尽力让自己心平气静,好引导灵气在体内运转,搭建起循环周天,让溃散中的神魂稳住。
却并不成功。
脑海里依然是前面听到的话。说他狂妄自大,愚蠢自负。自认心怀天下,实则却是伤及无辜……
最先,说出这些话的还是早前见到的两人面孔。慢慢地,其他人影也一并出现。
有那些在仙魔之战中死去的灵修,维持着死去时的样貌,质问他:“明真,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龙族只因一场预言,就沦落至此……”
“那是我的孩子啊。”观澜的母亲平云也出现了。重伤之下,白色的鳞片在女郎脸颊旁边若以若现,而她声声泣血,“就因为你我错信预言,所以——”
客观来说,真正的平云直到死时,都笃信自己的儿子会成为魔龙。而她因此痛苦,痛苦的原因却很难说是“我注定要失去自己的孩子”,还是“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等事”。这份态度,不会因明真的态度有所改变。
但是,明真这会儿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他看到了更多人。观澜的父亲,观澜族中其他龙。
如果他理智仍在,就可以分辨出:当初明明是龙族将自己找去的。自己有错,但龙族绝不可能把责任推卸出去。
然而没有“如果”。准确地说,内心深处,明真兴许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是,脑海中龙族所说的那句话,某种程度上,本就是他对自己所说。
不知过去多久,那些昔日的面孔总算离去。
可这依然不是结束。
与他同来乌阳的徒子徒孙们出现了,另有赵越等人。他们看着明真的眼神充满失望,带着隐秘的私语,说:“没想到,此人还做过这等事。”
“只可怜了观道友。”
“说来,若非他轻信龙族,照阳剑宗、赤虹刀门,怕是也不必远走。”
“这等愚蠢伪善之人,何德何能被称作‘尊者’?又何德何能,来当我的等的师父!”
愚蠢伪善,何德何能——
字字句句,像是一张铺开的巨网,将明真网入其中。
他就像一只被蜘蛛捕获的虫子,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
屋内的灵气开始暴动。一股一股,四处游走冲撞,再没了从前温和的样子。
不止如此。一丝更加暴烈、充满了恶念的气息,从中逐渐萌发——又被有所察觉的明真生生压下!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