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语调平淡的说:“那可能是我刚从外面进来,冒着雨走了一路,被冻的骨头疼,手凉摸着平安的额头觉得有点烫、有发烧的征兆吧。”
张桂花讪讪笑,“那可能是吧,这不下雨还好,雨一下起来就冷。”
陈辰嗯了声。
屋里陷入了安静沉默中,桌上竹盘里的东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糖果干果花生都没有,只余下少许的瓜子。花生壳桌上挺多,推在中间,看不出来是谁吃的,不过眼下就张桂花一个人嗑瓜子嗑的起劲,那花生倒也不难猜测了。
张桂花没有要哄孩子的意思,就找话聊,“听说你们去年种了不少辣椒,还拿到县里去卖了,那生意肯定好吧。”
陈辰喝着水,“还行。”
“谦虚了吧。”张桂花绘声绘色的说:“李家沟和平坝村才隔了多少点路,卡车都来了几回,那还不是大生意啊?这些事大家早都知道喽,传的十里八乡谁不知道。”
陈辰不咸不淡的说,“瞎传的。”
“那怎么是瞎传呢?”张桂花还把自己说激动了,“就是从你们平坝村里传出去的,哪儿有假……”
“桂花!”刘冬雪突然出声。
张桂花说话的声音一窒,“妈,你看你,我们就随便唠唠,大家都在传的事情,又不是我说的,你怎么还说着说着说起气来了呢。”
刘冬雪脸色不好看,“少听别人多说,流言传着传着就传变味了,不是自家事,他们知道个什么。”
张桂花顺坡就上,“那不正好了,这不就是你们的事么,外边既然传的是假的,那你们自己说说?我也当是开眼了。”
刘冬雪被噎住,继而才说:“就跟卖鸡蛋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张桂花撇嘴,“这哪能跟卖鸡蛋一样,妈你不是不愿意说吧?”
刘冬雪眉头皱起来,难受的想发火但又顾忌着,尤其当着陈建业和陈辰的面,怕把场面弄的很难看,到时候大家都没脸。
陈辰突然就笑了声,那笑声有点怪异,还不等大家听出个具体的滋味来,就听陈辰慢条斯理的说:“做生意需要成本,何况我们和大伯二伯他们合伙,最后除去成本到自己手里能挣一点就差不多了。”
“这……”张桂花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不能够吧?”
“为什么不能?”陈辰反问:“我自己做的生意,我不比别人清楚?”
张桂花被陈辰这不愠不火的态度弄的有点手足无措,还觉得对方可能是生气了,干巴巴的应了声,“倒也是啊。”
陈辰嗯了声,看了眼还在继续哄孩子的周平顺,起身说了句:“我去看看他们两个,里屋煤炉子也没烧,不知道他们是在坐着还是被窝里。”
张桂花立马就说:“这煤炉子烧着呢,喊他们来烤火啊,这里又不是坐不下。”
陈辰随口应付了声,“我看吧。”
陈辰出去了,刘冬雪看着陈辰的背影略有些慌张。
张桂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伸手又抓了把瓜子,说了句,“煤炉子烧着还进屋里去,不嫌屋里冷啊。”
忍无可忍的刘冬雪呛了句,“他们喜欢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
张桂花张嘴就说:“我这不是怕他们这下雨天的冻感冒了么,到时候吃药打针那不都得花钱么?”
刘冬雪想说“花你的钱了吗”,结果还不等她说出口,屋外陈辰就在喊了,“爸,你上回用我的笔后放哪儿去了?我写点儿东西,没找到。”
根本没用过陈辰笔的陈建业:“???”
刘冬雪转而对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建业说:“建业,你去给小辰找找。”
见刘冬雪使的眼色,陈建业反应过来了,“应该是放我们屋了,我去找找。”
刘冬雪应了声。
陈建业出去了,霎时间,整个小厅里头就只剩下刘冬雪、张桂花和一直在哄孩子的周平顺以及被哄的周元。
张桂花先夸了句,“没想到陈叔还识字呢,妈你结这个婚还真是结对了,现在好吃好穿的,陈叔脾气也好,小辰和小北看起来也好相处,妈你以后可得享福了。”
都是见识过争吵的人,刘冬雪脸上那点强打起来的笑终于是消失殆尽,“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桂花脸上的笑一顿,“妈,你这么说那可就太伤我们的心了吧?我们不忍心拖累你,觉得陈叔能干,所以才一直劝你跟陈叔结婚,我们可都是为你打算。你看看,你现在家里头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连银打的簪子都戴得起了,老了更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不会不管你……那这里面还不是有我和平顺的一份功劳在。”
刘冬雪深呼吸一口气,冷笑一声道:“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媳妇给他娶了,儿子帮他带了,临到头来还要指望着别人给我养老送终,你们功劳的确是够大。”
一直在哄孩子的周平顺终于抬起了头,想说什么却被张桂花抢了先,“妈,瞧你这话说的,平顺是你儿子,那平安不也是你儿子么,平顺小学毕业就帮家里干活了,平安现在还在读初中呢。”
“那怪我吗?”刘冬雪气的浑身发抖,“平顺要是读书读得,我不送他吗?”
“当年饭都吃不起了,还读什么书啊。”张桂花嘀咕着又说:“再说,元元身体一直不好,计划生育查的又严,我手术都做了,以后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我们怎么能不管他?”
刘冬雪冷漠,“所以就都来逼我。”
周平顺见刘冬雪这副凄凄然的模样,眉头皱了下,才说:“妈,十里八乡的我没见过谁家宁愿送儿子读书也不给孙子治病的。你既然不愿意管,那我这个当爸的不能不管。”
刘冬雪想起前夫死后自己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说亲的时候周平顺看中了张桂花、但张家彩礼要的比一般人家高,自己为了那钱半年没舍得吃一个鸡蛋全拿去换粮换钱、就为了给周平顺娶到他看中的姑娘,后来结婚生了周元,周元稍大些后时不时的需要去医疗所打针拿药,自己勒紧了裤腰带干活挣工分种地,结果到头来得了句“宁愿送儿子读书也不给孙子治病”的话就彻底心冷。
各种好的坏的,之前还在周家的时候她就听周平顺和张桂花说过无数遍了,可今天听起来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她这么些年,到底养了个什么儿子出来?!
张桂花见刘冬雪冷漠惨白的脸,再看看刘冬雪头上戴的银簪以及陈家如今的情况,到底是不敢和刘冬雪撕破脸闹的太难看,“妈,平顺他也是太担心元元,您别放心上。”
“你不用说了,我儿子结婚前什么样,现在又什么样,我心里头都有数。”刘冬雪看着张桂花说:“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把你娶进门。”
张桂花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妈,你这话的太难听了吧。”
刘冬雪无所谓的道:“难听不难听也就这一回了。”
张桂花皱眉,“你什么意思?”
刘冬雪眼睛扫过同样皱眉看自己的周平顺,狠心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们也不用再走我这一门亲戚了,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周平顺不愿意了,“平安可是我们周家的孩子!他姓周!”
刘冬雪反问:“你以前逼我逼他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他姓周呢?”
周平顺急道:“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刘冬雪道:“去年我决定跟建业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和平安的田地留一半给你们,从此之后我不是周家媳、他也不是周家儿。将来你们如果顾念那点浅薄的血缘,愿意以兄弟相称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我嫁到了陈家来,那以后平安就得孝顺建业。一个户口簿上放着,平安他以后就得尽当儿的本分为建业养老送终。”
“而这些……”
刘冬雪扫过眼前这对让她觉得窒息的儿子儿媳妇,再深吸口气平复混乱闷痛的情绪,缓缓道:“现在都已经跟你周平顺张桂花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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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来更新才看到后台发消息说把我前一章锁了,我写了什么不能写的内容了锁我……窒息。
第140章 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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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刘姨她不会有事吧?”
外边的雨还在细细密密的下着,陈辰此时提了他穿脏的雨靴到了屋外,然后借着放在房檐下的破罐子里头积下的雨水刷雨靴外的泥巴。
陈北就蹲在边上, 一会儿担心的看看小厅,一会儿又低声问着话。
陈辰刷鞋的动作不停,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儿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陈北气的不行,“爸和刘姨结婚的时候看到他们还觉得人模狗样的, 哪儿知道竟然是这样。”
陈辰心下一叹, 谁说不是呢。
就在半个小时前, 彻底心冷的刘冬雪跟周平顺张桂花撕破了脸,原先还念着外头飘着细雨,所以打算留他们在家里吃个晚饭, 结果两人吃相太难看,刘冬雪被周平顺刺着心,不仅说出了“以后不必再走她这一门亲戚、当她死了”的话, 更是直接的把两人给赶了出去。
如今陈家明摆着日子好过了,所以张桂花厚着脸皮上门来拜年, 不乐意断了这门亲戚, 还想再解释,可是周平顺就周平安问题上跟刘冬雪说不拢, 结果就导致一向在陈家好脾气的刘冬雪直接动了手,差点就拿着扫帚把两人往外赶。
没赶成还是因为小厅的门开着,陈建业、陈辰和陈北他们都在往这边看,张桂花和周平顺即便脸皮再厚, 被几双眼睛这么盯着也丢不起那个人,只得草草说了几句话就自觉出去。
刘冬雪当时气的狠了, 恨不得直接叫他们淋着雨回去,连一个遮雨的工具都没给。
最后还是陈建业看不过去,给他们拿了蓑衣斗笠。
主要是周元一直在哭,呜呜咽咽的嗓音不大,一听就是哭久了累外加身子骨弱,所以连哭声都不响亮。
大人再有些不是,但小孩子总是无辜的,何况周元身体不健康他自己也遭罪,不然不会不舒服的一直哭。
刘冬雪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丧心病狂把蓑衣斗笠再拿回来不让他们穿戴,只不过这样一来张桂花几次瞟过去雨伞和雨靴是不可能的了。
待那一家三口冒雨回去之后,刘冬雪就一直坐在小厅里头出神,虽然不哭也不闹,但大家都明白她这是被伤着心了,只是在问的时候她回答说“没事”,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辰还是单独把周平安叫到里屋询问、又问了陈建业一些事情才弄清楚了这里头的隐情。
周家本就不富裕,加上自打周平安的父亲死后就一直是刘冬雪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那些年大家都过得苦,刘冬雪一个女人带俩娃的艰难可想而知,何况还要送孩子读书,那日子过得就更艰难。
后来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了,周平顺娶妻生子,可谁知周元一直身子骨弱,经常要去打针开药,加上那时候计划生育查的严,张桂花做了结扎手术,从此就注定周平顺只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加上身体不好,那自然就更得当眼珠子疼。
原先张桂花只是有些小算计小精明,这本也没有那么严重,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不下去,加上孩子的压力落到头上,张桂花在家里难免要计较更多。
这其中最大的一项就是钱。
周元打针吃药要钱,周平安读书也要钱。
钱的压力几乎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渐渐的,人心也就变了。
张桂花就不用说了,一直计较的多,刘冬雪原先也忍让着,可忍来忍去忍到头得到的是变本加厉。
——张桂花和周平顺叫周平安辍学不读了,因为家里出不起报名学费。
其实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周家的生活条件就一直没好过、从来也没有吃饱过饭,周元病了之后更不必说,全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那时候也咬牙坚持过来了,没道理现在不行。
刘冬雪原本想的是地现在也分配属于自己的了,日子肯定能比以前挣工分的时候强,咬咬牙把这一两年坚持过去,家里头的地多种、种好,收卖个几年的粮食肯定日子就能过起来。
可张桂花和周平顺却不这么想,两个年轻人被家庭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他们肩膀扛不住,就想让周平安不读书了,然后帮着家里下地干活,觉得反正现在手里有地了,就算不读书也饿不死。
刘冬雪却始终不肯松口,她说如果周平安读书读不得她肯定不送,但既然周平安考上了初中,那就一定要送。
双方肉眼可见的谈不拢。
就在这快要闹翻天的时候,刘冬雪去下地碰上下大雨、泥坎地没踩实摔了一跤骨头错位,最后碰上也是下地干活的遭雨淋的陈建业,陈建业就好心把人送回了李家沟。
这本是一件救人的事,可偏偏寡妇门前是非多,事情传着传着就传变味了,都说这寡妇光棍背后有一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倒也是天生一对,说不定已经滚过了。
同样遭受了一些流言攻击的张桂花就借着这个事提议刘冬雪改嫁。
当婆媳俩意见有分歧的时候,周平顺从来都是站媳妇角度,这种时候竟也跟着劝。
刘冬雪当时被气了个半死,说话难免重了些,结果这一下不得了了,直接把同样遭受村里非议的周平顺给点炸了,加上张桂花枕边风一吹,最后周平顺直接叫刘冬雪选——