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说:“这是要以你我为质,逼迫阿纵回来。”
秦戎面色沉沉。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同样了解自己儿子。有他们两个,殷玄当真能把阿纵捏在手心!
“一旦阿纵回来。”李明月深吸一口气,“他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外面那些人,不仅是用来困住他们的,同样要被用来捉住秦纵。
秦戎说:“不能如此。”
李明月:“有何法子?”
秦戎梳理思路,说:“我便不信,这旨意下来,朝中人便任他胡来!”
李明月低声说:“这倒是。”
按照儿子的说法,上辈子,殷玄之所以能成功让他入宫,很大程度,是因为当时朝中已经换了人。有心气、略清高些的死的死,告老的告老。朝堂留下的,尽是溜须拍马、以殷玄为先之辈。
再说了,他们也会打算盘。与其让对手送进宫的女郎登上后位,不如放一个男人上去。总归,秦纵不会对女郎们的地位产生威胁。
但现在,朝中局势截然不同。
一群会在殷玄想要大兴土木的时候就大力阻止的人,能坐视他立一个男皇后吗?
“一旦他们混乱,便是我们的机会。”秦戎说。
“我们自己逃出去,再与阿纵相会。”李明月道。片刻后,又说,“希望阿纵能等到那个时候。”
秦戎吸一口气,眉尖深深拧起。
他没告诉妻子。这会儿,自己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二十七日时间,扣除先帝宾天消息传出的时候,余下日子,依然足够秦纵赶回京城。
他现在,没准儿已经在京外了。
……
……
秦戎的猜想,还是出了一点岔子。
事实上,此时此刻,秦纵正看着将自家团团围住的金鳞卫。
他面上有伪装,非亲近之人,无法知晓他身份。
但是,他也无法进入被金鳞卫包围的秦府,见到父母,乃至将人带出。
秦纵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曾冲动。
这会儿露面,才是合了殷玄心意。他得好好计划一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秦纵压下心中焦灼,转身离去。
一路恍惚,来到城外。
秦府的状况已经被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倒不知道,会有这等场面,是因为皇帝要娶秦家小郎。他们的猜测要更寻常一点,议论着莫非秦府终究要走上武将的老路,为天子不容。
秦纵听在耳中,面色变换。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不能反驳。然而秦家几代都一心家国,倘若他不曾重生,父一年以后便要战死沙场,凭什么要受这等污蔑?!
秦纵情绪极糟。他到底要说一句,“许是其他缘故”,这会儿,却听人道:“倘若当真如此,他们便不会只把秦府围住,而是直接把里面的人带走、下狱。”
是一个略有熟悉的嗓音。
秦纵一怔,侧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张见过多次的面孔。
因对方一句话,旁人纷纷恍然,应道:“正是这个道理。”
“话是不错,但这也没法解释……”
“你说呢。”那人不曾参与后面的讨论,而是直接来看秦纵,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
秦纵喉结滚动一下,哑声道:“正是。”
“究竟是什么缘故,过上几日,便有分晓。”对方迈步而出,走了两步,又看秦纵,“你要出城否?”
秦纵面皮紧绷,心中微微警惕。
“与人结伴,旁人便不会觉得,此人心中定然有事。”男人又说。
秦纵瞳仁蓦地缩小,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他仍有一些不确定,毕竟对方并未直白开口。可是,他这么说,难道……
“再不走。”对方道,“我可要赶不及了。”
秦纵深吸一口气,往前。
他握住从前裴钦赠予、后面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的短刀,预备一旦事情有所异动,便直接出手。
他问身侧男人:“您认得我?”
对方语气闲散、随意,说:“你也认得我。”
秦纵说:“不。”
不是不认识,而是这两件事并不相同。
他认得男人,是因为对方是他重生之后第一个与他讲话的人。过往一年中,他无数次去对方的摊子上喝茶。两边的关系算不上十分亲近,但也不是迎面相逢,连人都认不出的地步。
可对方呢?
不用多解释,观澜听懂了秦纵话音中隐含的意思。
他瞥过身侧青年一眼,没说,这是对方那与身体格格不入的灵魂实在太显眼,到了龙君完全无法忽略的地步,而是道:“你这会儿是江湖客打扮,但你走路的姿势,还是军中模样。”
秦纵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观澜又道:“再有。你这会儿的绑腿,和我当初还给你的钱袋,是同样的布料。”
秦纵:“……”钱袋?布料?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绑腿,抽一口气。
观澜沉吟,再说:“你贴的胡子的确逼真,但是,你只改动了面容,并未改动手上茧子的位置。”
秦纵吐出一口气,心服口服:“我知晓了。”
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纵此前也无数次领会到这点,但当下,他感触更为深刻。
自己以为天衣无缝,骗过城前护卫,也骗过秦府前金鳞卫的乔装,在茶摊老板眼里,竟是一眼就能被看透。
服气之余,他却还是要问:“您方才那样说,是当真这么觉得?”
相信秦家忠勇,认为眼前状况,定有其他缘故。
秦纵心情缓缓复杂。可是,观澜竟又给了他一个全然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观澜道,“只是睿王为君,天下必起祸事。”
秦纵:“……”他错愕、不可思议地看向观澜,同时警惕四顾。
作为亲身经历过未来的人,秦纵当然知道,观澜的话是真的。但是,观澜如何得知?
不。以殷玄前面那些表现,他看在眼中,得出这般结论,并不奇怪。
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直白说出口!
秦纵近乎要拔刀了。不是对观澜,而是担心有人听到这话,上前来捉他们两人,将他们押送官府。
可是周边行人依然各走各的路,全然不曾看他们一样。
秦纵心脏狂跳,口舌发干,说:“你也不能……就这么说。”
观澜不以为意:“有何不可?”
秦纵深深忧虑,道:“若让那正要献媚之人听到,要惹来多少麻烦?”这句话,是纯粹为观澜担忧。
对方眼力再好,也仅仅是一个茶摊老板。遇到祸事,不正像是沙滩上的叶子,一道浪扑过来,就没了踪迹。
可对他这句话,观澜的回答是:“他们如何能听到?”
秦纵一怔。
他刚想说,他们如何听不到。你在大街上,那样多人从旁经过。可是,话到喉咙,他又顿住。
前方正有两人朝他们走来,眼看双方就要相撞。这种时候,观澜依然避也不避,径自前行。
更让秦纵惊诧的是,那两人同样不躲不闪。双方身影触碰、交叠、穿过——
观澜又问他:“如何不走了?”
秦纵喉结滚动,竟是比刚从家外离开时更为恍惚。
他怔怔看着观澜,不可思议,问:“刚才——”
随着这句话,又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从观澜身上穿过。
不只是观澜。
还有他自己。
他和观澜,好像到了一个与人世交叠,却又并不重合的世界。他们的身影,无法为旁人所见。他们的声音,无法为旁人所听。
在秦纵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周遭的喧嚣也一并沉寂下去。他的袖袍无风自动,身前那个茶摊老板额头上闪过一缕金色光彩。一个庞大、巍峨的影子隐隐出现在对方身后,光是这样看着,就令人心生战栗,想要拜服。
“殷玄登位,天象异动。”
隆隆嗓音降在秦纵耳畔,若雷声隆隆,若山峦回唱。
“若任他施为,不出三年,人间大乱,魍魉横出。
“本座找寻多日,终于在你身上,看到一线生机。
“秦纵。”
风声骤定,虚影消散,留在秦小将军面前的,又是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茶摊老板。
他问:“你欲平天下、救太平,还是任他所为,看万民受苦?”
第82章 双重生(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