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一怔,没想到,新军竟是这种态度。
他心头浮起一丝希望。无论如何,殷玄登基的时间尚断。如今收手,往后听言纳谏,依然能成就君臣相合的美名。
然而下一刻,殷玄态度骤变。
“来人,将他拖下去,杖责八十。若还能活,便于明日午时,闹市问斩!”
话音落下,举朝皆惊。
有回过神的臣子跟着“噗通”下跪,劝:“陛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殷玄嗤笑,“朕是天子,秦纵是朕的皇后!此人方才所言,一来待朕不恭,而来待国后不敬。朕若留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倒是你们,”他目光阴沉沉的,唇角却始终没有压下,“竟为如此不忠不臣之人请罪,又当何罪!来人,将他们全部拖下!”
朝野寂静。
秦戎蓦地抬头,怒意汹汹,看着天子。
殷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是那副神色,语气却和缓许多,说:“国丈这副模样,怕是也被气到。来人,将国丈扶下,莫要让这些罪人的血污了国丈之眼。”
有他这句话,秦戎身侧的金鳞卫上前。说是“扶”秦戎,实则是将人直接控制住。秦戎纵有一身武勇,也因今日憔悴,难以发挥。又同时面对数名金鳞卫,竟是被他们直直抬起,带到侧殿。
外间不断有惨叫传来,血腥气弥漫。
秦戎咬着牙,面颊颤动。
虽然他与夫人商量过,或许可以以旁人为刀剑。可这法子,在金鳞卫的监控之下,毕竟不曾使出。
即便如此,那些同僚,毕竟是因他家的事受苦。
光是把人抽了一顿,殷玄还觉得不够。他从中圈出几个自己记忆深刻的名字,大手一挥,把这些人也送到明日铡刀之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百姓们只知道城中刑台上多了十数名犯人,却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因看热闹的习惯,他们到底围在旁侧,相互议论,各自猜测。
一片热闹声里,午时终至。
刽子手高高转动铡刀把手,看眼刀锋就要落下,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道怒斥。
“住手!”
伴随这句话,一名青年从人群走出。
正是秦纵。
第83章 双重生(22)
法场上的朝臣们少说也挨了五十个板子, 这会儿伤痛之下,意识昏昏的占了多数。
听到秦纵的声音,大多数人未有反应。但也有少数, 撑着一口气抬头, 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之前的秦纵。
他撕去近日面上贴的假胡子, 露出原本样貌。落入诸人眼中, 不说时常相见的官员们,便是百姓, 也有人高呼:“是秦家的小将军啊!”
虽然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百姓们本能觉得,能让秦纵出头, 法场上的官员们大约的确无辜。
人群朝前涌了些,想做点什么,到底囿于皇权的威慑,不敢乱动。
见到这般景象,有昨日被打得腰臀一片血肉模糊的官员以手捶地,高呼“糊涂”。
不知是说此刻出现在金鳞卫面前地秦纵, 还是在说从前真心奉新君为帝的自己。
这些“糊涂”声,很快又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原先守在法场外的金鳞卫给同僚们传了消息,再赶来数队人手。绝大多数留在法场维持秩序, 不让百姓靠近官员。小半则来到秦纵面前,用还算恭敬的态度,请秦纵入宫。
虽然这是秦纵早前计划好的场景,但他还是装模作样, 问了句:“我能说‘不’否?”
“……”金鳞卫不答。
秦纵又说:“我随你们走了,这些大人,可要继续人头落地?”
别说官员们了, 就连旁边的百姓,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一个激灵。
他们高高竖起耳朵,紧张地等待一个答案。这等环境下,金鳞卫统领来到秦纵身边,又听一遍他的问题,然后回答:“这要请示陛下。”
换句话说,至少现在,铡刀不会斩落。
百姓们松一口气,看着金鳞卫将一个个官员抬起,往狱中送去。
而这时候,秦纵已经上了入宫的轿子。
听闻秦纵终于出现,殷玄喜上眉梢。
他原先便不是能耐下心思,处理政务的人。这会儿更是直接拍板,说皇后归京,朕自要与他一聚。今日的事暂且结束,明日是否上朝,再等消息。
说完这句,殷玄挥退朝臣,安心等待秦纵到来。
这期间,他让人泡了茶,拿来几样点心。都是秦纵爱吃的,不过殷玄上辈子对这些不曾留意。这会儿总算得知,也是因为金鳞卫每日跟着秦戎进出,从他和李明月口中听闻。
这样等了两炷香工夫,在殷玄再度失去耐性之前,秦纵出现了。
面前青年面色微有疲惫,但风姿不减。
殷玄看在眼里,微笑一下,将茶水点心推给对方,说:“尝尝。”
秦纵不动。
他开门见山,问:“陛下,要如何才能将秦府之外的金鳞卫撤去?”
他这般“不识趣”,殷玄眉尖快速拢起,又分开,脸上还是带着笑意,说:“为何要撤?有他们护卫国丈,朕才好放心。”
秦纵一动不动,与他对视。
在青年的目光之下,殷玄慢慢吐出一口气,无所谓道:“罢了。若国丈一意喜爱清净,那让他们走人,也是无妨。”
秦纵眼睛眨动,明显舒了一口气。
在殷玄看,这是青年达成了第一个目标,正觉得安心的表现。
他自然想不到,秦纵这趟出现,唯有一个目的:他要带着“皇帝苛待功臣,欺辱秦家,秦家不得不反”的消息离去。
在殷玄自以为将秦纵拿捏在掌心的时候,青年问了第二个问题。
“陛下,我还是不懂……”
“什么?”
秦纵:“为何是我?”
要说品貌家世,的确,秦纵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但是,他是男人。光着一条,就让前面所有“出挑”没了意义。
他心里倒是知道,会下这种旨意,纯粹是因为殷玄张狂妄为的行事作风。但是,在殷玄不知道他同样重生的时候,还是问一句为妙。
听着他的话,殷玄面上浮现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并非不快。相反,他心里同时浮出怜惜,喜爱,种种情绪。
他温和地看秦纵,说:“你莫要紧张。日后,你我朝夕相处,日子还长。为何是你,嗯,你以后会懂。”
秦纵面颊微微紧绷,问:“可我是个郎君。”
“那又如何?”
秦纵似是挣扎,百般痛苦,问殷玄:“我是定要当这个‘皇后’吗?”
殷玄:“是。”
秦纵:“倘若我不愿——”
殷玄:“你如何能不愿?”
秦纵看他,见殷玄面上浮出更多笑容,说:“我近些日子还在想,往后,有了小皇子、公主,他们要如何称呼你。
“叫‘母后’,虽然亲近,可你毕竟不是女郎。听得久了,总要别扭。
“但要说‘阿父’,亲近是有,却与民间并无不同,配不上你。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一个‘君父’的称谓。阿纵,你觉得呢?”
秦纵没有想法。
事实上,因恶心,他的头皮微微发麻。
殷玄如何能做到这般地步?一面摆出深情态度,说待他如何不同。一面又理所当然地和他说起,他会和其他女郎有无数子嗣。
他这副态度,殷玄看在眼中,眼睛微微眯起。
他依然不怒,而是不轻不重,问秦纵:“阿纵行路多时,如今兴致不高,可是累了?”
秦纵吸一口气,说:“陛下……”
殷玄笑道:“你说。”
秦纵抬头,直直与殷玄对视。
这一时刻,他不仅仅是在演戏,也是真心询问:“你这样做,就不怕众口铄金吗?”
在他话音之后,殷玄气质微冷。
他说:“朕是天子,旁人怎敢议论?”
秦纵说:“总要有人私下去谈、去说。”
殷玄说:“那便统统砍头。”
秦纵看他,殷玄从青年的神色之中看出了鲜明的不赞同。
他依然不以为意。只是眼前的人是秦纵,对对方,他有超出寻常状况许多的耐心,仍然愿意回答:“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人能说?”
秦纵深吸一口气,说:“人总是杀不完的。”
殷玄不以为意,说:“阿纵,你便是操心太多。”
秦纵不说话了。半晌,终于道:“我累了。”
殷玄微笑一下,说:“好,你便留在偏殿歇息。”
秦纵说:“我这趟回来,尚未去见过阿父、阿娘。”
“好办。”殷玄抚掌而笑,“恰好请他们入宫,也好商议婚事细节。”
有他这句话,秦纵原本松懈的肩膀忽而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